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目送步辇远去,吊着的心方落下地来,她并不愿意生出什么枝节来。然而,她也没找到机会给耿江天传信,阿亭阿楼紧紧跟着她,她根本没办法传信。只得坐在马车之中,由她们护送回府。只盼着耿江天机灵一点,看到她这么多天不出门,意识到不对劲,寻找机会来见她。
这一次短暂的放风之后,小寒又被紧紧地限制了行动,只能在小小的院子里活动。便是余香云婚礼的那一日,她也没有得出门。
盛和光自然不可能放她出去,扰乱婚礼秩序。她只能拜托崔妈妈去侯府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形,宾客都在议论什么。平日里,无缘无故,她不能请崔妈妈入侯府内宅打听,今日想来却是无碍的。
婚礼那日,一大早,便是客院,都能听到外头的人声、车马声、鞭炮声和锣鼓声,喜气洋洋的。
院子里除了看守小寒的阿亭阿楼和一队侍卫,其余的人都到侯府里去捧场了。客院里静悄悄的,小寒待在屋里,与阿亭阿楼大眼瞪小眼。
小寒听着外头渐渐喧嚣的声音,心中烦闷,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阿亭和阿楼:“说起来,你们也是该成亲的年纪了,可有什么打算呀?”
阿亭闻言,眉毛都没动一动,道:“三爷安排我给姑娘做贴身侍女,暂未安排我的婚嫁,那自然是以侍奉姑娘为首要任务的,其他的事情都可置之不理。”
小寒讶然,道:“你便是婚嫁了,也可以侍奉我呀!”
阿亭略微思索了一下,道:“我暂无打算。”
阿楼却是略带了些羞意,道:“小寒姑娘,我……我觉得浮香堂有个新来的伙计不错,人勤快,说话也好听。”
小寒一愣,看向阿楼,道:“你是说江天?你这两次去浮香堂,都见到他了?”
耿江天为了方便与她保持联系,易容入了浮香堂做了伙计。
阿楼微微点头,脸色却变红了,“这两次去浮香堂帮姑娘拿帐册,都恰好是他带路,他很懂得女孩子的装扮,我就同他多说了几句。”
小寒不由得扶额,耿江天精通易容之术,自然也就懂得男女的各式打扮。可是,这是小寒万万没有想到的,莫非耿江天想用这样的方式打听她的行踪,却不小心让阿楼动了春心?
那么,是不是说,耿江天已经在想办法接近她呢?
小寒心里的烦闷感微微减轻了些。
待到下午,崔嬷嬷从婚宴上回来,同小寒绘声绘色地将婚礼的一切时,小寒的心情就更好了些。
余香云乃是皇子侧妃,与正妃一起,同一日嫁入皇子府。五皇子身份尊贵,当然不可能亲自来欢迎,但是,这婚宴还是十分热闹的。人人都知道五皇子圣眷隆重,当然想着跟正妃侧妃打好关系。
然而,很快,各家夫人和小姐之间话题的重点,就从丰厚的聘礼、嫁妆上转移到了半个月前永宁侯夫人白马寺失态一事上。
“冯氏真的没有出席婚礼,看来是真的失心疯了?”
“呵呵,这话听听就算了。想想永宁侯这些年身边只有她一个人,只有她生下了两个孩子,哪里是什么简单人物?只怕是躲在屋里避避风头罢了。”
“我听说是真的生病了,现如今关在家庙里呢。”
“难不成她真的杀了前头的夫人和孩子?”
“这又算得了什么?满京城里还少见么?何况,当年永宁侯还在草莽,人伦礼仪自然是顾不得那么多的。”
“杀人岂不是该要偿命?可是,看情形,冯夫人如今好着呢。”
“前头的夫人听说娘家早已绝户,人都没了,冯夫人又有儿子女儿,永宁侯也下不了刀子吧。”
“要说还是新入门的姨娘厉害。竟然将永宁侯撩到手了。”
“听说是个侍奉富商多年的女子,寡居在家。想必是功夫了得了。”
崔嬷嬷在一旁站着,听了满耳朵的八卦,回来一一说给小寒听。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道:“世间男子多薄情啊!先前我看永宁侯府,还以为后宅干净,谁知也不过如此。当年,王妃也是错信了王爷的许诺,才落得伤心抑郁,郁郁而终。”
小寒一时心有戚戚焉,连连点头,附和道:“是的。我师父常常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都是不可信的。”
此话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你是女人,难道就没骗过人?”
小寒望过去,原来是盛和光也自婚宴上回来了。崔嬷嬷和阿亭阿楼连忙退了出去。
小寒自知理亏,只得换了个话题,道:“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三爷这么大的佛,三爷请回。”
盛和光看着小寒冷冰冰的模样,气不打一处出,道:“事到如今,你没觉得自己有一丝半点的错么?”
小寒看着他,道:“我只是想着为我母亲、为我兄妹讨回公道,何错之有?”
