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漪忽略掉一些她不考虑的内容,说:“爱一个人真那么容易吗?爱一个人不是想要保护他,他若受了冤屈,你便比自己受了冤屈还要难受,你拼尽一切也要为他讨回公道吗?
爱一个人,不是希望他平安喜乐吗?便是自己承担了生活中所有的磨难,只要他得到幸福,那便没有什么好怨的,也会甘之如饴。”
太子妃怔怔呆了一会儿,说:“我会爱护他的,是你们这些贱人一茬茬地冒出来,你们要来害我!”
赵清漪却道:“你的问题正是你没有能力爱护他,你所反对的、抗拒的一直是他最需要的。你身为忠勇侯之女,除开你父亲,你李家也是世宦家族,你自己族中姐妹、嫂子、弟妹交好的有几个?你清楚你族中成器的叔伯兄弟有哪些?你父亲可会甘心与你抛下成见,禀君臣之礼供你驱策?你能为殿下带来什么助力?”
太子妃不服,说:“我小姨……”
赵清漪说:“我与你讲这些,你心里念的还是你小姨得了什么好处,而不是殿下需要什么。所以不要提你小姨了!
如果你是为了母亲和小弟的公道,如果我是你,就算在小姨跟前当十年狗,我也够毒死她了。别自欺欺人了,你不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你最爱的是你自己,你为了自己的亲事、前程不敢惹你父亲。
而你倒是能看到父亲的幼女太小,他还是要靠你来博这国丈的通天富贵。你这点便宜倒看得无比明白,你还看到甚至你外祖家也是这般打算的,你害怕若对你小姨出手了,一个不好就有变故,你就当不了你父亲和你外祖家的这颗能让你尊荣的棋子。
女人自私不是罪,可是既然捧着你父亲给的饭碗而害怕失去,你早就选择抛下了你母亲和小弟,你心中又觉得所有人欠了你,这就不仅仅可恶,而且很找死了。你的世界只陷入‘我得到的还不够,全是我的,全都该是我的,别人若是得了就都是贱人’这种想法里。
直到现在你还判断不清形势,你不可能把太子妃当下去,不可能当上皇后,你最好的结局就是被幽拘,可是此时你想的还是你自己得到的不够,想的是我这个贱人怎么还不死。
如果我是你,最后的精力要么为母亲、小弟复仇,或为自己唯一的兄长铺一条好路。因为如果我爱他们,事已至此,留此残躯何用,为相依为命的同胞兄长做点事,又可无愧地去泉下与母亲相会。
不要说我有武功和所谓的宠爱,做这些不需要武功和宠爱,普通的女子也是能做到的。但是就算到了最后一刻,你的思维仍然没有自己转到那一条路上去,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你从不会为别人承担什么,只会索取,无论是对你母亲、小弟、父亲,还是对殿下。你说殿下不爱你,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他爱过你,至少他想要爱你,不然不会容忍你到现在,可是你真的让他爱不起来。”
赵清漪同情那个五岁丧母的小女孩,小女孩没有任何错,她的悲痛未必会假。
可她不同情现在这个太子妃,虽然没有人教导好她,但是至少善良总会学一点,爱亲人也不用怎么教,总有几分天性。
比如,知青的女儿就那样爱母亲,小小孩童没有能力、也不看自己的利益也要为维护母亲而抗争,虽然方式不对、很愚蠢,但是她心地却是纯孝,也有信念。
赵清漪看过千千万万的人,甚至在现实社会里,许多没有遭遇丧母不幸的人,仍像太子妃这样的都太多了。他们会扯起一切“别人欠了他们”的旗帜,让自己的一味疯狂索取变得合理,可是他们骨子里却是最懦弱的人,那种张牙舞爪的凄厉凶狠虚弱无比,他们的力量的土壤很可能是来自于他们怨恨不满的人。
郭延锦原以为赵清漪是一种女子的任性和妇人之仁,却没有想到她如此深通人心,简直不像她这个年龄的人。连他都不能把太子妃分析得这么透彻而最终合理。
太子妃这时怔怔说不出话来,想要否认,可是已经不知从哪里否认。她想过对小姨下手,可是当她长成少女更有能力时,看到的是小姨生的女儿还太小,李家十年内最好的联姻女儿就是自己。
另外,少女时的她能力还不及现在,胆子也没有那么大,更没有这么狠,她还会怕害,这就顺理成章了。她忧虑的是万一败漏,她将来的好婚事自然告吹,她不能得到父亲、外祖家一点支持,她绝不能嫁得高门,荣华富贵成泡影。
自己的婚事、一生荣华富贵和母亲、小弟的旧事相比,当然是自己的婚事和荣华富贵更重要,她才不敢向小姨动手。
而她一嫁入东宫,所看到的事就不是娘家的事了,在她之后,很快刘良娣、韩良娣进门了。
赵清漪看她安静下来,也不再多言,盘膝入定运功片刻,睁开眼时,恢复冷静,一双白晳的手掌在她胸腹接连轻拍,太子妃只觉胸腔涨起来,忽然哗一声,吐出一口被郭延锦打出的淤血。
然后,赵清漪跃起,手指潇洒如风,花样百出,在她肺经、肝经诸穴点过,几十招使出竟然无一式重复,如此点穴功夫看得郭延锦也心旷神怡,叹为观止。
他那一脚正是伤到了太子妃的肝肺,此时她两经络中真气涌动打通,她又一声长呼,吐出浊气。
太子妃方才痛得抽絮的感觉消除了大半,而赵清漪也收了功,呼出一口浊气。
“太子妃,我已不欠你,我心已安,你该当如何,你自己想清楚,事已至此,你能作为的事已经不多。”
不论如何,她总是沾染以妾的身份将妻拉下马的事,这很颠覆她原有的三观,心中总有别扭。现在来缓她痛苦,若能点醒她,太子妃在最后的时间里走对一步路,对她也算是好的了,不要一辈子就是个笑话。
做人就是这么矛盾,赵清漪可以从容承受骂名,只要自己心安。
说着,理了理衣襟,朝郭延锦揖了揖手表示告辞。
太子妃转过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此时面对自己最不想面对的可怜结局,思维却清醒了许多。争是无用,也绝无可能拖着别人一起死。
太子妃抬头看向郭延锦,说:“殿下,你想怎么处置我?”
