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厌用了十足的力气,好在这洞壁并不很坚硬,他当真凿出了四五个洞。
姜穗猜到了他要做什么,紧张地注视着洞里的蛇,好在它一直没醒。
雪越下越大了,姜穗原本生疼的脚趾已经麻木。
驰厌凿出几个间距很大的洞,他踩着那些洞勉强够到地面,他借着力,手臂一撑,出了那个溶洞。姜穗紧绷的心情总算放松下来。
离宋迪离开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
驰厌手掌被岩石和匕首划出了很多血,他在雪地上擦擦,走过去抱起姜穗,他怀里也冷,可是她显然更冷。
驰厌摸了摸姜穗脸颊,果然一手泪水。
他没说话,给她把泪擦了,抱着她往来的地方走。
他走了一会儿,看见标记过的地方,驰厌抱着她走过去,拨开一处的雪花,露出里面一个小小的山洞。这山洞和原本姜穗他们掉下去的溶洞不同,里面十分狭窄,洞口还有几根腐朽的枝条。
驰厌把她先放下,自己又钻了进去。
他声音依旧很淡,仿佛没什么感情:“雪下大了,天亮再下山。”
姜穗自然不反对,她冷得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竟然只想这样睡过去。
驰厌皱着眉头,把腐朽的树枝捡起来,重新挡住洞口,他怕被风 吹倒,扯下领带系了一下。
一月末风雪肆虐,好在r市的冬天比别的地方冷,人也穿得厚不少,驰厌脱下最外面的羽绒服裹着她,自己穿着衬衫,背对着洞口,然后把她抱过来。
姜穗额头抵住他胸膛。
她终于清醒起来,他胸膛又温度,薄薄一层肌肉下,她的额头触到了他的心跳声。
张扬极了,像是鼓点一样。
他抱得很紧,他的背面临着寒风,而她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觉得暖。
驰厌没说多余的话,在这样的夜晚,他安静得一如往昔,甚至依然带着几分刻在骨子里的冷淡。
姜穗却突然莫名意识到,他兴许,真的有点儿喜欢她。
至少跳蛇窟没几个男人做得出来。
驰厌也很累,他闭上眼睛,在想明天带她下山的路线。
怀里一只小手,轻轻触了触他脸颊。
驰厌低头,对上她眼睛。
“你冷不冷?”姜穗轻声问。
驰厌面无表情:“不冷,你快睡,睡醒就天亮了。”
“胡说,你把衣服拿回去。”
驰厌:“我习惯了。”他说这话极其平静,他真的习惯了这种寒冷,小时候这样的风雪夜都没能冻死流浪的他,长大自然也不会。
她眸光颤了颤,缩回手,她摸到的脸颊明明冷得跟冰渣子似的。姜穗问他:“驰厌,你那天的意思是喜欢我吗?”
这是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太奇怪了。甚至骇人到让她觉得惊奇盖过腼腆。
驰厌默了默,许久才说:“没那回事,明天你自己回去那个村子,别往这种地方跑了。”
如果是以前,姜穗会很尴尬自己自作多情,毕竟她请驰厌吃饭那时候,那段对话含糊不清,甚至让人不明白到底是不是告白。
可是现在,他说没有,她竟然觉得是假话。
姜穗挣开他怀抱,从身上拿下他的外套,披回他身上。
驰厌刚皱眉,她就缩进他怀里,拿他宽大的外套裹住他们两个人。
感受到往怀里钻的小脑袋软乎乎的身子,他骤然僵住,像被人打了一闷棍,敲在脊椎上,动弹不得。
姜穗第一回 干这种事,脸颊也红了,然而她知道这样才不至于让驰厌后背吹一夜的风。
男人突然剧烈的心跳声,让她耳膜都震颤。
她慢吞吞说:“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她真是信了他的邪。
第41章 雪糕
这样的冬雪夜, 事实上两个人都睡不着。
姜穗在溶洞吹了大半天的风, 后半夜就发起了烧。
驰厌觉察她体温不对, 他伸手摸了摸她额头, 滚烫一片。
“姜穗, 醒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又昏昏沉沉靠在了他胸膛。少女脸颊绯红,呼出来的气息都很热。
驰厌看了她一眼,单手摸出匕首,在自己衬衫上割了块布下来,他将树枝拨开一个缝隙,刚好能容忍他的手掌伸出去。
驰厌把手伸出去,雪花飘落在他掌心, 没一会儿就融化成了冰水, 他用那块布打湿, 盖在姜穗额头上给她降温。
驰厌重复着这个法子,也许是觉得舒服, 姜穗毫无意识蹭了蹭他的手掌。
驰厌唇抿成一条线,他手没动, 然后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眼睛,蝶翼一样的睫毛, 最后落在她唇上。
姜穗长了一张不符合她性格的脸,娇艳的模样, 像盛开的桃花。
他手指因为反复接雪花, 变得很冰。
姜穗梦到在吃雪糕, 八月的天,是r城最热的时节,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又渴又热,整个人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
一根冰凉的雪糕递到她嘴边,她张开嘴,就含住了雪糕。
可惜的是,这是块冰块儿,没有味道。不甜,也不咸,只有那股子冰凉,恪尽职守地发挥着作用。
她才觉得这块白味雪糕咬不动,雪糕猛然就从她嘴巴里退了出去。
姜穗:“?”
