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哭了??!”阿婵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震惊地喃喃。就连刚刚因为看到了释昙的幻象而产生的莫名低落酸楚,都减轻了许多。
她没看错吧?他睫毛上的水珠是眼泪吧?
阿婵很不确定地又抬头看了看,或许是枝叶上的露水恰好落下来了?
她实在想象不出穷奇哭的样子!更想象不出究竟什么可怕的幻象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穷奇流泪。
阿婵把手放在穷奇的额头上,一边帮他驱散幻象,一边轻声呼唤他。
“穷奇?穷奇……”
穷奇从来没想过,他有一天会看到令他灵魂都深感恐惧的情景。
这是一处他完全没有印象的地方,阴暗、潮湿,空气里隐隐有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两侧铁栅栏里还摆放着一些刑具,看样子是个地牢。
他在这条狭窄晦暗的路上缓缓往前走,路尽头的房间透出些许光亮。他直觉地感到,这个幻境想让他看到的东西,就在那个房间里。
穷奇走到了门口,看到里头有两个衣着体面整洁,正在对囚徒施刑的人,他们气息弱小如蝼蚁,令他不削一顾。而被挡住的那个囚徒,气息也十分弱小而陌生。
但当他看清囚室中央躺着的人时,一瞬间兽瞳竖起,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阿婵?!!
她的血流了一地,染红了衣衫。她无神地大睁着眼睛,瞳孔已经灰暗。
穷奇神魂巨震,手指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脑子浆糊似的乱成一片,眼前一阵眩晕。
凶兽暴虐的力量无意识地外泄,囚室内那两个人类在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就七窍流血倒地而亡。囚室里狂风大作,门窗的栅栏痛苦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摇摇欲坠,就连墙壁也岌岌可危。
但他的眼里只能看到那个躺在血泊里的纤弱女妖。
穷奇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想要触碰她,将灵力汇聚到指尖,想要渡给她。
可是无论渡给她多少灵力,她破败的身体都像是个千疮百孔的容器,灵力渡给她多少,就逸散出去多少,留不住分毫。
穷奇从未这般慌乱过,他不知疲倦地源源不断输送灵力给她,却只有越来越浓重的绝望蔓延在心头。
他能感到她的身体逐渐变得虚无,一点一点地,在他面前,破碎为无数星尘,在空中渐渐化为虚无。
“……不……阿婵……”穷奇悲咽着,徒劳地伸手挽留眼前消散的光点,“阿婵……阿婵!!!!”
囚室的影像闪烁了一下,渐渐模糊扭曲。可穷奇依然沉浸在无尽的痛苦里。
“穷奇?……穷奇?”
“……阿婵?”
“醒醒,穷奇……”
穷奇怔然站起身,茫然四顾。“是你吗?你在哪?”
“这一切不过是幻境,醒过来,穷奇……”
阿婵的手仍放在他的额头上。她的手掌下,他神色悲恸,挣扎着想要醒过来。
终于,穷奇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仍有深深的后怕之色。
“穷奇?”阿婵小心翼翼地轻唤。
穷奇的视线这才聚焦。看清眼前是活生生的阿婵,他愣愣地看着她,突然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阿婵被他拉得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没事了,都是假的……”阿婵轻轻拍拍他的脑袋。
穷奇渐渐冷静下来,感受着脸上湿漉漉的凉意,表情逐渐尴尬。
艹。
艹艹艹。
他僵着脸,借着拥抱阿婵的动作,偷偷在阿婵背后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把眼泪抹干净。
阿婵觉得穷奇拥抱的时间有点长了,试探着推了推他。
穷奇没办法再埋头装死,只好木着脸松开她,直起身子。
阿婵猜到他是不好意思了,心里偷笑,但没有表现出来,以免让这凶兽恼羞成怒。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拉拉他的手,柔声道:“这里很是古怪,我们出去吧,我有点害怕。”
穷奇的表情依然不是很好看,但是回握阿婵的手却握得紧紧的。
他皱起眉头上下打量她,检查她有没有受伤,“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让你在外头等着?”
“我不是担心你嘛……就没忍住进来找你。”
穷奇听着虽然受用,却并不赞同她的做法,板起脸来严厉道:“这里这么危险,你不应该进来。若是你这么不听话,下次我就不能再带你出来了……”
阿婵赶忙搂着他的胳膊摇晃着撒娇,“好嘛好嘛我知道啦,你别生气嘛……我肯定不会再逞能了。”
穷奇被她这样软声软语一撒娇,哪里还能生的起气来?脸上冷酷的表情都快板不住了。
何况在幻境里,他终于清楚了在自己心中,阿婵占了多么重要的位置。他又被幻境吓到,现在恨不得把她严严实实地护在羽翼下,不让她受一丁点伤害,怎么还会舍得凶她?
