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吟朝独自回了赁的院子里,钱妈妈正在跟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说话儿。
“少爷不喜欢旁人打扰,你只在他临睡前和早起时伺候洗漱和穿衣就行,梨花儿,你可要乖乖听话,等少爷高中之后,你必定跟着享福!”
名叫梨花儿的姑娘穿着身浅绿色的短袄子,下身是灰色的粗布裤子,脸蛋儿还很稚嫩,不算十分漂亮,但也算乖巧可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眼睛里透着股子羞涩,她点点头说道:“钱妈妈,梨花儿都听您的。若不是您把梨花儿买回来,梨花儿就无家可归了。”
陆吟朝停在门口的花坛旁边,一只手背在后面,他想起来刚刚令言还在试探自己是否会要通房丫头。
她想必心里也已经不安稳了,怕日后会有什么变数,女人就是这样,忐忑又可爱。
钱妈妈见陆吟朝回来了,赶紧笑道:“少爷,您不让我去接你,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你瞧,我今儿去街上遇到个丫头,卖身葬父,差点儿被流氓给欺负了,我花了半两银子就把她买回来了,等回头你高中之后家里难免要招待客人,连个丫头也没有没的让人笑话。”
陆吟朝淡漠地看了梨花儿一眼,说道:“叫她走吧,家里暂时不需要丫鬟。”
钱妈妈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陆吟朝,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当然,现在她是不同意他说亲的,毕竟放榜之后陆吟朝不知道会是什么地位,到时候肯定要跟大家小姐结亲。
但是作为男人,成亲之前也是可以早早地有个近身丫头,若是能提前开枝散叶那也是好的,毕竟陆家也只剩陆吟朝一个儿子了。
“少爷,这丫头可怜,放出去也没有地儿去,还是留着吧。”
梨花儿也哭了起来,跪在地上说道:“少爷,求您收留梨花儿!”
陆吟朝最见不得人哭,一撩衣裳进屋子里去了,钱妈妈心里一喜,当晚就吩咐梨花儿去屋子里给陆吟朝伺候更衣。
梨花儿紧张地端着盆水走到陆吟朝的屋子门口:“少爷,梨花儿伺候您洗脚。”
陆吟朝一手举着书,一动不动。
他心里还是很感念钱妈妈的辛苦的,但钱妈妈有时候的举动实在是不妥当,他能忍钱妈妈某些不妥当,但却不能忍旁人的不妥当。
梨花儿端着盆水在门口站了约摸一刻钟,她年纪小,人又瘦弱,胳膊都要麻了,几乎要哭出来了。
陆吟朝端着书一动不动,梨花儿也只得端着水盆在门口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桌子上的蜡烛都烧了一半了,梨花儿终于耐不住了,一个不留神盆子噗通掉在了地上,水流了一地。
终于,陆吟朝发话了:“出去。”
梨花儿捡起盆子哭着走了。
钱妈妈自然是责怪了梨花儿一通,但也知道陆吟朝的性子,再也不敢让梨花儿上前了。
过了会试,赵明宽就放肆了起来,处处找人喝酒打马球,每回从外头回来都给令言带来不少的吃食。
令言也不小气,拿去分给王氏跟二房的嫂子令望妹妹,二房的二老太太性子圆滑精明,但她的俩儿子与闺女倒还不错,尤其是赵令望,比令言小了两岁,温柔娴静,很是知道礼数。
二房搬进侯府之后,最初几天倒是很老实,也不挑剔府里给安排的东西,只是还没几天呢,二老太太便开始接待客人了。
先是她娘家的侄儿媳妇,再是她的外甥女,一个个来到侯府都跟到了自家似的,处处参观,处处点评,随意指挥着小厮丫鬟上酒菜。
二老太太的侄儿媳妇如今也嫁作人妇,生了好几个子女,但她嫁的门第不高,来到侯府一瞧,只羡慕这儿的荣华富贵,但她也清楚自己姑姑只是暂时借住在这里。
“姑姑,若是您能长久地住下去才好,旁人说亲知道令望妹妹头上顶着个忠勇侯府的脸面,能嫁的人家也更好些。您说说,同样是姓赵,凭什么大房一家才能占据忠勇侯府的府邸呢?”
二老太太心里何尝不怨,但也自我安慰道:“算了我们这样已经算好的了,三房的人想搬还搬不进来呢。”
侄儿媳妇吴氏是个惯会挑事儿的,在二老太太跟前又说这说那,说什么刚进侯府时大门口看门的小厮身上的衣裳都比二老太太的孙子穿的好,如此种种,二老太太总算是火气被勾起来了。
“我怎能不知道这忠勇侯府的好处?只是如今他们大房的根深蒂固住在这里了,我还能怎么办?”