好吧,反正没味道,不吃就不吃。她的性格称得上随和,现在这么热,有得吃她很开心,没得吃也没多失望。
外面依旧在吹着风,后半夜的雪没有先前下得那么大了。
驰厌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又把手指放到了她唇边。
他不知道什么心理,总之没有挪开。
过了好一会儿,她犹犹豫豫张了张嘴,还没碰到他,就脑袋一偏,彻底睡了过去。
驰厌神色莫测,如梦初醒,脸色有些怪异难看。
他把她抱紧了,一言不发。又来了,他总是这样,一遇见姜穗,就做些说不清楚的事情。
快天亮时,姜穗烧退了,睡得很香。她打小虽然有些娘胎带出来的毛病,但是往往生病好得也快。
驰厌守了一晚,见她额头不烫了,他依旧没什么睡意。
第二天依旧不是晴天,太阳都没出来,天空乌压压的,还刮着风。其实这样反倒好些,下雪没有化雪时冷。
天蒙蒙亮时,驰厌抱起还在睡觉的姜穗往山下走。
他昨天上山时一路做了标记,野外这种生存技能比手机好用多了。他边走边观察,每一步都走很小心缓慢。
冬天的山林没有那么危险,然而以前这个村子的人都会打猎,后面哪怕都搬走了,还有些陷阱留在山上,没走一会儿,驰厌就看见了两个被大雪掩埋的野兽陷阱。
姜穗在他怀里醒来,茫然地看了驰厌一眼。
从她视角里,她能看见男人坚毅的下巴,她问:“我们在下山吗?”
“嗯,”驰厌顿了顿,“这种地方,你们也敢上来,真是不要命了。”
他语气极为冷淡,但凡换个人,都会觉得驰厌是在讥讽责备,从而被他言语态度弄得十分尴尬亦或者羞恼。
然而姜穗倒是没觉得。
昨天和宋迪掉下溶洞的时候,她就反省过了,他们那一大群人贸然上山着实不对。当时急昏了头,节目组又不靠谱,现在才觉得一阵后怕,且不说姜雪现在怎么样,她和宋迪差点就交代在那里了。
所以听着驰厌教导主任死板冷漠的语气,她受教地说:“你说的 对。”语气软乎乎的,近乎没脾气的妥协。
驰厌不说话。
姜穗说:“你把我放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驰厌动作顿了顿,他放下她:“我走前面,你踩着我脚印走。”
姜穗点点头,听话地道:“好。”
她穿着雪地靴,踩在地上那个比她大许多的脚印里,跟着驰厌往山下走。
一路时间太冗长,姜穗问:“驰厌,你说宋迪呢,他下山了吗?”
驰厌冷笑了一下,但她看不见,他淡淡说:“多半下山了吧。”
姜穗不喜欢昨天宋迪的行为,万一驰厌没有自己从溶洞里爬上来,后果无法想象。宋迪如果不走,等他们两个手脚不那么僵硬恢复些力气,可以一起把驰厌拉上来。
姜穗:“我姐姐姜雪呢,她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
驰厌道:“冬天大多数猛兽都在冬眠,应该不会。”事实不是这样,但驰厌下意识挑了些好话说。虽然猛兽在冬眠,可是姜穗昨天那种情况,绝对不是偶然,更何况山上还有留存的陷阱,姜雪他们但凡倒霉一点,遇见什么都有可能。
姜穗被他平和的语气安慰到,心中忧虑减轻了些。
姜穗没敢问驰厌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心里门儿清,别问,问就是尴尬。
但是人情这种东西,就跟卡在心里一根刺似的,她心里反复难受着,毕竟她不是那种能心安理得对别人的好视而不见的人。
姜穗纠结半天,快下山前,她盯着他缺了一角的衣摆,倒是对昨晚的事有些印象。
她好像发烧了,驰厌给她用帕子降了温,还做了个关于雪糕的怪梦。
人病糊涂可能就是这样,总做些光怪陆离的梦境。
姜穗突然开口:“驰厌,我能为你做什么事吗?”
