这一声令曲黛黛的意识完全清醒了过来,才惊觉自己手中握着花九箫的头发,她讷讷地松开手,撑着手肘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不知道她躺了多久,头昏脑涨的,浑身更是酸痛不已。
花九箫扶着她坐起,拿了一个软垫,垫在她身后。
曲黛黛对上他的眸光,眼底一片茫然,显然没有摸清楚状况。花九箫撩起她的发丝,放到她身后,又用手试了试她的额头。
曲黛黛看了看这熟悉的幔帐,又看了看屋内熟悉的陈设,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花九箫的屋子,她又躺回了花九箫的床。
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她连忙抬起左手,镶嵌着蓝宝石的金色镯子映入她的视线。
镯子还在,曲黛黛心中大石落地。花九箫的话依稀回荡在耳边,她的眼中腾起一抹惊异之色,转眸看向花九箫,低声道:“师父怎么会把‘弱水’这么重要的东西……”
她如何也想不到,花九箫早就将“弱水”给了她。“弱水”居然就藏在这个镯子里!
曲黛黛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无来由的紧张感令她抿了抿唇。
“这是你我的秘密,天知地知。”花九箫凑近她耳边,半开玩笑地说道。
“你知我知。”曲黛黛心虚地垂下眼睑,唯恐花九箫看出她的真实想法。
花九箫微微一笑:“身上痛不痛?”
曲黛黛摇头。
花九箫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爆炸时崩裂的石子在她的脸颊留下不少血痕,还好有百花玉露生肌膏,短短时间内,这些伤疤已经结痂。
曲黛黛不要命地扑向司荼川的那一幕,又在花九箫的脑海中浮起,花九箫的眼神不由得柔了下来。
这个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傻得可爱,傻得叫人怜惜不已。
琉璃见二人亲密无间地说着话,笑了笑,退出屋子。过了一会儿,她捧着托盘走了进来,恭声道:“谷主,黛黛小姐的药煎好了。”
曲黛黛的脸登时怂了下来,忍不住道:“才醒来就要喝药啊。”
“乖,喝了药,身体才好得快。”花九箫伸出手,琉璃躬身将药碗呈上。
花九箫拿汤匙搅拌着药汁,待凉却了一会儿,舀起大半勺,送到曲黛黛的唇边。
曲黛黛苦着脸,张口,一口一口地抿下药汁。几乎是喝一口,就看花九箫一眼。花九箫的眼神非常温柔,漆黑的眸子里好似盛了一汪春水,笑得时候,似乎有涟漪荡开。
花九箫在对着她笑。
花九箫并非不会笑,只是他笑的时候,勾一勾唇角已是极致,且多半以冷笑居多,笑意通常不达眼底。
昏迷前见到的花九箫已经十分不正常,昏迷后见到的花九箫更不正常了。
曲黛黛一边喝药,一边看着他的眼睛,眸光一闪一闪的,落在花九箫的眼中,和偷偷摸摸窥伺大型猛兽的小兔子没什么两样。
真可爱。花九箫在心底啧了一声,眼底的波光更是温柔。
“对了,师父的腿……”曲黛黛想起什么,目光投向花九箫的双腿。她记得花九箫的腿伤得很重,谈判的时候居然要坐轮椅。
“不过是一点小伤,几天就能痊愈,故意装出很严重的样子,是用来诓司荼川那厮的。”
“真的?”
“真的,不信,等用完晚膳,师父陪你去散步。”花九箫宠溺地说道。
喝完了药,花九箫命琉璃准备晚膳。考虑到曲黛黛的身体不舒服,晚膳就设在花九箫的屋中。
琉璃拿了一套新衣裳给曲黛黛穿上。
的确如花九箫所言,他的腿伤没有严重到坐轮椅的地步,只是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恢复。
二人在桌前坐下,琉璃为他们各自取了一双筷子。
曲黛黛能感觉得到,从她醒过来以后,一切都变了。
冰雪消融后,天气逐渐转暖,一连数日都是大晴天。
曲黛黛醒来后,被花九箫勒令在屋中休息,半步不许出门,日日汤药伺候,好不容易出了门,又有侍女明珠跟在身后。
金色的日光罩着整个蝴蝶谷,却驱不散曲黛黛心头的阴霾。
这是软禁。
曲黛黛站在红梅树下,右手握住左腕套着的金色镯子,眼神黯了黯。
不知道是不是花九箫察觉了什么,不仅她出门必须有侍女跟着,就连蝴蝶谷的守卫也比平日加强了三倍不止,无论是谁出谷,都必须手持蝴蝶金令。蝴蝶金令由花九箫亲自发放,没有蝴蝶金令的人,一律不许放出谷。
曲黛黛转动着腕间的镯子,花九箫说“弱水”就藏在这个镯子当中,她研究了许久,也没有研究出什么名堂。可花九箫不像是会说谎骗人的,兴许叶雪幽知道,她只需把镯子带出谷就是。
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如何离开蝴蝶谷。
除非,能拿到花九箫的蝴蝶金令。
“黛黛小姐,您身体刚好,不宜在外边站太久,咱们回屋吧。”明珠低声道。
曲黛黛点点头,正欲转身,梅林的另一端经过两名侍女,其中一人小声道:“你说咱们谷主是怎么回事,从前不喜桃花艳俗就算了,大不了咱们不种桃花,这回居然下令说从此芳华小筑‘只许见花不许见叶’。有花自然会有叶,只留花不留叶,那什么也不用种了,光秃秃的,再也不配这芳华小筑的名字。”