……
此时已经开春上朝,下午才回东宫,郭延锦却不及召见东宫属臣,直接来了赵清漪的院子里,她正练过武后正自饮茶。
他来此从不带他那庞大的“尾巴军团”,习惯性担心被打脸或她捅什么篓子。
赶了冷香、凝香了院子,郭延锦就在她面前坐了下来,说:“我正有事与你商量。”
赵清漪淡淡道:“你还没有将事告诉你父皇?”
“此事干系太大。”
“不舍得李家和范家?”太子妃的外祖家姓范,也是清贵官宦世家。
郭延锦没有想到她如此直白,脸色微沉,说:“不仅仅是李家和范家,我东宫护不住进门来的女子,刘家、韩家之女已然不孕,此事捅出,她们便是家族弃子。孤……”
郭延锦此时已然不敢小看她的判断力,而此事关系内闱,他也难以拉下脸来和别的外臣商量,想来想去反而就是这个“不靠谱”的坑女可以说一说了。
“妻族满盘皆输?”赵清漪浅笑道。
第440章 十胜十败
郭延锦凤目微眯,说:“东宫内院清洗一轮便会干净了吗?朝中上下谁不看着孤呢?”
赵清漪道:“我先问殿下两点:一、依你之见,皇上身体可还康泰?尚能在位掌握大局几年?二、殿下欲王外戚、王京城,还是王天下?”
郭延锦听到这样的问题,脸色也不禁肃然,心中大跳,口干舌燥,半晌,他定下心神,道:“婉妍有何高见?”
赵清漪给他倒了茶,示意他先饮此杯,倒是算准了他口干,郭延锦喝了茶后,赵清漪才说:“殿下心地仁厚,太过惜子了,这不小心则会陷入只见小利,也弃远见的坑里,殿下须得时时自省。昔年郭奉孝见曹孟德,提出《十胜十败论》,我甚为叹服,今天殿下既然相询,区区也东施效颦,来看看殿下的《十胜十败论》,殿下不防听听。”
郭延锦不禁来了精神说:“愿闻其详。”
赵清漪道:“殿下与诸王夺天下,一为‘道胜’,殿下为嫡长,储君继位则道顺,诸王继位,大逆不道,必要矫作一番,但天下人心中自有一杆秤,恐仍难令人信服。
二为‘义胜’,殿下问鼎,顺义而为,诸王问鼎,名不正、言不顺。
三本应为‘治胜’,但依我看来,此时毕竟皇上才是天下之主,一切‘治’的功德皆为皇上所有,治理天下的才能的虚名,殿下不要争。因为,民心这种东西,你不能有,有也要盖上。而诸王要争,争之则必败。
四为‘度胜’,诸王除诚王外,限于用人惟亲,诚王虽然能用人,但殿下也未必会输给他。
五为‘谋胜’,其余诸王尚处在怎么拉殿下下马的谋算里,人心还不齐。诚王城府倒深,又知韬晦,还有吴涯;不过殿下也不用怕他,殿下有我,诚王的韬晦之法我看得出就不可怕,吴涯能谋算,我也不是白痴。
六为‘德胜’,诸王若有不臣之心,何来德操,不过沽名钓誉,惟殿下无此负担。殿下尽管以诚待人,赏罚分明,显示为有德储君,便胜过他们了。
七为‘仁胜’,诸王在朝中所谋所虑者,殿下耳,为反对而反对,为夺殿下之利而谋;而殿下所谋所虑乃国与天下也。殿下切不过学他们。有更多更好的联姻妻族自是能有助力,但是正所谓仁者无敌,历史上名臣择仁主,名臣多少是出自妻族?郭奉孝自非曹孟德之舅兄;孔明从前何曾见过刘玄德?惟有仁者,为天下百姓,良臣自然投效。
八为‘明胜’,诸王皆有心大位,已然失智,张牙舞爪,搅动一潭浑水,殿下可得心明眼亮,若能先重孝义而暂轻权位,皇上、宗室、能臣之心在殿下身上,何惧他们。
九为‘文胜’,诸王不臣,失之礼与法,殿下注重礼法,以法治国,不但安定社稷,也是维护自己的正统。
十为‘武胜’,禁军权柄仍在圣上手中,受枢密节制,殿下与诸王在兵权上不胜不败。但是诚王有范子良,而殿下有我,我的武功比范子良高,不过他朋友暂时比我多。
十胜十败论中可没有谁家老丈人和舅兄多这条的,殿下惟不可后院持续不稳,背上不育和身有隐疾之名。”
