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王爷心肺似乎更痛了,缓了口气,问道:“你这是弑父!你竟然要杀我!”
盛承光笑道:“父亲,这是给你治病的药。”说着,他又往前靠了靠,道,“我乃是读圣贤书之人,又怎会毒害自己的父亲呢?”
盛王爷气结,“你……混账!”
盛承光又道:“不过,我确实给父亲下了些药,只是,那并不是害人的,反而是让父亲龙精虎猛的。若是父亲不知节制,总是寻花问柳,日子久了,少不得要头昏眼花、老态毕露、心悸而亡。若是父亲洁身自好,乃便也没什么大碍。所以,父亲的性命,是掌握在你自己手里的。谁知,父亲非要往死路走,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盛王爷听完,一张脸涨得发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胸口间一阵翻涌,喉头一腥,吐出几口鲜血来。
盛承光根本不看他,只道:“父王,好生休息吧。”
这一夜的三更天,原盛王爷伤重不治,与世长辞。盛王府削爵,从一等一的王府豪门,变成平民之家。那丧礼也是一切从简,吊唁的灵堂冷冷清清,除了盛霁光带着妻儿在那里跪拜之外,没几个人前来拜祭。
盛和光之时在头一天看了一眼盛王爷的尸首,就再也没有出现在灵堂上。
一切都结束了。给予他生命,却也给他和母亲带来无比屈辱的人,终于离开了。还是以这样自作自受的方式离开,乃是罪有应得。
可是,不知为何,他却有种巨大的空虚感。
不出意外,他会作为太子的左膀右臂,辅佐他治理天下,他会成为世人艳羡的权臣,留名青史。然而,这又如何呢?
他不知不觉之间,来到了小寒在沧海院里居住的小院子。
小寒离去之时,种下了好些花木,此时已是初秋,花木枯枝败叶,落了一地,满园萧瑟。
他推门进去,走到了内室。室中简陋,虽有崔嬷嬷后来加了些装饰,却也着实简单。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个院落。
他不禁苦笑。
本来,他是一个人,一路独行,风霜雨雪、泥泞坎坷,虽然刺骨寒冷,可是都无所谓。然而,小寒的到来,让他感受到了温暖。他贪恋着那样的温暖,竟是用自以为是的方式,想要将她锁在他的身边。他以为她是娇气的金丝雀,却不知她乃是翱翔的苍鹰。
无论在西北,或是在京城,他其实从来没有理解她的抱负。他一直以为,她已经是他的人了,自然该以他为重。
他把自己的恐惧和自私,毫不遮掩地加诸在了小寒身上。
如今,她抽身而去,杳无踪迹,只余他一人,仍在踟蹰独行。
他躺倒在床榻之上,这是小寒曾经居住的地方,虽然早已没有了她的气息,却也能给他一丝安慰,让他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与小寒还有联系,还是紧紧偎依在一起的。
那一夜,盛和光在小寒的屋里睡了过去。待醒来之时,已是天光大亮。他苦笑着起身,去往书房,处理事情。里头有好几封从京中寄来的信件。
他一一看了,有一封却是没有落款的,不知是何人所寄。
盛和光拿着,微微沉吟,心神一动,打开了。
赫然是小寒的簪花小楷!盛和光猛地坐直了身子,疑心自己看错,又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一样的字迹。
他忙看底下的落款,果然写的是“小寒”。
他心中涌起一阵喜悦,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这才仔细看信的内容,一看,却是神色凝重起来。
小寒在信里,提醒盛和光注意北边鞑靼的动静,提前做好防备。鞑靼新君上任,听说乃是好战之人,就怕他突然发难,打破两国边境近百年来的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我喜欢自作自受的梗!!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第78章
西北边境,已是有数十年以来,没有战事。前几任鞑靼可汗,都秉承了和平友好的态度,开市互利。到了新上任的鞑靼可汗,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一是汉人王朝已有百余年了,河套一带甚是富庶,二是百余年来,朝廷积弊甚多,底下军纪军风都甚是松散。这位鞑靼可汗,便打上了河套平原的主意,想着能据为己有。
鞑靼人的袭击,突然而猛烈,在腊月之时同时对河套平原的两处重镇发起突袭。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先声夺人,夺取失地。他深信,汉人王朝必定是仓促而软弱的,在自己的铁骑之下不堪一击。在腊月进攻,汉人忙着过年,更是放松警惕。
然而,没有想到,鞑靼军队掉进了汉人的圈套。
就在鞑靼人攻占了重镇,以为自己旗开得胜之时,才发现两处重镇之中早已是空城,更糟糕的是,汉人的大军从外头将自己的军队包围了!