吴氏偷笑,在姑姑耳旁轻轻说了一番话,二老太太有些惊讶。
“这样,不妥吧?”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何不妥?”吴氏长方脸上都是阴险。
二老太太用帕子捂住嘴咳了一声:“你让我想想。”
没隔几日,二老太太就朝赵老太太的屋子跑得勤快了起来,她态度十分谦卑,一心要跟老太太打好关系。
“大嫂,这么些年咱们也没好好地处过几日,若是不赶着这么个机会,我也没法子来跟你好好说话儿。想当初我刚嫁到赵家来,就觉得您是满京城难得的鬼女,不愧是林氏一族出来的。”二老太太想尽法子拍老太太的马屁。
赵老太太盯着旁边在打络子的令言,淡淡地说道:“要我帮你什么事情,说吧。”
二老太太有些尴尬:“如今大哥不在了,家里也就您最为尊重,弟妹想着求大嫂给令望说个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人品端正即可。”
旁边的赵令望低着头,她与自己的祖母和母亲性子都不同,是属于那种温柔娴静的类型。
她是二老太太小儿子的女儿,自小失去了父母,养在二老太太膝下。
令言闻言望过去,赵令望比她小了两岁,但其身上的沉静气质却让人觉得赵令望是年长的那一个。
赵令望,令望……令言想了好一会,也没想起来这个人在书中是什么角色,她似乎有些印象,但却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赵老太太原本不想管二房的事情,但如今人家都求到跟前了,何况赵令望也的确是个好孩子,她便说道:“我会留意着,若是有合适的自然会告诉你。”
二老太太又说了些巴结的话,赵老太太干脆说道:“你我也都认识许多年了,何必如此若是让外人知道,还以为我仗着儿子袭爵欺负自己的弟媳妇,往后还是以自家人相处吧,莫要如此生分。”
这话让二老太太高兴得很,她便吩咐令望多到老太太跟前伺候。
赵令望是个温顺的性子,她说话做事也乖巧得很,赵老太太便让她跟令言多说说话儿。
相处之后令言发现赵令望这个人不说话便罢了,说起话来让人很是意外。
她对这世上的事情看得很通透,性子也是那种极其淡薄的。
“如今这世道,大多数人追求的不过是名利富贵,我祖母来向你祖母说了一箩筐的话,不过是希望你祖母能帮着她过些好日子罢了,要说什么真感情,谁信呢?”
赵令望一双杏眼,里头却空洞洞的,令言倒是觉得她过于悲观了。
“令望,你这样去想只会觉得人活着没什么意思,人活一世,若说谁没有感情那也不是绝对的,追求名利富贵是大部分人的通病,还是糊涂些比较好。”
赵令望轻轻一笑:“是啊,难得糊涂,你比我聪明,也比我糊涂。”
令言觉得赵令望其实也是个可怜人,自小失去父母,而她好歹还享受过赵侯爷夫妇十六年的疼爱。
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令言跟令望忽然成为了关系很好的朋友,两人就算不说话,坐在一起也觉得很是舒服。
赵令望当真是个聪明人,她坐在令言的屋子里,瞧着桌上一串用布做成的糖葫芦,一颗一颗串在竹签上,拿起来看了看,没说话,又放在了远处。
碧羽匆匆地进来,说道:“小姐,林家出事了。”
令言微微一怔:“出什么事情了?”
碧羽说道:“听说是林老太太忽然中风了,如今还昏迷着,老太太让您跟着一起去瞧瞧呢。”
令言对林老太太的印象不错,但想到自己每跟林家的人接触一次,回头断了的时候就越是尴尬,心中就不太想去了。
谁知道,旁边令望就像瞧出了她的心思一般,慢慢地说道:“林家老太太一走,你跟林修远的亲事只怕就不成了。”
令言倒是意外:“令望,你这是什么意思?”
令望捧着茶杯,神情淡淡的:“你且去吧,我回自己院子里了。”
等令言随着老太太一起赶到林家,大夫已经下了结论,林老太太就算能醒来,也说不出话,行动不了了,令言远远地瞧着,前些日子还笑吟吟地把手镯往自己手腕上套的老人,如今竟然就已经人事不省了。
赵老太太难过得眼都红了,而林修远则是站在床边一脸难受。
最疼他的祖母竟然会遭此横祸。
林修远回头看了眼令言,心中蓦地一暖,祖母总希望自己跟令言尽快成亲,如今却没有等到成亲的那一日,她就得了这样的病。
赵老太太颤巍巍地说道:“嫂子,你还没见着俩孩子成亲那一日呢,怎么能就这样了呢?您赶紧醒过来,我还要找你商议事儿呢!”
