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头一回,家里不用为学费发愁,不用欠着,非得等秋后分钱分粮后再卖一部分粮,才能挤出钱来缴学费,或者因为家里实在困难,连卖粮都凑不起学费,需要休学。
反正这次去报到,林家妹和林家珍都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林蚕蚕上辈子的时候,也有同学因为家庭情况不好,交不出学费的,那时候林蚕蚕其实特别不明白,学费就那几百块钱,就是去做苦力搬砖,用不了两个月就能交上的吧。
等参加工作后,她就更觉得几百块钱不算大钱了,她实习的工资就能交好几学期的学费。
到了这里,林蚕蚕才明白,别看现在的学费钱更少,几块钱,但对林家来说,也是压在头上的一座大山。
林父过世后,林家没有固定收入,家里虽然有徐来娣和林家妹挣工分,但她们拿的工分都比不是男性壮劳力,一年下来的工分勉强只够家里吃喝,压根攒不下钱来。
平时人情往来倒是不太费钱,这时候大多是送些自家的产出,人情用钱的少,但家里要是有人生个病,熬不过去非得吃药打针的那种,那这一年就要跟生产队打欠条了。
再加上徐来娣还有娘家人,时不时来抠一点,还要供原主,哪里能攒下钱来管林家妹和林家珍。
生产队里的男人们农闲时还能集体砖窑背砖赚钱,徐来娣这样的女流之辈,连小工都找不到,根本就没人要。
当然,穷从来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徐来娣但凡厉害一点,当初林父那个工作,她直接顶下来,不让给别人,即便她做不了技术岗位,做别的工资会少很多。
但有一份固定工资,林家日子也比现在好过,林家妹也不至于被耽误成现在这个样子。
“行,以后就这样做事,遇事自己拿主意,别怕。”林蚕蚕夸了林家妹一句。
林家妹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当时她心里挺慌的,特别想去厂里找林蚕蚕拿主意,但她们听在食堂干活的八婶讲了,林蚕蚕出差去了。
“决定错了也不要怕,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林蚕蚕继续同林家妹讲。
林家妹知道这是林蚕蚕在教她,放下笔认真地听着,一点点记在心里,哪怕有些话的意思她并不太懂,但也死死地记在心里。
她们姐妹在屋里说话,林奶奶在坐在外头听着,老太太最近在勾毛线鞋,特意给林蚕蚕勾的。
等林家妹列好单子,林蚕蚕就领着林家妹出门准备去镇上了,出堂屋门看到林奶奶,林蚕更有道,“老太太有什么缺的想吃的,我给您捎回来。”
林奶奶想了想,“没啥缺的,就是想吃供销社的鸡糕。”
衣服林蚕蚕给扯了布做了新的,家里吃喝也不愁,还给她整了个热水瓶子,家里徐来娣也听话,让干啥干啥,林奶奶现在日子舒服心得很,就是有点馋嘴。
这要是放以前,馋你就忍着,大儿子家里好几个孩子要养,大的还得娶媳妇,家里有什么吃什么就行,还能有二话。
小儿子那里就不用提了,能不来她嘴里抠就行。
也就现在了,林蚕蚕时常能给她捎点小零嘴儿吃,林奶奶觉得满公社的老太太,再没有比她日子舒心的了。
想到这里,林奶奶又想念叨当初的事情,当然,现在林奶奶的说辞变成了后悔当初没留下林蚕蚕,当初是猪油蒙了心云云。
反正是对林蚕蚕歌功颂德,说林蚕蚕的好。
林蚕蚕不耐烦听这些,“行了,您别唱了,好好看着家是正经。”
“诶诶。”林奶奶掏出手帕揉了揉眼睛,听话得很,不说了。
一路去了镇上,先去找瓦匠师傅把账目结清,林蚕蚕又领着林家妹去了供销社,买家里要用的东西,顺带还有林奶奶想吃的鸡蛋糕。
“诶,你这侄女出手可真是大方,鸡蛋糕都是论斤称的。”林蚕蚕姐妹两个正买东西呢,外头进来俩妇女。
来的正是林小婶和一个陌生女人,说话的是那陌生女人,见林蚕蚕她们看过来,一脸不屑。
“扒了亲人的皮,喝自家亲人的血,人家现在富得流油,能不大方!”林小婶一脸肉痛啊,她买这些零嘴,都是挑三两个回来给儿子尝尝味儿,哪里像林蚕蚕这样,一称就是一两斤的。
虽然钱已经从自家存折上取给了林蚕蚕,但在林小婶心里,那还是她的钱,看到林蚕蚕胡花海花,可不是心疼死了。
林小婶还听说林蚕蚕给那死老太婆扯了几身布料子,做了好几件衣服,想到这里,林小婶冷哼一声,还不是剥削了她家,拿别人的钱去做面子。
要林蚕蚕花自己的工资看看,可不得心疼死她。
林蚕蚕没理会后头那两人,让售货员称好称,付了钱,又把家里的酱、醋、盐给备齐,让林家妹拿好,才转过身来看林小婶。
“小婶,您别阴阳怪气,有什么话咱们当面说。”林蚕蚕看着林小婶,“您说说看,这扒亲人皮,喝亲人血是个什么说法,您这么往我头上泼脏水,我可是不认的。”
林小婶哪里料到林蚕蚕这样不按牌理出牌,林蚕蚕得了大便宜,她说两句怎么了,难不成连说话的权利都不给了?