她从他口中听过许多次这样的话,然而还是第一回 反问驰厌,是否能为他做些什么。
“不需要,”驰厌看着前方的雪地,好一会儿才说,“你给不了什么。”
姜穗发现他把天聊死了,她总不可能说,我可以!你相信我可以!
然而这事不报答也不行,毕竟这是救命,不是那种搀扶一把的恩情。
姜穗莫名有些惆怅的情绪,然而还没等她惆怅完,她一个没走稳就向前面摔过去。
驰厌比她反应更快,她还没叫出声,他就神情冷肃警惕地回了头,于是姜穗扑进了他怀里。
男人怀抱有些凉,许是在前面挡着风雪的原因,她甚至觉得他衣襟有片雪花落在她脸颊上。
姜穗仓皇抬起头,刚要说对不起,就看见驰厌怔怔看着她,目光很复杂,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的模样。
姜穗不明所以,偏头看他。
驰厌冷淡地开口了:“你不需要这样。”
姜穗反应过来,她前一刻还在问他能为他做什么,下一刻就抱住他。这下好了,她解释都像是欲盖弥彰。
姜穗尴尬得要死了,红着脸为自己辩白:“不是这样的,我刚刚没站稳。”
他抿唇,看了她眼,松开了她。
姜穗:“……谢谢。”
两人一路再也没说过话。
姜穗不知道驰厌什么心情,总之她耳根一路发烫,竟都不觉得下山的路远,心思全被转移。
直到看见了山下的村落,姜穗才又高兴起来:“真的回来了!”
驰厌说:“你过去吧。”
“你不和我一起过去吗?”
驰厌:“我车子在另外的地方,现在开车回r市。”他顿了顿,“别说我来过。”
男人身影渐渐走远,姜穗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山下走。
姜水生得知姜穗没回来 ,都快急疯了,然而搜救队也来了,纷纷拦着他不许他再上山。
姜穗回去,姜水生这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
这是个好消息,然而坏消息是姜雪他们和宋迪至今没回来。
姜穗把她和宋迪遇险的事情说了一番,听了驰厌的话,省去驰厌的名字,也没说在山洞里的事。众人倒吸了口凉气,姜水生一阵后怕。
大伯嘴巴上长了一圈燎泡,十分焦躁。
搜救队也意识到了严重性,开始有组织地上山,群众被禁止上山。
这时候都下午了,姜水生见姜穗狼狈憔悴的模样,连忙说:“村子里灶屋里面有吃的,你都快一天一夜没吃饭了,吃点饭睡一觉,我和你大伯一定会想办法找你姐姐。”
先前姜水生不说姜穗还不觉得,他一说姜穗当真觉得饿了。
她依言走进乡村的厨房,揭开锅盖,看见里面有几个白花花还冒着热气的馒头,旁边还有稀饭。她将就着稀饭吃了一个,空荡荡的胃好受了些。
姜穗顿了顿,看了眼馒头,又生火煮了个鸡蛋。
她出门的时候,刻意避开了姜水生他们,往驰厌离开的地方走。
姜穗本来只是碰碰运气,然而她没想到,那辆白色的车子掩映在植物件,依然没走。
她脚步声很轻,到了车窗外,看见男人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他离开了她,眉眼才显露出几分倦怠模样。
她有时候总觉得他很老成,现在才意识到驰厌比她大不了几岁,更甚至正常情况,他这个年龄应该还在念大学。
明明隔着一层车窗,他却猛然警觉地睁眼,看着窗外的姜穗。
驰厌揉揉额角,清醒了些,按下车窗:“怎么了?”
姜穗手上拿着包好带来的馒头、鸡蛋和牛奶:“你很久没吃东西,开车出去也要开好久,吃点东西吧。”
驰厌说:“不用。”
他见她精神状态不错,说罢就启动车子要走。
姜穗听见引擎声,有些慌,扒着车窗将馒头喂到他唇边:“挺好吃的,你吃一点好不好?”
驰厌有胃病,她很早就知道。
那馒头碰到他的唇,他垂眸,张嘴咬了口。
麦芽糖在嘴巴里化开,很甜。
他见她呆愣的模样,从她手里拿过牛奶鸡蛋,还有馒头。
驰厌叼着馒头,把鸡蛋揣西装口袋,踩油门走了。
他一直没吭声,但是心里明白,很多年了,第一次有人管他到底会不会饿。
第42章 桃花儿
驰厌开车离开, 姜穗又回到了村子里, 搜救队找了整整一天一无所获,大伯脸上的焦虑越来越重。
结果这天夜晚,有人自己回来了。
远远的,一个高高的人影踏着夜幕走来。
不知道谁惊呼了一声:“有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