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正要打断了冯氏的嚎哭,却听她忽而斩钉截铁地道:“你是世子,这是你的,谁也夺不走!去西北,那就去西北!”
说罢,又抱着儿子痛哭不已。余峤看着泪流满面的母亲,目光微微闪烁。他早知道沈屹根本不在乎世子之位,铁了心只要母亲受惩罚。可是,母亲迟迟不动,嚎哭不已。若是闹出去,只会让自己与妹妹蒙羞,也叫父亲对自己心有不满。毕竟,除了沈屹,秦氏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儿,自己的世子之位也并不是不能被人取代的。
思来想去,他只能做出这么一个赌注。他赌冯氏会为了他的前程而自愿去往西北。
他赌对了。
他心中有愧,一直以来,他自问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又有真才实学,进士及第乃是必然,何曾想到有一日要作出这样的事情来?
当下心中默默决定,找几个可靠的仆人,侍奉母亲前往西北,好生照料。待过了几年,再接回来就是。
过了两日,冯氏就出发前往西北了,那处乃是流放犯人聚居之地。沈屹派了一个自衙门退役的衙役,跟着永宁侯府的车队一起前往西北,还对永宁侯道:“既是罪人,便不可享受,我安排的人自会从旁监督,每月写信回复。”
永宁侯听了,几乎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
冯氏既然已经处置,小寒在京中无事,便决定返回江南。
盛和光离开京城已有月余,不知为何,近来监视沈屹的人手都基本上撤了回去。
小寒便亲自登门,面见兄长。
沈屹看到小寒前来,自是高兴,站起身来,含笑看着她。孰料,小寒竟是几步走上前来,一把抱住了兄长,笑道:“阿兄,我真是太高兴了!”
沈屹被小寒的欢喜所感染,揉揉她的头发,看着她的笑颜,道:“阿兄没见你失望吧?”
小寒点头,道:“自从去年见到阿兄,我就盼望着你早日记起往事。”她顿了一顿,又道,“不过,那时候我早已做好了准备,就算阿兄您一辈子都不记得,也没关系,你还是我的阿兄。”
沈屹看着小寒凝重的小脸,道:“若是我记不起来,你是不是就打算自己去收拾冯氏了?”
小寒笑笑:“我没想到阿兄你出手那么快,我都还来不及与您仔细说。”
沈屹有些心疼,道:“陈嬷嬷都与我说了。秦氏之事,你做得太冒险了。万一神梦香被查出来,岂不糟糕?”
小寒道:“神梦香是查不出来的。无凭无据,谁也不知道这是谁做的。”
沈屹道:“幸亏冯氏方寸大乱,又被关了禁闭,没抓住秦氏的把柄,否则,严刑逼供之下,只怕秦氏和陈嬷嬷都顶不住。”说罢,又语重心长地道:“以后,不可以这么激进了,懂么?这些事情,就该交给我就是了。”
小寒看着自己的兄长,觉得他真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当下道:“阿兄,你可真好!”
沈屹道:“如今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小寒很是开心,抱着沈屹的手臂又蹭了蹭,方道:“阿兄,京城事了,我想回江南了。如今,我辞别师父已过三年,有些思念她。”
沈屹点头,道:“去吧。你喜欢在哪儿待着,就在哪儿。我安排可靠之人保护你。顺便,带上我的谢礼,感谢厉神医。若非她救下你,又教了你一身医术,如今我只怕性命垂危了。”
兄妹俩话别完毕,小寒回到住处,便收拾行囊,准备南下。忙碌到夜深,东西早已收拾完毕,小寒却了无睡意。
重生回来,目标有三,一是报答盛和光的救命之恩,二是救下自己兄长性命,三是查清坠崖真相、报仇雪恨。如今,已经全部达成了。
接下来,该是她自由自在的人生。
只是,此时,秋风乍起的夜晚,或许因为就要离京,离开前世纠缠不清的梦魇,奔向新的生活,小寒心里有些怅然与迷惘。
思虑良久,她拿起笔来,磨了墨,回想着前世之事,缓缓地写了一封信来。信是给盛和光的。她不知道他如今在西安城里是何种光景,但是,她恍惚中记得前世里,就是在这两年,新的鞑靼可汗对西北边境突然发动了战争,西北五镇毫无防备,节节败退,死伤惨重,直到朝廷增派援军,方才缓了过来。
这一封信,是她对盛和光最后的提醒了。
她心想,自己兄长始终在朝为官,不宜与人交恶。自己既然能再卖盛和光一个人情,那就再卖一个。
小寒启程南下,盛和光却已是日夜兼程,回到了西安。到达之时,正是黄昏日落,城墙厚重,被红日晕染,透着暖黄的光,正是初秋最好的时节。
盛和光胯下的骏马,已是连续奔跑了好几个时辰,可是却丝毫不减速度。骏马疾驰,穿过街道,翩翩公子,不知引来多少人的注目。盛和光完全无视,极快地在盛王府面前停了下来,翻身下马,把马鞭扔给门房,匆匆入内。
盛王府因为盛和光的回来,而喧嚣起来。
虽说盛王府早已知道盛和光能走路了,但是,见到他就这般骑着马而来,一众仆人仍是愣住了。好半晌方去往各处报信。
盛和光拿着诏书,去往盛王爷所居住的正院。才入了院中,那些仆人就都迎上来,跪请问安,态度极其恭敬。五皇子册封太子,西安城已经知晓。人人对盛和光自然是上赶着去巴结了。
盛和光勾唇一笑,快步入了盛王爷的房间。房中一股浓重的药味,还夹杂着人体的体味,盛和光皱了皱眉,往里头走去。
就见盛王爷躺在床上,颧骨高,脸凹了下去,已是消瘦得不成人样了。郎中正在一旁候着,见到盛和光进来,忙也行礼。盛和光示意他不必多礼,问道:“王爷如今身体怎样了?”
