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与李夜箫不欢而散,很快,外头关于李夜箫身世的传闻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便知道,这是沈屹在向小寒传递消息,只命人看紧沈屹。然而,小寒竟是如此沉得住气,一直没有一点动静。
她仿佛消失了。
她就这样离去,对他连一句告别的话语都没有,盛和光只觉得剜心之痛。
夜已深了,初秋的风渐起,吹入书房之中,隐约可见盛和光正在作画。画中女子,明眸皓齿,笑意盈盈。她多数时候都是温柔顺从的,偶尔会发脾气,冷下脸来,不理睬他。可只要哄一哄,也很快就好了。说起来,两个人真的闹得狠了,是这一回,她要出手对付永宁侯府,而他却将她囚禁了。
崔嬷嬷端着宵夜入内,见到那画作,眼眶微微一热,道:“三爷,吃点东西吧。”
她把宵夜放在一旁,见盛和光没有回答,仍旧专心致志地作画,便转身准备退出了。
谁知,背后传来盛和光的声音,干涩而又带着茫然:“崔嬷嬷,我真的做错了么?”
他只是害怕失去她,却不料,将她推到了遥不可及的地方。
崔嬷嬷回身,上前两步,道:“我知道,三爷是为着想让小寒姑娘留在身边,可是,男女之事,自然得要你情我愿,才能长长久久。因为小寒姑娘最初乃是王府的婢女,三爷便自以为是,觉得她离不开王府,却没想着去问问,她究竟想要如何,她心里究竟喜欢谁。若是将来找到小寒姑娘了,三爷可不能再这样了。”
盛和光本只是随口问问,不成想崔嬷嬷说出这一番话来,他正要说话,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响动,阿旋敲门,道:“三爷,西安的紧急消息!王爷受了重伤,需得即刻回去!”
崔嬷嬷开了门,阿旋拿着书信递给盛和光。盛和光打开一看,盛王爷外出骑马,不慎坠落,肋骨骨折,戳到肺部,如今整个人重伤昏迷,恐怕有性命之忧。
盛和光抿唇,神色莫辩,命令众人收拾行李,准备明日回西安。
第二日一早,盛和光入宫,与太子告辞,出来之时,带着太子签发的诏书,众人纷纷猜测这乃是盛和光继承盛王府世子之位的命令。
当天下午,盛和光带着一队侍卫,骑马疾驰去往西安。同时,命令阿旋留在京中,继续寻找小寒的踪迹,留意观察沈屹等人的往来交友情况。
盛和光离开京城后的第二天,小寒就再也按捺不住,想与兄长沈屹见面。
耿江天道:“眼下正有一个好机会。沈屹这两日正在白马寺逗留,听说是为亡母祈福。我们可以前去,寻机相遇。到时候,我再安排几个年轻学子,也到白马寺与他偶遇、相谈。目标分散,在暗地里跟踪之人,未必会留意到我们。”
耿江天和小寒,如今的身份是在京城游历学习的学子。
诸事安排妥当,耿江天与小寒在白马寺果然遇到了沈屹,他正在大殿之上,烧香礼佛。
耿江天上前,寒暄:“久闻沈公子之名,不想今日有幸得遇,不如我们下棋,切磋切磋。”
沈屹看着眼前二人,尤其是那矮个子的书生,一双眼里满是期待的神色。这些时日,找他论道、下棋、弹琴的学子,已经有过不少,沈屹倒是不意外。只不知道,小寒何时才会出现。沈屹点点头,道:“虚名而已。既然相遇,便是有缘,下棋一盘,有何不可?后山风景甚好,不如就到半山亭去吧。”
三人行走在山道之上,此时秋风骤起,凉风习习。小寒与沈屹并肩而行,小寒想要问话,却又怕被人看出端倪,只得沉默着,几乎要憋成内伤。倒是耿江天,在一旁与沈屹闲聊,顺带吹捧着沈屹,简直便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物了。
待到了半山亭,小寒才发现这是个好地方。不远处,便是一道瀑布。瀑布的声音轰隆隆的,离得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便听不清楚里头的人在说什么了。
几人围着石桌坐定,小寒特意挑了一个面向瀑布、背对来人的位置,与沈屹相对而坐。耿江天摆上棋子,请沈屹下棋。
沈屹拿起棋子,就要放下。小寒却突然捏着他的手腕,笑道:“沈公子,你才高八斗,第一步棋,应该让我吧。”
沈屹微微一怔。小寒却趁机把到了他的脉象。很快,她就放开了,脉象强健有力,脑中瘀血散尽。小寒如释重负,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放下了第一枚棋子,道:“承让。”随后,她微微理了一理衣袖,从袖口中隐隐露出半块玉佩来,正是当日沈屹赠予小寒的礼物。
沈屹看到玉佩,微微一怔,旋即笑了,下了一枚棋,道:“公子下棋,有些冒进啊。凡事小心才好。”
小寒知道沈屹另有所指,乃是提醒自己行事要小心谨慎,当下道:“沈公子放心,我必定会考虑周全的。”
沈屹下了一枚棋,道:“二位游学已久,京城的冬季可没什么意思,远不如江南好。两位是准备何时南下?”