“您要是认为这钱是你家血肉,咱们就去找领导好好掰扯清楚,木器厂的领导没法断,咱们就去找公社领导,实在不行,还有县里市里呢。”林蚕蚕好整以暇地看着林小婶。
林小婶有些慌了,要是林蚕蚕同她对骂,那这是林小婶擅长的,哭骂打闹那一套,十个林蚕蚕也干不过林小婶。
但林蚕蚕一板着脸说要找领导,林小婶就有些怕了,当下闭紧了嘴,只愤愤地瞪着林蚕蚕。
林家妹崇拜地看着林蚕蚕,紧紧跟在林蚕蚕身边。
“你怕她干什么啊,你个当婶娘的,管教个没爹没妈的侄女,谁能说你不是。”旁边那大婶还挺闲的,居然怂恿着林小婶同林蚕蚕干起来。
林蚕蚕目光挪到她身上,“这位大婶,我吃你家米,喝你家水了,我给家里老人买点鸡蛋糕吃,碍你事了?您要真这么闲,不如去医院瞅瞅舌头,太长了别是得了什么病。”
话音落下,供销社里买东西的社员和售货员都愣了几秒,等反应过来时,都忍不住抿嘴直笑。
这是在说那大婶长舌妇呢,骂人一句脏字都不带,这小姑娘有够损的。
“……你!”那大婶气得,脸都青了,“你个小娼妇,嘴巴不干不净,我打死你!”
空有一身蛮力的妇女,林蚕蚕还真不太放在心上,旁边的林小妹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就是挡到林蚕蚕面前,打她可以,别打她姐。
“你小心着些瓶瓶罐罐。”林蚕蚕把林家妹拉开,动了动手指,抬手抓住那大婶甩过一的巴掌。
然后“咔嚓”一声,紧随着是那大婶一声惨叫,林蚕蚕还好生生地站在原地,那大婶已经握着胳膊坐到了地上。
事情发展得太快,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林小婶看着林蚕蚕,就像是在看怪物,“你,你你……你怎么她了!”
每次都要动嘴说理太浪费口水,还是简单粗暴一点,直接动手来得痛快。
第五十七章
“嫂……蚕姐!”
供销社门口,黄大柱和陈旭东都傻眼了,尤其是黄大柱,嫂字才出口,旁边陈旭东飞快地捅了捅他的腰,看到供销社里着着好些人,黄大神猛地回过神来。
大概是一下回猛地,黄大柱那声“蚕姐”不光喊得大声,还莫名有股子恭敬的意味在里头。
今天周末,黄大柱和陈旭东都轮班休息,两个人闲着没事,跑镇上来找人买鸡回去打牙祭,谁知道走到供销社门口,正好就撞见了林蚕蚕揍人那一幕。
魏敢打肖炳荣那天,陈旭东不在,但黄大柱在啊,他亲眼目睹了林蚕蚕那凌空一脚。
只不过因为魏敢一直说林蚕蚕是护他心切,瞎猫撞着了死耗子,才一脚踢折了肖炳荣的手,说得一多,黄大柱也这样认为了。
但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啊,林蚕蚕这样子,明显就是习过的,身手那叫一个利落。
供销社里林蚕蚕看过来,黄大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都不用人问,就自顾自地解释起来,“今天这不周末么,哈哈,我跟老陈出来看有没有鸡买,那什么,蚕姐,您忙,晚上记得来宿舍吃鸡,记得啊。”
说完,黄大柱就赶紧拉着陈旭东溜了。
“旭东,你刚刚看清了吧,蚕姐那一手,就这样。”黄大柱照着比划了一下,“是练过的吧!”
陈旭东想了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看着像,但那怎么可能!”
……
黄大柱和陈旭东出现得快,去得也快,林蚕蚕注意力又放到林小婶和地上哭嚎不断的大婶身上。
“我的胳膊,我的胳膊要断了!杀人啦,国营大厂的工人杀人啦!疼死我了!……”地上的大婶捂着胳膊大声哭嚎着。
先前那一声确实挺脆的,听着都觉得疼,本来大家伙看着她挺同情的,都有人主动上前要扶了,结果这大婶一喊杀人,大家就又都不敢动了。
林蚕蚕就看着她表演,也不吱声。
林小婶倒还知道去扶一把对方,但也不敢碰对方的手,只通红着一张脸冲林蚕蚕吼,“林蚕蚕,你进了国营厂你就无法无天了是吧,你居然还敢打人了,我跟你讲,这事没完!”