那郎中微不可见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盛和光便明白了,刚刚坐下,正要与盛王爷说话,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一回头,乃是侧妃陶氏和唐氏,正一起进来。
陶氏见到盛和光行动自如,眼神暗了暗。他竟然真的解了毒,能走路了?这怎么可能?
盛和光朝着两位侧妃点点头。
陶氏自诩年纪要大些,在盛和光面前还有些脸面,当下道:“三爷,可算是回来,王爷盼着你回来,很久了。”
唐氏则抱过一个孩儿来,是个一岁有余的可爱男孩儿,她笑道:“快,喊一声三哥哥。那是你的三哥哥,才高八斗、文武双全,日后你可要多向三哥学习呢。”
陶氏不由得在心中鄙夷唐氏,这是看到盛和光得势,上赶着与拍马屁呢。
那男孩儿圆头圆脑的,手脚都是胖乎乎,咧着嘴正在好奇地看着,流出口水,露出小米牙,煞是可爱。盛和光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倒是柔和了下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男孩儿就咯咯咯地直笑。
室中气氛,一时显得和谐。
然而,很快这和谐就被打破了。
“哟,我们的大才子、大红人终于回来了!有失远迎啊!”盛庭光的声音传来。他这两年来,用尽种种方法,依然是无法生育,性情愈发刁钻古怪了。
盛和光拱拱手,连敷衍盛庭光都不想,一言不发。
盛王府如今是他捏在手中的蚂蚱,他想怎样就能怎样。
不一会,大哥盛霁光也进来了,见到盛和光,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可算回来了!今晚我们喝一杯,不醉不归。”
却是陶氏,问道:“你这一次回来,可有什么消息么?”说着,她瞟了一眼盛王爷。眼看,盛王爷是不行了。她倒是希望他早点死了,好让她收拾唐氏这个贱妇。
盛和光点头,道:“我带回了太子殿下的诏书。”
众人闻言,都是眼前一亮。连着那躺在床上的盛王爷,也微微抬起头来,看向盛和光。
“确定世子了妈?”盛王爷说了第一句话,声音气息混浊。
盛和光微笑着,把诏书递给盛王爷,道:“诏书在此,请王爷过目。”
盛王爷强打着精神,打开诏书,才一眼,就惊呆了,不敢置信地模样,又看了一遍,还是半分也没写错。
他猛地抬起头来,盯着盛和光的双眼道:“这是骗子!这是假的!不可能!”
盛和光道:“父王若是不服,派人上京去问问也可以。”
盛王爷看着盛和□□定神闲的样子,忽而醒悟,气得浑身发抖,道:“不孝子!你竟然敢毁了你先祖的百年基业!”
一旁的盛庭光抢过诏书,一眼看去,大吃一惊,上头赫然写着:“削爵降级,收回盛王府爵位及食邑。”
作者有话要说:发饭盒~
第77章
陶氏、唐氏听得盛庭光这么说,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盛和光。
盛王爷已是暴跳如雷,随手抓起床头边上的灯盏,就往盛和光身上扔。盛和光微微一侧身,就避开了。那灯盏跌落在地板之上,发出“铿”地一声响。
“逆子!逆子!当日我就该杀了你,一了百了!”盛王爷说着,气急了,不停地咳嗽。
盛和光略带了些疑惑地问道:“你既然如此厌憎我,却为何不杀了我?”
陶氏一听,心中咯噔一跳,看向盛和光,莫非……他已经知道了?
盛王爷也猛地抬头看向盛和光,目光之中,带着一丝恍然:“是你!是不是你害我落马的!是不是!”
盛庭光仿佛抓住了什么,恶狠狠地道:“盛和光,你竟然敢谋害亲父!你这是死罪!便是告到圣上那里,谁也救不了你!”