旁边林修远的娘林夫人瞥了一眼令言,拽了拽林修远,林修远看了眼林夫人,心中更是沉重。
因着林老太太需要静养,令言跟赵老太太被林家的人带出去招待,令言想到自己带来的兰花,一时间不知道还该不该拿出来。
但那莲瓣兰实在是贵重,这几日她瞧着似乎都有些蔫了,若是再不拿回来只怕要出事儿。
她不能让这莲瓣兰在自己手里头出事,否则赔都赔不起。
在外头坐了一会,吃了点茶,赵老太太心里头还是难受,她说道:“言儿,你陪着祖母,咱们还是去瞧瞧你舅姥姥。”
言儿点头,扶着赵老太太朝林老太太所住的屋子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有人在激烈地争吵。
“祖母才出了事情,娘您就忍不住要违背祖母的意愿了吗?!”
“我是为着你好!你姨妈的千金哪里比不上赵令言?赵令言可不是赵家正经的血脉,别打量着我不知道,她是抱错了的!再则,她如今要守孝两年,你等得起,林家等不起!”
林修远声音很是愤怒:“娘!祖母与姑奶奶早已说定了,为何您早不说晚不说,单等到祖母出了事情,才来反对?”
林夫人其实是有些惧怕林老太太的,她早就存着让自己亲姐姐的女儿嫁进来的心思,可惜斗不过林老太太,如今林老太太一出事,她自然迫不及待地要按照自己想的来。
“你这不孝子!我是你娘,还能害了你不成?两年啊!不是两个月!两年时间,你若娶了千儿,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她赵令言一个假千金,有什么好等的?我告诉你,赶紧把那盆莲瓣兰要回来送给你千儿妹妹!否则我就死给你看!”
“娘!修远喜欢令言,只愿意娶她!”
……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屋子里一下子沉寂。
赵老太太站在门口,脸上的严肃几乎要凝固了,她声音冷静:“言儿,回家。”
走了两步,赵老太太又说道:“回去便着人把那盆花送回来。”
令言轻声说道:“祖母,言儿方才把花带来了。”
“好,去拿来,亲手还给林修远。”
令言听了话,去马车上把兰花拿了过来,林修远已经出来了,他面上一道浅浅的红痕,而旁边的林夫人也没什么笑意。
“姑姑,侄儿媳妇招待不周,您莫要生气,实在是婆母事发突然,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赵老太太看都不看她,示意令言把花儿拿出来。
花儿从匣子里被小心翼翼地取出,叶姿娟秀,幽香若有若无地钻进每个人的鼻子里,让人心神为之一静。
林修远看着那花,心里头疼得厉害,比方才挨的那一巴掌还要疼上许多。
林夫人瞧见花儿,立即现出喜色,还算赵家的人有眼色!
“这花儿是修远借给令言赏玩了几日,如今还回来了,修远,你可要好好地照顾这花,好好照顾你祖母。你是家中的嫡长孙,凡事都要靠着你。”
林修远听着赵老太太的话,仿佛又见到自己的祖母坐在椅子上笑吟吟地嘱咐自己一些东西。
他微微弯腰,拱着手,嗓子发硬:“修远明白,多谢姑奶奶教诲。”
令言站在旁边,一时心里有些难过,她知道自己有些对不起林修远,但如今走到这一步,还能有什么法子?
人与人的缘分,实在是浅得很。
然而令言万万没有想到,林修远会公然地说了一番大逆不道之话。
“言儿表妹,祖母清醒之时曾经提到过意欲让你我定亲,如今你戴孝在身,修远亦愿意同你一起等待,若是两年之后表妹有了良缘,修远绝不打扰,若是表妹两年后尚未出阁,修远……会捧着这花上门求娶。”
林夫人顿时怒了:“林修远!儿女的亲事乃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怎的擅做主张?”
林修远目光坚定:“儿子并非擅作主张,这是祖母安排好了的,还望母亲体谅。”
林夫人简直要吐血,赵老太太笑道:“你长大了,知道孝顺你祖母,自然是极好的,但亲事这方面还是再说吧。”
赵老太太在大宅里生活了一辈子,比谁都清楚,婆婆是男人的亲娘是如何都逃不掉的,令言若是勉强嫁到林家,少不得会受婆婆的刁难,她舍不得让令言被人刁难。
这亲事,不要也罢,只是可惜了林修远这样的好小子。
第42章
从林府回去的路上,老太太一直无话,令言知道她心情应该不是太好。
她斟酌了下,轻笑着说道:“祖母,您莫要听林舅母乱说,您孙女我呀,长得这样漂亮,整个京城有几个比我好的姑娘?林舅母错过了我这样的儿媳妇,那是她的损失,将来有她后悔的呢!”
她故意这样说,把老太太逗得一个没忍住笑了,拿手指戳戳她:“你呀,惯会哄我开心。”
半晌,老太太又叹气:“你是侯府正经的小姐,今日是看着你舅姥姥的面子我才没把她怎么样,若是再让我听见谁说这样话,必定撕烂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