汉人的军队英勇善战,鞑靼军队精锐丧失大半,退回西北草原。鞑靼可汗在巨大压力之下,不得不向汉人朝廷递交了请和的诏书,称自己对部族管束不力,以至于引出此番战事,愿意为此向朝廷进献上好的战马,请求停战。
盛和光则是一战成名。因为他的远见与谋略,使得西北边境免于动荡。西北军民感念其恩德,不少人自发到盛王府送去果瓜蔬菜。
这一战,其实并不轻松。
西北虽有边镇,驻扎着守军,但是,确实久未操练,未经战事,许多武器早已是损坏,或者老旧不堪。光是购买与替换武器,就是一大笔支出。幸亏盛和光掌握着畅通的送货渠道与大量的钱银,才能迅速地在朝廷的军饷还没下来之前备齐武器粮草。
军士训练,也甚是艰难。盛王府虽则在西北军中颇有地位,但是,几代下来,皇帝设置了总督等加以分权,盛王府实则无法号令军队,盛和光更是从来不曾在军中出现。那些个驻守边境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总督、将军,自然不把盛和光放在眼里。
然而,快到斩乱麻,盛和光也来不及计较许多,只从盛王爷手中拿过了盛家的虎符,对着盛家能调动的几支军队,大刀阔斧的进行了改革和训练。
最优良的武器,从东南边防上紧急调来的军官,比旁的军队要高上许多的军饷,数管齐下,盛家军成了人人羡慕的招牌。
也是盛家军,完美地执行了盛和光的计划,将鞑靼军队的精锐折损过半。
这一战后,盛和光成为了西北炙手可热的人物。太子下了赏赐,便是册封他为平北侯,保留盛家军的番号。
这一日,已是小年夜了,盛和光在军营里,设了庆功宴。士兵豪迈,酒量都很好,轮流着给盛和光敬酒,盛和光来者不拒,笑着喝下。
众人本存了心思,想叫这位看起来白面书生一般的侯爷喝醉。然而,侯爷的酒量深不可测,怎么喝都依然是神色清明,带着微笑。众人又多了几分敬佩之意,喝酒的就更加热闹了。
直到夜深了,宴会才散去。盛和光骑马,返回侯府。侯府,实则便是从前盛王府的府邸。先前盛王爷削爵,这宅子已经被收了回去,这番,太子又将这宅子赏赐给了盛和光。
纷纷扬扬的大雪,自黑暗的夜空中飘落,落在他的肩头之上,很快被热气融化。盛和光微醺,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
仿佛,这场胜利,是他和小寒共同完成的事业。
因为这一场胜利,他有一种感觉,他一定会和小寒再见面的,他们之间还有许多话来不及说,许多事情来不及做。
不过,这种好心情在家门口处受到了一些影响。
“盛和光!你给我站住!”他刚刚到了府邸门口,忽而冲出一个人来,摇摇晃晃的,一身酒气,手里挥着拳头,就要去打。
身边的侍卫一下子就将来人拦下,牢牢地压在了地上,侧脸埋在雪地里,冷冰冰的。
盛和光一看,乃是二哥盛庭光。他微笑,问道:“二哥,有事?”
盛庭光骂骂咧咧:“你还知道我是你二哥?你混账!把我们都给弄走了,自己回来住大宅子!我要住到里面去!我要从前的生活!”
盛王爷被削爵,盛氏一族从盛王府搬出来,虽则太子仁慈,商铺土地都还留着,可是,如今这些东西由陶氏掌管着,她才不管别的人的死活,只管自己与盛霁光。盛庭光手上有些亡母的嫁妆,可是又如何撑得起他奢侈的生活?如今生活是十分窘迫。
盛和光收敛了微笑,道:“二哥,这是我用军功换来的,用命换来的。你若是也想要,就看看自己能有什么地方值钱,有什么地方能让圣上给予这般赏赐了。”
说罢,绕过盛庭光,缓缓走了进去。侍卫也放开了盛庭光,盛和光缓缓坐了起来,看着昔日自家门楣改头换面,嚎啕大哭。
春雪融化之时,盛和光启程回京。
也不知小寒身在何处,想来应是已经离开了京城了,否则她又怎会写那么一封信。最开始他收到那封信时,觉得小寒对自己也还有几分情意。可是,到后来,他却琢磨出来了,定是她要离京,却发现沈屹仍在朝中为官,担心自己为难沈屹,这才写了这么一封信,好卖个人情。
盛和光早已派了人前往江南,寻找丹溪谷。然而,至今一无所获。
等他回到京城之时,春闱考试刚刚结束。沈屹果然进了头三甲,据说,本该是状元。但是,圣上看了看第三名,那是个年过不惑的黑脸大叔,圣上笔锋一转,便将玉树临风的沈屹点为探花郎。
一时,榜下抓婿的丈母娘们都恨不能将探花郎抓回去给自己女儿,只是,一想到含章公主,都打了退堂鼓。京中不知多少世家小姐扼腕叹息。
沈屹自己是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事情的。小寒去年初秋离京,回了丹溪谷一趟,最后却是在杭州定居,行医治病。沈屹本是劝说她在丹溪谷研究药物的,然而,小寒最终仍是决定出来,行医救人。
沈屹正在谋划着外放杭州。只不过,杭州富庶,不知多少人想去。
太子看到他的奏折,也是微微吃了一惊,道:“你乃是状元之才,按说该进入翰林院,有了翰林院的资历,再外放,将来回来,自然是入阁拜相了。为何要先去外放?”
