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曲黛黛反应,他从桌子底下取出一盒棋子:“会下棋吗?”
曲黛黛摇头。她只会五子棋和象棋,花九箫拿的是围棋。
花九箫幽幽地叹了口气:“过来,为师教你。”
第68章 司荼川的局
时间在两人的对弈中流逝, 说是对弈,到底还是花九箫在让着曲黛黛。
他一直说曲黛黛笨,其实她并不笨,一学就会。大概是因为初学的缘故, 她的棋艺实在烂得叫花九箫这个做师父的无地自容。
曲黛黛学会了围棋的下法后, 生出前所未有的兴趣, 一直抓着花九箫,要他陪她一起玩。
花九箫无奈地抓起棋子, 陪着她打发时间。
“谷主, 到了。”下了几盘臭棋后, 车外终于传来沈流云天籁般的声音。
花九箫如获大赦, 飞快地放下棋子,掀开车帘。曲黛黛也只好意犹未尽地放下棋子, 跟在他身后,一起下了马车。
她下了马车后, 一身单薄地站在风里。花九箫皱了皱眉,沈流云会意,从车内取出狐裘递给他。
花九箫将狐裘裹在曲黛黛的身上:“别着凉了。”
曲黛黛点点头, 抓紧狐裘的边缘, 抬目望去。他们停在一汪大湖的湖畔,湖中心泊着一艘画舫。
富商约的就是在这画舫上。
见四周都是水,曲黛黛的心底说不出哪里怪怪的。
画舫上立着一名锦衣公子, 他似乎瞧见了他们, 过了一会儿, 画舫逐渐靠岸。
花九箫道:“在此处等我,不要乱跑,谈完生意就带你去城里玩。”
“嗯。”曲黛黛一脸绝不惹事的乖巧模样。
“照顾好她。”这句话是对着沈流云说的。
沈流云迟疑:“谷主,真的不用带人过去吗?”
花九箫这次出门浩浩荡荡带了一队人马,都留在岸上保护曲黛黛,自己单枪匹马地上画舫。
花九箫嗤笑道:“纵然有诈,凭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他就是有这样的自信,天下第一杀手,只要他杀别人的份,从来没人能要他的命。
花九箫说完这句话后,踏上了画舫。
大抵是因为这次谈的生意,涉及到晋楚两国的机密,才会选择这样的一艘画舫。花九箫踏上画舫后,水波将画舫逐渐送往湖心。
曲黛黛站在马车前,望着湖心里的倒影,心头腾起一丝不安。
“不知道他们要谈多长时间,黛黛小姐,车外风寒,不如回车内等候。”沈流云道。
花九箫抬步朝着船舱内走去,华丽的舱内坠着垂帘,垂帘后立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名少年,少年身着华服锦裳,右手负于身后,左手置于胸前。
花九箫踏下最后一层阶梯时,那少年转过身来,置于他身前的居然是一只精铁制成的机关手。那只机关手与人手无疑,五指开合之间,力道能将骨骼粉碎。
“别来无恙,花谷主。”少年笑吟吟地开口。
花九箫冷冷勾了一下唇角,眼底浮起杀意:“是你,司荼川。”
“是我,请花谷主出谷一趟,可真是不容易。”司荼川叹了口气。
花九箫冷笑:“司庄主好大的手笔。”
又是骗过他的暗探,又是买通摘星楼,还请来晋国的大富商配合着一起演戏,不是大手笔是什么。
“上次让花谷主侥幸逃脱,在下日夜难寐,这才出此下策,将花谷主请出谷来。”司荼川抬起左手,五指张开的瞬间,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声。
曲黛黛回到马车内,拿起花九箫留下的棋子,无聊地拨来拨去。熏香萦绕在她的鼻端,一阵暖意熏得她正昏昏欲睡时,轰然一声巨响传入耳畔,将她惊得回神。
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曲黛黛丢了棋子,掀开车帘,疾声问道:“出何事了?”
沈流云神情还算镇定,只是面颊隐隐浮起一层苍白之色:“画舫爆炸了。”
曲黛黛一怔,极目朝湖心望去,雾气茫茫,一片雪色,原来泊着画舫的水面,此刻空无一物,只余残余的碎片浮在水波中。
曲黛黛眼前黑了黑,险些栽下马车。与此同时,十几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们的马车。
“叮”的一声,一支长箭擦过曲黛黛的面颊,钉在了车壁上,箭尾微微震颤着。
沈流云面色微变,伸出手,将曲黛黛拽出马车,抽出腰间长剑,刷刷几剑,砍断不断射来的箭支。
沈流云带着曲黛黛且战且退,折断的箭支不断落下,堆积在他们的脚边。
来了很多杀手,个个都是高手,且朝着曲黛黛围攻。沈流云的身上已经渗出血痕,他的身体一阵阵发麻,脚步越来越凝滞。
箭支上抹了药。这些杀手都是有备而来,他们的目标很明确。花九箫带来的侍卫,几近有大半折在他们的手中。
曲黛黛双眼茫然地望着白茫茫的湖泊,除了那一声爆炸后,湖泊上再无动静。她初时见这四周都是水,心里腾起不安,这时才明白,心中为何不安。花九箫因幼时的变故,对水极为抵抗,堪称十项全能的他,唯独水性不好。
这是个局,而且专门是为花九箫设下的局。
曲黛黛不相信,以花九箫的聪颖,会看不出来。
一支长箭钉入沈流云的肩膀,沈流云脚下趔趄了一步。曲黛黛回神,扶住他,面色惊慌地问道:“沈大哥,你怎么样?”