但是一定要让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能放任她这样任性涉险。
“不许撒娇。”他冷酷无情地说,“这次就罚你……一天……”他顿了顿,改口道,“一餐不许吃肉。”
作者有话要说: 平平无奇古天乐,冷酷无情穷大喵
第32章 情蛊10
两人相携往外走,路上时不时仍会出现三三两两的幻象。
但现在阿婵就在身边,穷奇紧紧牵着她,那些幻象已经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
阿婵却忽然想起一件事。
当初天界派她潜伏在穷奇身边,知道不能指望她有那个实力暗杀穷奇,便给了她三颗明心仙昙的种子。
用法力将明心仙昙的种子催发,待昙花开时,能让人不知不觉说出真心话。就算此人中了禁言咒或是惑心蛊,也能暂时消除一切法术等外力的影响,说出心中所想。
阿婵虽然从没想过遵从原身所受的命令,问出穷奇的弱点传递给天界,但有件事她还挺好奇的。
若是没有情蛊的作用,他还会喜欢她吗?
阿婵摩挲着掌心的一粒仙昙种子,若有所思地瞟向穷奇。
“怎么了?”穷奇感受到她的视线问道。
现在他们身处幻境,出现什么异象都归结于幻境的影响;而且穷奇刚刚因幻象心绪波动,此时正是心智不似以往坚定的时候,更容易问出他的真心话。
阿婵打定主意,勾唇一笑,垫脚搂住他的脖子就吻了上去。
穷奇因她突然的举动略感意外,但还是顺着她的力道微微俯下身。
真是……小花妖真是黏人极了,连到幻境外头都等不及。
唉,真是拿她没办法。穷奇揽着她的腰想道。
穷奇吻得投入,没察觉阿婵指尖一弹,种子没入土中,快速抽芽、茂盛,植株顶端花苞颤了颤,洁白的花瓣缓缓伸展开,淡淡光华如柔和的月光渐渐散发开来。
阿婵松开他的脖颈后撤,穷奇仍不知足地欲追上来,却被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住唇。
“怎么了?”
阿婵歪着头看他,感觉他看着她的眼神与以往似乎并无什么不同。
她想了想,问他:“你还想吻我吗?”
穷奇坦然:“想。”
阿婵笑了一声,再次搂上他的脖子。
他身后的那朵仙昙花,一点点融进了月色里,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
回到邽山,穷奇硬下心肠,看着阿婵吃了一顿素菜。
阿婵虽然面上愁眉苦脸,实际上并没什么感觉。御厨就算做素菜也是特别好吃的。最近顿顿吃肉吃海鲜,正好有点腻了,换换口味。
她还喝了点酒。这个身体酒量也不太好,没喝过瘾呢就有些上头了。
阿婵晕乎乎地回忆着,上次她喝醉的时候干嘛了来着?好像把那个人折腾得不轻?
她吃吃地笑起来。
在幻境里看到他,虽然她没有表现出什么,实际上却没那么容易放的下。她醉这一遭,亦非没有借酒消愁的意思。
与释昙多年相处,她并非一点留恋都没有。而他又是第一个对她那样好的人,自然对她而言有所特别。
她一直逃避去思考,在她离开后他会怎么样。
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难以抑制地浮现出上个小千界里与他相处的一幕幕。
她想着想着,就湿了眼眶,可嘴角却仍是笑着的。
穷奇洗完澡回来,就看到她这副脸颊晕红,两眼水雾迷茫地傻笑的样子。
他好笑地走过来捏捏她的脸。“一会儿不看着你,就喝成这个样子。”
他拿出幻光珠打算给她。在玄光山的时候,他其实拿到了幻梦珠,不过被幻境影响得忘了这事。
阿婵视野里模模糊糊,人影摇摇晃晃看不清模样,但他灵魂的耀眼光辉却绝不会被忽视。
她眯了眯眼睛,努力看清对面的人。
她大着舌头,断断续续地说着,“……你……头发都、这么长啦?”