郭延锦不禁心头大悦,虽然她不过借古人来分析,但是她能提出自己的看法。
郭延锦微笑道:“听婉妍分析,孤倒安下心来了,便是东宫后院为之一空,妻族尽断,总还有婉妍陪孤。”
赵清漪淡淡一笑,不接他的话,赵清漪本打算和他亲近、信任却无男女之情,但是古人要对自己的小妾单讲兄弟、君臣之情真的太难了。
旺财此人,与他共患难,不要求与他共富贵,不然当了皇帝的男人,心态可不同了,他定要将她弄进后宫去或者要弄死她可不得了。以后要勤练轻功呀。
郭延锦见她神态更为疏离,还不曾喊自己旺财了,心头奇怪,却又不好问。又想表达一腔情意,可她只有恭敬有礼和冷淡,他也说不出口。
他灵机一动,换一种方式:“婉妍,你当孤的太子妃,可好?孤相信你能做好。”
赵清漪也不禁吓了一跳,说:“不好,我将来不想当皇后,只想当村长。”
郭延锦握紧了拳头,说:“因为你心里有别人?”
赵清漪说:“因为我有能力选择我想过的生活。我喜欢为自己花心思,为自己花钱。我不想管任何男人今天睡哪里,小妾怀上孩子要我照顾,也不想背上生孩子的压力,行为举止的每一步要受朝臣的挑剔。我不需要宠爱,我要的是我的能力得到尊重。别的谋士臣子能在殿下这里得到的,我也要得到,但是我不需要当大官,我可以当村长一样的小官,但我是人,不是宠物,更不是床上消遣品。殿下的谋士和臣子自己就是家主,他们娶妻纳妾,我才能不下于他们,我也是自己的家主。我若要成婚,男人必得尊重我,要纳妾也轮不到他,而是我的权利,他得担心能不能得到我的爱和尊重。我不爱他,他就走,什么都不是,就这么简单。”
“你……你是孤的良媛!你……”
“我不管殿下能理解还是不理解,你有度量就用我,我必忠于你;你没有度量,可以追杀我,我也决不会报负你。殿下志在大业,而我不适合殿下,殿下何须拘于一女子的得失?我虽然无礼,但是于殿下有用,在外也必不会再拖殿下后腿。还请殿下三思!”
郭延锦拂袖离去,赵清漪却觉得太子妃的倒下,还有太子妃说破了郭延锦的心事,赵清漪也再难叫他旺财了。
……
郭延锦虽然心中因为赵清漪体会到了“失恋”的滋味,但是此时还是要先处理太子妃的事。
翌日,郭延锦拿着下属分开审问太子妃的奴才的口供,准备上完朝后,进宫表演,欲哭求皇帝做主。
而在郭延锦去上朝时,赵清漪得到一个侍卫来报,被太子幽禁在院中不得出的太子妃想要见她。
太子妃现在还未废,以自身安危相逼,要见赵清漪一面,守在外面的心腹侍卫见太子此时不在,赵良媛怎么说也是一个有能力又得宠还得太子信任的主子,也当是把难题抛给她。
赵清漪到了院前,却让太子心腹周桢相陪进了堂屋,只见太子妃身着素服,未施脂粉,坐在上首。
赵清漪朝她揖了揖手,而周桢也拱手参拜,此时她没有被明旨所废。
太子妃看了看他们,淡淡说:“赵良媛,我只想见你,跟你说说话,并不想见别人。”
赵清漪顿了顿,说:“太子妃殿下,恕我无礼,你并不是我的朋友,我不相信你。倘若你想不开,在我跟前突然自尽,我将身陷嫌疑,百口莫辨。你想和我说话,是你的事,我并没有非要听的欲望。如果你要和我聊聊,就这样说,周大人在场,我就放心多了。”
太子妃正眼看她,说:“你倒是很小心。”
赵清漪浅笑,说:“我这人还是挺大胆的,端看值不值得我冒险,为我自己想做的事,有生命之险也值,为你,小小的麻烦也不太值。你一直对我不友好,到如今你又没有什么利益可以给我。”
太子妃这两日想过很多事,对自己的情况有多糟糕也认识清楚了,此时在她面前疯狂已经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