林蚕蚕冷眼看着,她刚刚那一下就用了巧劲,疼肯定是把人给打疼了,脆响不过是关节响,她还把人摔出去了呢,摔的那一下应该也挺疼的。
但真没到卸人胳膊的地步,林蚕蚕估摸着,这会手应该都不疼了才是。
“你想怎么地没完?”林蚕蚕就看着林小婶。
林小婶以为林蚕蚕怕了,能不怕么,你看她男人那么怕林蚕蚕去木器厂闹就知道了,林蚕蚕肯定也怕,只要她抓住这事去厂里闹。
说不定……
“这事肯定要找你们厂里要说法,国营厂的职工就了不起了,还能打人了是吧!”林小婶扯着嗓子喊,想到林蚕蚕家不过丢了点钱,还喊了公安去,又喊,“还得找公安,抓你坐牢去!”
地上那大婶也点头,被林小婶说得心头一动,她都被打了,营养费应该能讨点到手上吧,那也算不白挨了这一顿,“是,找厂里要说法,还得找公安,我跟你说小娼妇,我这非你扒你层皮下来不可!”
林蚕蚕看了看林小婶,又看了看地上那大婶,脸色一寒,再看供销社门口靠着根扁担,直接过去拿到手上掂了掂。
“诶,同志同志,你要干啥,有话好好说,别动手。”供销社里的售货员看戏呢,看到林蚕蚕拿扁担才赶紧出声。
旁边看戏的人也赶紧说话了,大多是劝林蚕蚕的别再动粗的。
“女同志,我们帮你作证,是她们先要动的手,跟你没关系,快把扁担放下。”
“是是是,和气生财嘛,富贵媳妇你赶紧说句软和话,一点小事,闹那么大作什么。”
……
那么粗一扁担,这一通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的。
林小婶也有些怕,她扶着的那大婶更怕,她可是实刀实枪地被林蚕蚕来了那么一下子的人,现在屁股墩儿还疼呢。
但这么多人帮忙说话,林小婶又有了点底气,“你们别拦着,让她打,我看她胆子到底是有多打,今天她要是敢……啊!”
林蚕蚕还真敢,一扁担下去,林小婶吓得跟那大婶抱做一团,魂飞魄散。
也就是这一下,大家伙都看清了,先前一直坐地上那大婶动作麻溜着呢,手臂也没什么事,灵活得很。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感受到,林小婶两个才睁开眼睛来看扁担就落在她们身侧的水泥地上,点在那里没动。
林蚕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哎呀,打偏了。”
“……”众人。
林蚕蚕看着瑟瑟发抖的两人,自言自语道,“反正是要被扒皮坐牢的,总不能被你们冤枉是吧,一点伤都没有,公安怎么可能会信。”
说完,林蚕蚕猛地提起扁担,破风声从耳边划过,林小婶两个终于有些怕了。
林蚕蚕是真敢啊!
那大婶飞快推开林小婶,赶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绷着脸就想走,好汉不吃眼前亏,先逃了这一劫再说。
心里更是后悔极了,要不是想跟林富贵家里做亲家,帮自己儿子娶林真真,她哪里会帮林富贵的媳妇强出头。
“这就想走了,事情还没完呢。”林蚕蚕扁担横在那大婶前头,“大婶您贵姓?”
“姓……李。”大婶话音都有些颤。
“黄四麻子媳妇,你怎么说谎呢,你不是姓刘嘛?”旁边有人一时嘴快。
周围人愣一下,哄笑了一声,这是怕得连姓都改了。
“……”黄四麻子媳妇一眼刀子过去,恨不得给人扎个窟窿。
林蚕蚕也有些好笑,她道,“李大婶,你说说,我是怎么跟您有仇了,您一口一个小娼妇地喊,我可是清清白白人家的大闺女,当不得您给的这称呼。”
黄四麻子媳妇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小姑娘,这年头哪有当小姑娘的说得过她们这种荤素不忌的妇女的,她们随便说一句,小姑娘臊都要臊死了。
也就林蚕蚕了,她也不跟你骂,直接动手。
动完手,再跟你讲理。
黄四麻子媳妇也是个聪明人,她狠狠地瞪了眼林小婶,尴尬地冲林蚕蚕笑,“是婶子不好,婶子烂嘴巴,蚕蚕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婶子计较了。”
还知道她的名字?林蚕蚕想了一下,点了点头,“行,今天这事我就不计较了,但是李婶子,不对,是……”
“刘,我姓刘。”黄四麻子媳妇讨好地道。
旁边围观的人又笑起来,反正已经不要脸皮了,黄四麻子媳妇索性豁开了脸去,笑得极其谄媚,完全被无视的林小婶脸上臊得慌,心里怨极了黄四麻子媳妇。
“好,刘婶子,今天咱们不计较,但我话放在这里,但凡我听外外头有一句说我不好的,泼脏水的话,我都找你,你看这事成不成?”林蚕蚕话是商量的语气,表情可不是商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