“还不是那位黛黛小姐闹的,她昏迷的那天,口中迷迷糊糊喊着叶什么的,谷主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
“咳咳。”两名侍女的悄悄话说得正兴起时,明珠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二人的话。
她们听到咳嗽声,想到自己的话不知道被对方听进去多少,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快步离开。
“黛黛小姐,丫头们乱嚼舌根子,您别往心里去。”明珠道。
曲黛黛没说话,她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方才那两名侍女的话。
原来她在梦中叫了叶翎的名字么?只许见花,不许见叶,倒也符合花九箫那嚣张霸道又极其幼稚的做派。若搁在以往,只怕不但不许见叶,她醒来时,他还要冷着脸追究一番,动不动就要拿刀剖心。
那天她醒来后,花九箫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句话都没提,对着她嘘寒问暖,温柔得像是换了个人。
曲黛黛幽幽地叹了口气。
花九箫伤的是大腿,平日里都是沈流云给他换药包扎,这日沈流云接了一桩任务出谷,花九箫又不愿别的侍女碰他,这项重任就落到了曲黛黛的身上。
蝴蝶谷上下,谁都知道曲黛黛不仅是花九箫的徒弟,更是他的未婚妻,花九箫的伤处又颇为隐秘尴尬,由她来换药包扎,合情合理。
曲黛黛想打探花九箫的蝴蝶金令所在,顺水推舟,答应了蓝漪的提议。
花九箫的屋内点着数盏琉璃灯,将屋子照得亮如白昼。曲黛黛进来的时候,花九箫靠坐在床头,乌黑的发丝披散在身后,红衣微微敞开。
曲黛黛合上身后的雕花木门,捧着托盘走到花九箫的身前,将托盘放在凳子上。
花九箫的那条伤腿搭在床畔,伤处裹着一圈白色的麻布,
曲黛黛蹲在他身前,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师父,我给你换药。”
花九箫微微颔首,没说话,目光落在她身上。自从她进来后,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眸子漆黑幽深,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
曲黛黛目不斜视,假装自己是个木头人,伸出手,将裹着伤口的布一圈圈地解开,然后拿着布巾沾了清水,将伤口附近的药清理干净。
他的腿伤已经好了很多,伤口逐渐愈合,用不了几日,就能健步如飞。
曲黛黛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然后撒上新的药粉,缠上新的白布。
缠到最后一圈,连结都还未来得及打上,一只手蓦地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腕。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头晕目眩中,她整个人都被带入了花九箫的怀里。
“师父?”曲黛黛抬起双眸,眼中俱是不知所措的神色。
“黛黛,做我的妻子。”花九箫将脑袋抵在她的颈侧,双手紧紧搂着她的腰身,嗓音沙哑地开口。
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侧,即便隔着层层衣裳,依稀能感觉到从他掌心透出来的炙热。
曲黛黛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心底似乎有根弦,被狠狠地拨了一下,震颤不已。
“蓝漪说,下个月十二是个黄道吉日,就在那天,我们结为夫妻。”从始至终,他用的都是陈述的语气,不是在询问曲黛黛的意见,而是在告诉她他的决定。
“师父,我……”曲黛黛的心底从未如此慌乱过,重返蝴蝶谷后,她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她的心坚硬如石,从未动摇过,可是在花九箫说出结为夫妻的那一瞬,她慌了,怕了,甚至打起了退堂鼓。
“嗯?”
“我……”
“你什么?”花九箫轻轻笑了一声,唇畔勾起淡淡的笑意,等待着她的答案。若是别的女人,喜欢,睡了便是。可她是黛黛,这一回,他也想学着寻常百姓的做法,明媒正娶她做自己的妻子。
曲黛黛一时无言。
事已至此,又如何容许她脱身,况且,她与“弱水”只有咫尺之遥。若是在此刻拒绝花九箫,只怕他会立即黑化,如原书囚困虞青凰一样,将她囚困起来。如今身上已是重重枷锁,再被他囚困,更无法脱身。
曲黛黛深吸一口气,将心底那莫名的慌乱压下去,面上浮起笑容,一脸天真地转头看向花九箫:“做师父的妻子,师父会一直宠我吗?”