穷奇挑挑眉,只当她醉酒说胡话。
阿婵说着自己还点点头,“对了,我离开的时候,你的头发已经很长了……
我在幻境里,竟然看见你了。
其实从你身边走过那一刻,我真想要你再抱抱我……”
她抬起手,尽管依然看不清他的脸,却遥遥用手指描摹着记忆深处他的眉眼。
“我又看到你了……现在是在梦里吗?”
她模糊不清地吐出一个名字,“……我好像是,想你了……”
她渐渐趴在桌上睡去了。
穷奇脸上的笑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风摇晃着树枝,树上的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山雨欲来。
他看着一无所觉的阿婵,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眼神仿佛凝结成冰。
她说的是谁?
她把他错认成了谁?
令她魂牵梦萦的……另有其人?
她在幻境里看到的是那个人,醉酒念叨的也是那个人。
什么爱极了他,什么情不自禁,原来不过是他在可笑地自作多情。
他的确曾隐隐感到,她的心思难以琢磨,并没有完全向他敞开;他中情蛊的事也有蹊跷……只是他不愿多想。
但此刻,穷奇觉得自己被狠狠抽了一耳光。愤怒,羞耻,难堪……心如刀绞。
他面无表情地捏碎了本打算送给她的幻梦珠。
从未有人胆敢这般愚弄穷奇。
愤怒至极,反而诡异地平静下来。
他抬手按上她脆弱的脖颈,只要轻轻一用力,这个胆大包天的花妖会失去生机,那张甜蜜的嘴,就再也不会说出花言巧语蛊惑他;那双朦胧的眼,再也不会流下虚伪又廉价的泪水……
只要她死了,情蛊就再也不会让他心痛欲死。
是了,这一切本就是情蛊造成的假象啊。
穷奇好像此刻才将自己对阿婵的感情,和情蛊真正联系在一起。他的眼神恍然,茫然的神色淡去,手逐渐收紧。他的心脏疼痛愈发剧烈,掌心的蛊纹灼烧得他的手几乎没有了知觉。
但他恍若未觉,只死死盯着她的脸,一点一点收紧手指。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在幻境中看到她惨死的场景,那时他万万想不到,转眼他竟然会想要亲手杀死她。
幻象里她躺在血泊里的样子,和眼前她安然熟睡的模样变幻交织,让穷奇头痛欲裂,一双赤色的眸子更加猩红,眼里不自知地流下泪来。
阿婵不舒服地嘤咛了一声,穷奇下意识地松了手。
他对于自己的反应也怔了一下,随即脸色更加愤恨难看。
穷奇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阿婵,终是转身离开了。
————
阿婵终于确信,穷奇在躲着她。
自从那日醉酒醒来,她这几天就没再见到过穷奇。
那天一醒来她就觉得有点奇怪——按照往常来看,她趴在桌上睡着了,他看到了一定会把她抱到床上去睡,不会放任她趴着一觉醒来胳膊腿都麻了。
又近月圆。按理说,这前后穷奇应当与她黏在一起形影不离才是。
不仅是为了缓解他的余毒,这只大猫在不舒服的时候格外黏人,喜欢围着她转,钟爱沾染她的气息。
可这次他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玩失踪,着实反常。
阿婵烦恼地抓抓头。穷奇有急事离开去处理这个可能性,首先就被她否定了。
不说有什么事能让穷奇这般火急火燎,且棘手到几天都处理不完,就算急着走,也会让人转告她的,不会不辞而别。
那么,只剩下和她赌气这一个可能了。
明明在吃饭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恐怕就是她喝醉酒没印象的那段时间做了什么,惹到穷奇了。
她苦着脸坐在门槛上,看看能不能在门口等到他。
想来想去,只能想到,难道她这幅身体是天界奸细的事情暴露了?他竟然没直接一掌拍死她?
可他之前也说过了不在意她接近他的初衷啊,莫非改了主意?又觉得出尔反尔很丢人,索性让她自生自灭?
唉,脑阔疼。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满天星斗挂上了夜幕。
阿婵叹了口气,起身到邽山各处再去找找他。
离月圆更近了一天,穷奇身上赤焰草的气息更加明显。阿婵终于在一座高塔前感受到了穷奇的气息。
她走到高塔入口,果然门口设了禁制,她进不去。
“我知道你在这。”阿婵抿抿唇,“我到底哪里惹你生气了,你总要教我知道。
我现在稀里糊涂的,就算有什么做错的事情想要改,都不知从何改起。”
里头一点反应都没有,如果不是他的气息在这里,她大概真的会以为他不在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