盛和光一哂,根本不理会盛庭光,只看着盛王爷道:“父王,我根本不需要动手。这个家里,好些人都有动手的理由。我只不过是好奇,当年父王为何都对我下毒了,却没有毒死我,要留我性命?”
盛王爷身躯一震,看向盛和光,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并不难查。我早知道我的腿伤有问题,追查几年,终于找到了原因。父王竟是如此恨我?可怜我的母亲,竟是带着百万白银嫁给了你这么狠毒的人。”盛和光语气很淡,仿佛半点也不放在心上。过去这么多年,他对盛王爷的一丝丝感情和期待早已被天长日久的冷待所磨灭的一丝不剩了。因此,当他知道真相的时候,他并不太惊讶,甚至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说起崔氏,盛王爷冷笑了,道:“天底下竟有这么蠢的女人!真的以为我对她一见钟情?当年也不过是为了填补你祖父在西北经营的亏空罢了!她出身如此之低,入了我盛家,本就该听话做她的王妃,却处处摆谱,拈酸吃醋,闹得鸡飞狗跳。”他顿了一下,又道,“至于你,一出生道长便是说过,你就是个败家儿子,盛王府的家业断不能传给你!而且,你还与盛王府的气运相冲,必须得杀一杀你的气焰!然而,你竟然把毒给解了!今日也不怕你知道,横竖我就要死了,既然盛王府都没了,也就没什么需要顾忌了。”
说罢,似乎想起什么,突然发出桀桀的怪笑来,“竟然被那老道说中,你真是败家儿子!如今我盛王府的百年基业就毁在了你的手里了!早知道,我该杀了你!”
盛和光竟然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仿佛早已经猜到了原因。他负手而立,道:“圣上开恩,没有收回田地商铺,你就该感恩戴德了。盛王府的百年基业,若非我母亲,想来早就没有了。我只不过是替我母亲讨回公道罢了。”
盛和光说完,转身就要走。
盛王爷却叫道:“且慢!你是不是给我下了毒?”那几日,他脚步虚浮,总是气短目眩,这才一时不慎,从马上跌落。
盛和光转身,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父亲,此处想要下毒的,应该不止我一个。你可以问问看,都还有谁。”
盛和光走后,盛王爷的目光从陶氏、到唐氏、到盛和光,几人都一再发誓,自己从来不曾下过毒。盛王爷将信将疑,又命人去找盛霁光和盛承光回来。
盛霁光自然连连摇头,痛哭流涕地道:“父王,儿子对您是一片赤诚之心,绝无想过下毒害人!您待儿子一向忠厚,儿子又岂会有二心!”
盛承光也是眼圈微红,道:“父王,儿子一心只读圣贤书,从来没有想过别的!”
盛王爷眼看问不出所以然来,又疑心是盛和光在挑拨离间,然而,他动弹不得,看着在他面前含泪自辩的陶氏、唐氏,心中也是烦乱,只挥手叫众人都退下了。
又过了几日,盛王爷吃饭之时,忽而剧烈咳嗽,咳出了大量的鲜血来。郎中再次检查,出来后,对众人道:“王爷肺部的伤口只怕化脓了,已经无法愈合。恐怕……”这话没有说完,然而,众人却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接下来,盛王爷几乎无法再吃东西,也不能用力,眼看力气一日比一日更衰弱。盛王府被削爵了,众人心情都不好,料理后事之事就交待给了家中的大管事,让他一切从简办理。
这一夜,秋风飒飒,秋雨潇潇,凄风苦雨之中,盛王爷只觉得心肺痛得要撕裂他的胸膛,时不时就要咳嗽,苦不堪言,恨不得拿剑来自行了断。
忽然,有一个黑影子从外头走了进来,脚步极轻,最后停在了他的床前。
盛王爷一边咳嗽一边问:“谁?”
“父王,是我,承光。”来人点亮了床头熄灭了的油灯,灯光映照在他年轻俊朗的脸颊之上,目光之中都是冷漠。
“什么事?”盛王爷问。自从马氏被废去王妃的身份,他与这个儿子,似乎也变得很陌生了。
“喝药。”盛承光把药碗递给了盛王爷,道,“来时恰好在外头碰到了送药的仆人。”
盛王爷皱皱眉,道:“放着吧。”
“父王,你咳嗽得太厉害,该吃药了。”盛承光递到他的嘴边。
“我说了,放着。”盛王爷心头一跳,想起了盛和光说的话。莫非,毒害自己的是盛承光?
盛承光根本不为所动,道:“父王,病了该吃药。讳疾忌医可是要不得。”一边说着,一边往盛王爷嘴里灌药。
若是平时,盛承光自然不是盛王爷的对手。然而,此时,盛王爷病了多日,体虚无比,又如何是他的对手?竟是硬生生被灌了大半碗药。
盛王爷喝下了药,大喊来人。然而,良久,都没有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