“此时正是立储关键之时,若是你轻举妄动,只怕会引起朝廷动荡,叫百姓受苦!”盛和光道,“待到五皇子登基,大局已定,到时候我帮你出手就是。”
小寒冷笑,道:“现在的承诺,自然是说得好听。可是,到了那时候,难道就没有那时候的不得已了么?何况,我又没说我要杀了永宁侯,不过是用些手段,叫他心中不安罢了,又怎会就影响大局了?”
听崔嬷嬷今日的话,冯氏确实被关在了家庙,尚未出来。这倒是让小寒暂时又可以松一口气。就是该让冯氏一点一点地吞咽苦果,让冯氏感受当年她母亲经历的苦楚。
此时此刻,冯氏听着外头的鞭炮锣鼓声,却不能出来看一眼穿着嫁衣的女儿,应该心里满是懊恼抑郁。夜深人静之时,在寒冷孤清的家庙里,一个人孤零零地,却想到永宁侯正陪着怀有身孕的小妾,应该是心如刀绞。
盛和光有些失望地看着小寒,道:“在你心底里,我就是这么不值得相信么?”
小寒道:“你曾说过,让阿亭阿楼听命于我,可是,你也看到了,最后的结果,她们依然是听命于你的。你想要跟踪我、囚禁我,也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你又何曾相信我和尊重我?”
盛和光久久地望着她,道:“罢了,我不会放你走的,你乖乖待着,待我解决了这些事情,你我成亲,你给我生两三个孩子,你就没有时间去纠缠这些陈年旧事了。”
盛和光说罢,转身走了。此后,盛和光极是忙碌,早出晚归,往往与小寒数日不会碰面。两人此时这般情形,就算碰面了,也无话可说。
从前的亲密无间,早已一去不复返。剩下的,只有隔阂与相互的不理解和不退让。
小寒虽然被严密监视着,可是,耿江天到底是想办法突破了进来。小寒虽然关了紧闭,浮香堂的帐册却是每月都不曾拉下。耿江天勤奋好学,很是能干,恰好这一日阿楼过来娶前头六个月的帐册,帐册厚重,耿江天就自告奋勇帮忙。若是往常,换了其他人,阿楼自然就回绝了。她看着虽然柔弱,实则乃是强人。只是,面对耿江天,她想多相处一会,于是便同意了。
耿江天提着帐册入了院里,恰好小寒正在院中散步,见到他,她竟然有种热泪要汹涌而出的感觉。好在反应快,到底压住了心底翻涌的情绪。
“厉姑娘。”耿江天行了礼,问好。
小寒踱步向前,道:“许久不见了,最近在浮香堂可还适应?”
“浮香堂上下对小人一直很照顾,学到不少东西。”耿江天毕恭毕敬地答道。
“那你多学学。我在浮香堂的那本旧笔记,你可以多看看,尤其是第一卷第三目和第五卷第二目。”小寒道。
“多谢姑娘提醒。”耿江天答道,行了礼,告辞而去。
那本笔记里头,是制香药方,记载着各地的香方,但也是丹溪谷的传信方式之一。耿江天回去,一翻笔记,便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她想要离开此地了。
脱离了盛和光的掌控,在暗处,她可以更好地控制永宁侯府的后宅。
很快,六月到了,天气炎热,仿佛火炉。洪泰帝年过半百,受不得暑气,便带着妃嫔大臣们,浩浩荡荡地往郊外皇庄避暑去了。
皇帝御驾走后不过三四天,这一日三更时刻,小寒忽然被外头喧哗声吵醒,仔细一听,便有刀剑相争之声,且听起来,来人还不少。
小寒大惊,还没来得及反应,阿楼“砰”地一声打开了房门,道:“姑娘,四皇子叛乱了,如今正派人来攻打永宁侯府,打算擒拿永宁侯的家眷。您跟我来,我们躲出去!”
第70章
小寒匆忙穿上鞋子,又顺手将几瓶药粉带在身上,跟着阿楼出门。
侍卫皆是提着刀,候在门外。阿亭对阿楼道:“你带着姑娘,乔装打扮,入侯府,混在奴仆之中,我带着他们在这里挡着。”
永宁侯府院墙高大,要想进入,必然攻击的是几处门庭,包括客院对外开的门。外头声响甚巨,听声音也知来者人多势众。
按说,永宁侯府乃是管理京城戍卫,兵将调动之事,永宁侯必然知情。可如今被人这般攻击,或是永宁侯麾下大将之中出了叛徒。
小寒蹙眉,叮嘱道:“阿亭,来人甚多。你们看情况,挡不得便逃走或者投降。四皇子目标在皇储地位,他此刻只是为了抓住人质、要挟永宁侯罢了,未必想要众人性命。”
阿亭点点头。
小寒跟着阿楼,入了侯府。侯府之中,奴仆众多,也有护院卫队,正在列队应对。其余的奴仆,却是战战兢兢地,听着外头的厮杀之声,只得心中默念保佑,无法可施。
阿楼趁乱将小寒乔装打扮了一番,白皙的脸颊、颈脖和手掌,都被涂的污糟不堪,头发凌乱,掩去眉眼。两人躲在了后花园偏僻漆黑的茶房里,一旁还有好几个丫鬟,都藏匿于此。“姑娘,万一若是门破,就塌腰弓背地跪下,只要不引起注意,他们未必有时间理会我们。”
这是漫长的夜晚。外头的厮杀声、打斗声一直不绝于耳,时有减弱,时有加强。最后,却是渐渐安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黑暗中都秉着呼吸,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外头形势不明,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过了多久,晨光熹微之时,便听到有人破门而入,动作粗鲁,声音嚣张跋扈:“给我搜!若是找到了永宁侯夫人和世子,重重有赏!”