沈屹道:“入翰林院,将来入阁拜相,自也是我的愿望。但是,江南之地,虽然富庶,可是,开国至今百余年了,那一地的贪腐与官商勾结,甚是严重。殿下您有中兴王朝的想法,那就要先整顿吏治。整顿吏治,该先从江南着手。江南乃是全国税赋的重心所在。我若是只待在翰林院里,只怕对江南吏治就是一无所知了。因此,迟不如早,微臣且先去了解清楚,好做打算。”
太子听完,露出赞许的笑容,道:“如此,我便安排你去苏州吧!务必将江南官场的盘根错节的关系给我理清楚了,将来才好出手整顿。本宫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小寒如今居住在西湖边上一处园子里,她取名为“竹里馆”。院前院后,都栽种着翠竹,郁郁苍苍,很有隐士高人的意味。
每日她坐诊半日,也有时候外出看诊,下午便在院里制药制香,生活甚是惬意,悠然自得。
耿江天同她一起,也在杭州。只不过,耿江天是在为师父打理产业,收租度日,也很是清闲。
没了耿江天的护卫,沈屹不放心,一早就安排了仆人侍卫和丫鬟,将她护得严严实实的。
这日午后,她正在制香,丫鬟天青掀开帘子,笑道:“姑娘,隔壁的张先生又来了,说是得了上好的香料,特地与姑娘您品鉴一番。”
小寒闻言,放下了笔,出去迎客。
只见客厅里,坐着一个身材高瘦、气质沉稳的男子,正是张先生张乐之。两家说是隔壁,其实离得并不算近,隔了一条小河。张乐之隐居于此,作画写诗、阴阳八卦、药理医理、种花种菜,都有所涉猎,颇有些全才的意思。对小寒,甚是热情。
见到小寒出来,张乐之面上露出了笑容,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道:“我偶尔得了这么一块沉水香,你精通制香,可能看出这香是真是假?”
小寒仔细看了,道:“这确实乃是真品,而且是上好的品种,就是在南洋本地,应该也难以找到这样的好东西。”
张乐之将锦盒推倒小寒面前,道:“我听闻制香之时,常常需要沉水香作为引子。这块沉水香,你且拿着,将就着用用。”
小寒微微苦笑,道:“我自己有的……”
张乐之道:“我留着,用处不大,不如还是赠与你。你喜欢就多用,不喜欢就少用。”
小寒还欲再说,张乐之却已经站起身来,道:“那我就先走了!若是做出好的香品了,小寒姑娘记得请我过来品一品。”
也不待小寒回答,便风一般地离开了。
小寒看着手中的沉水香,有些哭笑不得。一旁的天青却是掩唇笑了,道:“这一个月,张公子几乎每天都在送东西。前朝的名画、新出的牡丹、东北的狼毫笔、苏州老字号的糕饼点心,奴婢都快数不过来了。若是张公子再这么送下去,恐怕连自己都要送过来了!”
面对天青的揶揄,小寒面上却并无甚喜意。她对情爱之事,如今有些避之唯恐不及。张乐之此番行事,倒叫她心里有些苦恼,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得轻叹了一口气:“天青,你把他送来的东西都打包好,我寻个时间还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换地图~
最爱是江南~
第79章
小寒在此行医,已有月余。这一日接到兄长的来信,说自己不日就要到杭州去任职,乃是余杭的知县,七品的官员。余杭县衙虽与西湖有些距离,却也不算太远,只要得了闲暇,兄妹二人见面,比京城便利太多。
小寒喜不自胜,便买了些布料,开始着手给兄长做衣裳与鞋子。
刚刚做了一会,门外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有人在外头喊着:“沈姑娘!快来救命啊!我家娘子恐怕不行了!”
小寒忙放下衣料,匆匆出去,天青早已开了门,一个中年嬷嬷站在门外,一脸惶恐焦虑的神色:“沈姑娘!我乃是知府大人家中的嬷嬷!我家夫人胎位不正,产婆说了很是危险,她说你十几日救过一个妇人!请姑娘快快救我家夫人!”
此时,天青早已收拾好了药箱,小寒匆匆拿过,随着产婆上了马车,往知府大人府中而去。
妇人生产,乃是鬼门关上走一遭。小寒回到杭州行医,本也并不挑拣,有什么病人来,就看什么病人。
然而,她乃是女子,又如此年轻,随着挂了医馆的牌子,可是这一个月来其实也没几个人找她看病。倒是左邻右舍过来看个风寒发热。直到十几天前,她和天青上街买东西,那店家前头是店面,后头是住家,那店家心不在焉的,听着后头的动静。她付了账单,正准备走,就见一个小丫头跑出来,哭着道:“爹爹,娘亲怕是不成了!流了好多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