沈流云疼得抽了口气,抬眸看着她说道:“黛黛小姐,今日谷主执意过来,是因为那富商的手里握着他要的药材,黛黛小姐当过药奴,体质较平常人差,谷主这才费尽心力为您四处寻药。画舫虽已爆炸,但属下坚信谷主他不会有事,也请黛黛小姐不要辜负谷主的心意。”
沈流云说话间,挥剑斩下一人的头颅:“属下拦住这些杀手,黛黛小姐,您快点跑,跑得越快越好。”
温热的血珠喷溅在曲黛黛的面庞,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她的鼻端。她看得出来,杀手的目标在于她,如果她跑了,或许还能为沈流云他们带来一线生机。
她留下,所有人都必死无疑。
曲黛黛面上有了决然之色,咬牙道:“沈大哥,保重。”说完,她解下身上碍事的狐裘,迈开双腿,朝着深林的方向狂奔而去。
沈流云看了曲黛黛的背影一眼,持剑拦在杀手们身前,只盼着能为曲黛黛多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曲黛黛在风中狂奔,脚下都是未融化的雪,路很滑,她口中呼着热气,脚下步伐飞快,一步也不敢回头。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她剧烈的喘息声。
也不知狂奔了多久,她的力气几乎快要耗尽时,忽然脚下一滑,曲黛黛没有稳住身形,整个人“砰”的一声摔倒在地,身体不受控制的沿着斜坡滚了下去。
这一滚,碾过无数山石和雪粒,曲黛黛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曲黛黛是被冻醒的。
她睁开眼,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云间的斜阳隐去最后一丝光芒。
她撑着身体站起来,因为摔倒的缘故,身体处处泛着酸痛,掌心磕到石子,血迹已经凝固,五根嫩白的手指,被寒气冻得僵直。
曲黛黛茫然四顾,分不清这里到底是何处,既然天色已黑,杀手没有追来,想必是他们找不到她,寻了其他的路。
曲黛黛缓了一会儿,撑着沉重的脚步,沿着摔下来的痕迹返回。
沈流云说得对,花九箫不会死,他就是一个千年祸害,没人能杀了他,除非他自己想死。
她要回去看看,不管是为了花九箫,还是为了沈流云,她都必须回去。
冬日黑得早,太阳一落山,天色就黑了下来。天黑过后,月亮攀上正空,惨白的月光映着一地的雪色,将天地之间照得一片透亮。
曲黛黛将双手握在一起,不断地摩擦着,放到口中呼气取暖。
这山林中很少有人来,天寒地冻的,更是没什么人迹,她留下的脚印都还在。起初脚印还很清晰,到了后来,脚印一片杂乱,隐隐透着几分血色,应当是那群杀手追了过来。
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找到她,从脚印来看,她应该是接近那个湖泊了。
曲黛黛好不容易走出了山林。
她猜想,幕后之人想杀花九箫,布下这个局,不确认他死了是不会罢休的,他们可能还留在湖畔。
曲黛黛猫着身体,借着荆棘的遮挡,从黑暗中探出脑袋。如她猜想得那般,那群人果然没有走。
沈流云和杀手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是生是死。
湖畔生起了火堆,明黄色的火光跳跃着,映在冰湖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影子。湖畔站着一道人影,火光勾勒出他的身形,依稀是个少年模样。
月光洒落在他的面颊上,曲黛黛的眼睛被叶雪幽医治过后,目力好了许多,即便隔得这么远,也能看得清他的五官。
少年脸色阴沉地望着水面,月光落在他眼底,一片冰寒。
居然是他!
“司荼川。”曲黛黛在心中默念着他的名字,上次烈荼山庄一役后,他没有死心,一心只想置花九箫于死地。
很多身穿烈荼山庄服饰的人在湖畔搜寻着什么,这下更令曲黛黛确信,花九箫没有死!