一群士兵涌了进来,拿着刀剑戳刺查看,众人无法继续藏匿,只得现身。阿楼一把拉过小寒,跪在地上,哭道:“军爷饶命!我们只是些粗使丫鬟,军爷饶命。”她刻意改了声音,显得粗鲁愚笨。
有了她带头,其余众人也都战战兢兢地求饶。那带头之人一眼扫过去,就见到这些女子都穿着粗布衣服,跪在地上也是卑微至极。“看看,有没有中年女子?若有,抓了出来!”
便有人上前,拿了刀,斥道:“抬起头来。”
众人忙都抬起来,一眼扫过去,确实是上不得台面的。领头之人心中不爽,道:“再找下一处!这永宁侯夫人,可还真能躲!”
小寒心里正松了一口气,谁知外头忽然传来另一个声音,道:“你就是这么找人的?能找出来才有鬼!”
说着,又进来一队士兵,由一个穿着银色盔甲的年轻将领带着。这年轻将领职位应当在方才这小队长之上,只见那小队长面露谄媚笑容,道:“啊,唐将军,你怎么来了?”vx公号:books186
这唐将军根本不理会他,只对手下道:“拿水来,泼在这些女子的脸上,擦去脏污,看看究竟都是何人!”
小寒大惊,伏在地上的手臂忍不住微微颤抖。
冰凉的水泼在了小寒的脸上,阿楼匆忙之间做的“易容术”就被冲得干干净净了。
唐将军原本只是双手环胸抱着,看好戏的模样,待看到小寒时,不由得站直了腰背,目露诧异、惊艳之色,露出轻浮的笑容来,道:“原来盛三爷的小通房也在这儿呀!看来,这就是我唐某人今天的艳福了!”
小寒听他说话,终于想起来许久以前,曾与此人在五福居有过一面之缘。
唐四公子几步走到小寒面前,伸手想将她提拎起来。然而,阿楼如何肯依,斜里出手阻挠他,一个砍手,正辟在唐四的手腕之上,震得他虎口发麻。阿楼将小寒护在身后,对唐四怒目而视。
唐四嗷嗷大叫,“给我抓住这丫鬟!谁抓住了,我就赏赐谁!”
身后一众士兵都冲上前去,要抓拿阿楼。然而,阿楼武艺不凡,一般士兵当然不是她的对手,都被她三两下就踹了出去。唐四自觉丢人,想了想,从旁边战战兢兢的丫鬟里拉出一个来,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笑道:“小娘们,给爷过来,否则,爷就叫这丫鬟死在当场。”
那丫鬟吓得全身如同筛子一般颤抖,抖着声音道:“小寒姑娘,救我!”
小寒想了想,道:“阿楼,停下,我跟他走就是。”
阿楼不得不停下来,瞬间就有刀,制住了她。
小寒道:“唐四公子,别来无恙?我的丫鬟跟我一起走。”
唐四看了一眼阿楼,也是个小美人,就是性子太泼辣,武艺又高强。他自不会把这种丫鬟放在自己面前添堵,于是嘿嘿一笑,道:“这丫鬟会拳脚功夫,你们好生看管着!”
说罢,拽着小寒往门外走去,他一边走着,一边在她耳边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自从上次偶遇姑娘,我可是魂牵梦萦啊。京城里都在传说姑娘你身怀绝技,功夫了得,使得盛三爷独宠你一人,还要将你一个扬州瘦马作为嫡妻正室。今天,我可要好好尝尝个中滋味!”
唐四公子乃是四皇子的表弟,出身世家,最爱的本是风花雪月之事。奈何家中要举事,他也是昨晚突然得了命令,提刀上阵的。此刻,京城大局已定,众多朝廷重臣的家眷都被扣押了。乍然再遇小寒,立即便要成了美事,方能叫他这一夜沸腾的血有个去处。
眼看唐四就要往一旁的空房间而去,小寒哀求道:“唐公子,今日这般兵荒马乱,但求能有人护得我周全。若非是您,还不知道我得应付多少人。可是,此处人多眼杂,人来人往,如何尽兴?不如去远些的地方吧?树木幽深些,你我便可……肆意放纵些。”
唐四公子微微一怔,打量了着小寒,见她一张小脸素白素白的,毫无血色,可怜至极。他笑道:“那一会儿你可要肆意放纵也才好!”说着,便改了方向,转到繁盛花丛之后深藏着的阁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