“当然。”花九箫的眼底泛起宠溺,低头,在她的颈侧印下一吻,“还叫师父?”
曲黛黛一怔,脸颊迅速泛起薄红,小小地唤了一声:“九箫。”
花九箫是他进入幽冥后为自己取的名字,随手摘了一朵花,便以花为姓,立于九霄之下,便以九霄为名。只是登记名姓之时,幽冥那位最高掌权者冷笑了一声,笑他狂妄自大,居然敢以九霄为名,将霄换作了箫字。
从前花九箫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被曲黛黛这么一唤,胸中顿时意气澎湃,飘飘然如直上九霄,无比畅快。
第71章 黛黛的最终谋划
“师父, 你怀中是什么,有些硌。”曲黛黛感觉到背部抵着异物,难受得扭了一下.身体。
花九箫微微一怔,自怀中取出一面金牌, 那金牌不过巴掌大小, 上刻蝴蝶纹饰, 入眼金灿灿的,居然是曲黛黛心心念念的蝴蝶金令。
原来花九箫将蝴蝶金令贴身藏着。曲黛黛定了定神, 不动神色地看了蝴蝶金令一眼。
花九箫随手将蝴蝶金令塞在枕头底下, 温声问:“现在还硌吗?”
曲黛黛摇了摇头, 目光不断往他的枕头下瞟。
花九箫低声笑了一下。
曲黛黛唯恐他看破自己的心思, 连忙收回目光,忽然想起什么, 她抬手抓了花九箫的一缕发丝在手中把玩着,软绵绵地开口:“师父为何要命人将芳华小筑的花花草草都铲了?这些花花草草都没了, 等到春天的时候,黛黛想同师父携手赏花,所见皆是一片光秃秃的, 多煞风景呀。”
只许见花不许见叶的命令, 是花九箫一时气愤所下。曲黛黛昏迷时,不知做了什么梦,一时唤着“师父”, 一时又唤着“叶大哥”, 唤“师父”时, 他自是春风得意,唤“叶大哥”时,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当初曲黛黛在蝶园内,对着一片皱巴巴的叶子,可怜兮兮地盯了半晌,他不解其意,如今听着她的梦呓,花九箫一下子明白过来,她哪里是在看叶子,分明是在念着她的叶大哥。
花九箫的脑海中登时气血上涌,命人将芳华小筑所有带叶子的都铲了,待心绪平复下来,才意识到这个命令有多荒唐,有多无理。
命令是他亲口下的,总不能才下完命令又改口,这和朝令夕改又有什么区别。
至于叶翎,他不过是个死人,他再嫉妒,也没必要同一个死人置气。
拥佳人是他,朝朝暮暮也是他,白头偕老还是他。
“你喜欢什么花?我命人种下便是。”
“黛黛是爱花之人,世间繁花,皆为心头所爱。”曲黛黛“吧唧”一口亲在花九箫的脸侧,一语双关地说道。
“爱花之人……”花九箫低声念道,不得不说,曲黛黛总有办法能将他哄得开怀。
婚期在即,蝴蝶谷上上下下张罗起来,所有人都很忙碌,唯独曲黛黛这个新娘子每日闲得无事可做。
天气渐暖,春意隐隐焕发。再过不久,春风就会拂遍大地,结束这冬日的沉闷。
曲黛黛盘算着日子,心头的紧迫感一日甚过一日。
自从确定蝴蝶金令就藏在花九箫的怀中,曲黛黛与花九箫亲近了不少,只是花九箫十分警觉,曲黛黛不敢胡来,一时还未得手,倒是被花九箫占去了不少便宜。
这日曲黛黛借机亲近花九箫,再次打起蝴蝶金令的主意,刚进屋,花九箫就摆了一盘棋子。
曲黛黛的眼睛不由得一亮。
棋子是花九箫新得来的,黑白二色,泛着玉石般的光泽,只扫一眼,也知道手感极佳。
“陪我下棋。”花九箫道。
“赢了有奖励吗?”曲黛黛摩拳擦掌。从前她不知道围棋的乐趣,打那日花九箫教会她之后,连赢花九箫数次,她一下子得了乐趣,总觉得意犹未尽。
“有。”花九箫微抬了下眸子,眼中有笑意漫开,“输了也有惩罚。”
“那行。”曲黛黛犹豫了一下,点头,在花九箫对面坐下,“我执黑子。”
“我让你三子。”花九箫笑道。
“不用吧……”曲黛黛摩挲着棋子,一脸不以为然。作为初学者,那日在马车里她能将花九箫杀得片甲不留,可见她是个有天赋的。这点自信曲黛黛还是有的。
花九箫笑而不语,伸手请她先落子。
才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曲黛黛的鼻尖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伸手扇了扇风,一双眼睛盯着面前的棋局,满面纠结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