画舫爆炸,花九箫又不擅水性,如果他没有死,定是受了重伤。受了那么重的伤,他跑不远的,这也是司荼川他们会在冰湖附近搜索的缘故。
曲黛黛决心,要赶在他们之前找到花九箫。
她怕被司荼川发现,只敢隔得远远地找。这片冰湖面积很大,四周又都是草木,藏人很容易。
曲黛黛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地面,一个旮旯也不放过。
她的鞋子在逃跑的时候掺了雪粒,被她的体温融化过后,整双脚都是冰冷的。脚冷了后,雪水在极寒的天气下迅速结冰,踩在地面上,一股极为浓烈的寒气直冲着脚底而去,又赶了这么多的路,身上出了汗后,脚也跟着回暖。
这样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双脚更是痛地不得了。
曲黛黛脚底踩到一颗浑圆的石子,“扑通”一声,摔进一个半人高的小坑里。她还未站起来,一道人影蓦地从身后扑过来,将她纳入怀中。
她的嘴巴被一只手给捂住了,淡淡的血腥味从指缝间钻入她的口中。
“别出声,是我。”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的瞬间,曲黛黛整个身体都放松了下来。
那只手松开了她。
曲黛黛满脸欢喜地转过脑袋来,低声道:“师父,是你。”
第69章 花九箫彻底沦陷
月光幽暗, 从洞口的方向投射进来,照着花九箫的半边面颊上。他的脸上泛起温柔的笑意,轻声道:“别怕,黛黛。”
曲黛黛扑进他怀中, 高兴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花九箫喉中溢出一声闷哼, 却还是伸出手, 搂住了她的腰身,在曲黛黛没注意的角度里, 双眼泛着极亮的光芒。
画舫爆炸的瞬间, 他跳入了水中, 但还是迟了一步, 他被炸伤了。跳水的地方里岸边不远,他上岸后, 伤重无法走远,只能寻觅一个地方藏身。
他伤得太重了, 身上的伤口不断流血,他只能拿出随身带着的香丸捏碎了,撒在身上, 遮掩血腥味。
他在这里藏了很久, 心中念着曲黛黛,这个时候,上天居然将曲黛黛送到了他的身边。
曲黛黛一时高兴不已, 直到听到那一声痛呼, 才恍然惊醒, 花九箫身上带着伤。
“快让我看看你的伤。”曲黛黛从他怀中离开,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花九箫身着红衣,看不出来哪里受了伤,曲黛黛只觉得他衣裳的颜色比平时浓烈了许多,大概是沾了血的缘故。
她的目光逐渐往下移,花九箫坐在地上,左腿以不正常的姿势弯曲着。
他的裤子是雪白的,这会儿曲黛黛看出来了,他的整条腿都是血,血染得裤子快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别看,黛黛。”花九箫伸出手,遮住她的眼睛,“不好看。”
“师父怎样都是好看的。”曲黛黛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抓住他的手,从眼前拿开,眼底不自觉泛上几分酸楚和愧疚。
一想到沈流云说,花九箫是为了她才来的,这愧疚之色更浓。
花九箫执意不给她看,曲黛黛不再强求。他这个人向来要强,在她面前落魄至此,比杀了他还难受。
曲黛黛压低声音道:“师父如何知道是我的?”
花九箫垂眸看了一眼挂在腰间的蝴蝶弯刀,曲黛黛跌进来的瞬间,他的手已经握上刀柄,正欲取其性命时,一股熟悉的桃花香飘入他的鼻端,这一刀才没有下去。
地面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脚步声来听,他们很快就能搜到这里了。
曲黛黛抬起头来,这洞口周围都是荆棘,被雪盖着,才没有被他们发觉。但是距离如此之近,被他们找到是迟早的事。
地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大,花九箫面色凛然,沉声道:“黛黛,你待在此处,我去引开他们。”
“不可。”曲黛黛拽住他的袖摆,脸色苍白地摇头,“师父身受重伤,不能再以身犯险。”
“放心,他们想要我的‘弱水’,不会轻易杀我的。”花九箫将袖摆从她手中抽出,沾着血迹和泥土的手掌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
零星的月色落在曲黛黛的脸上,衬得她肤白如玉,花颜如画。
花九箫心头悸动,忍不住低头,在她的眉心处印下一个温热的吻:“乖,在这里等着。”
花九箫的唇离开她的脸颊,眼神温柔似水,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接着,他的身形一僵,像一尊雕塑定在原地。花九箫难以置信地偏过脑袋,目光转向曲黛黛。
曲黛黛收回自己的手,轻声道:“师父,对不起。”
花九箫转身的那一幕,实在像极了当初叶翎离开的那一幕,那一瞬间,心尖痛楚漫开。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并指点了花九箫的穴道。
她的点穴功夫已经练出了火候,只是花九箫不知道罢了,她也没有想到就这么轻易地点住了花九箫。
她的功力不深,不能制住他太久,她得抓紧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