这是提醒她早点离开京城了。小寒笑道:“京城里那么多新闻,怎么会没意思呢?”说完,她面色凝重看着沈屹,作出口型来“永宁侯府”、“沈氏”。
沈屹知道这是小寒所在意之事,道:“那么多新闻,都是旁人的家事,旁人自会料理妥当,没你们什么事。”小寒一怔,知道沈屹这是早有准备了。
她抬眼看着沈屹,捏在手中的棋子,迟迟没有放下。
沈屹看到小寒此刻眼中含着泪花,心中一片柔软,道:“怎的了?还没想好要怎么走下一步?无妨,按着你的心意走就是,我可是都接得住的。”
小寒眼眶微红,忙压下自己心头翻涌的情绪,放下了棋子。
今日目的已经达到,棋局很快就结束了,小寒败北。
小寒和耿江天别过沈屹,她一上马车,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忍不住哽咽起来。她多想拥抱阿兄,却只能假装毫无关系。而兄长与她想的一样,依然全无保留地,站在了她的一边。
沈屹送走了小寒,心中有些许地高兴。总算知道,她确实是平安无恙的。当他行到自己居住的禅房,正要推门进去时,忽而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沈公子,老妪有事情要与您商量。”
沈屹回头,就见一个穿着藏蓝衣裳的、头发花白的老妪,双眼迷蒙,手中拄着拐杖,正在对他说话。
沈屹微微一怔,道:“何事?”
那老妪双眼应是视物不清,只拄着拐杖,摸索着脚下,缓步上前,道:“我说的事情,公子必定会感兴趣的。”
沈屹想了想,侧身请她进去。
一入内,老妪关了房门窗户,竟是颤巍巍地给沈屹跪下了。沈屹忙扶她起身,那老妪却不肯起,只道:“公子,我乃是你母亲身边的陈嬷嬷,您可还记得?”
才说完这一句话,陈嬷嬷已是流下泪来,道:“苍天有眼,您还活着!既然您还活着,就该为夫人讨还公道!”
沈屹大惊,忙上前用力扶起了她,仔细端详,确实还有些陈嬷嬷年轻时的痕迹。他不由得问道:“嬷嬷,你怎么在此地?”
陈嬷嬷一笑,笑容惨淡却又有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快意:“当年,我虽马车坠入山崖,随水漂流,被一行船所救,一同入了京城。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冯氏谋害你们的证据证人!我定要叫她一一奉还!苍天保佑,我竟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公子您!如今,老奴就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公子您了!必定要让冯氏,再无翻身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想要个哥哥系列~
男人如衣服,兄弟是手足~
第76章
过了十余日,正是休沐日,永宁侯还在秦氏处歇息着,外头传来通传之声,说是沈屹候在门外,拜见侯爷。
秦氏已是快要临盆,身材愈见丰腴,肚子里的孩儿突然踢了一脚肚皮,秦氏不由得笑着“哟”了一声,拉着永宁侯的手掌,抚上肚皮,道:“侯爷,这小子又动了呀。”
永宁侯抚摸了一下,起身前往前厅。
沈氏怀孕之时,他不在身边,并不知道沈屹从前是否也这样踢过沈氏的肚皮。他心里生出些许愧疚之意,脚步加快了些。
沈屹一身青衣,高瘦而挺拔,如松如玉,站在前厅之中。见到永宁侯前来,他微微行了一礼。
永宁侯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在主座坐下,问道:“你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
沈屹坐下,微笑道:“这几日,我找到了冯氏谋害我兄妹二人的证据证人,证据确凿。根据刑律,谋害人命而未遂的,自当流放。家庙冯氏是不能待下去了。如今,请侯爷秉公处理吧。”
永宁侯闻言,一张老脸涨得发紫,一拍桌子道:“一大早,你是要气死我?”
沈屹笑道:“岂敢,此事还得由侯爷您做主,我可是盼望着你好好活着。”
“冯氏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关在家庙,一步也不得出,任何人也不得见。你又何必咄咄逼人?”永宁侯道。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若非是冯氏当初咄咄逼人,今日又何必如此?当日,我手上没有证据,自然不能叫她流放,如今我手上有了证据,若是侯爷不能做主,我便只能请官府衙门来断案了。”沈屹不为所动。
永宁侯一张脸已是黑了,冷笑道:“你所谓的证据、证人何在?这都是多少年以前的旧事了,谁又所得清楚?难保不是你威逼利诱得到的!”
沈屹丝毫不惧,道:“若是侯爷不信,也没关系,就请冯氏出来,一起到舌下,当堂对质就是。”
永宁侯早已知道冯氏确实加害了沈氏所生的儿女,然而,他对冯氏终究有更多的感情,当下缓了缓语气,道:“如今你也好好地回来了,事情过去这许多年,又何必这般追究?你若是不服气,我打发她住到庄子上,过着清苦的日子,吃斋念佛赎罪就是。你想,如今你的妹妹也是太子侧妃,来日的贵妃,将来还能诞下皇子。你将来入仕,身在官场,也总不能孤家寡人,总得要些助力。”
沈屹眼带讥讽之意,看着永宁侯,道:“我只有一个妹妹,坠崖后落水,无踪无影,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又何来一个侧妃妹妹?”
永宁侯强压着的怒气又冒了起来,道:“你这是要断绝你的官场之路么?你这样忤逆长辈,你道你在京城里有好果子吃?”
沈屹一哂,道:“这是我的事情,就不劳侯爷你操心了。”
眼看沈屹油盐不进的样子,永宁侯恨不能上前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只是还勉强维系着的半点理智制止了他这个行动。
如今,他自然看的明白,沈屹根本不打算认回自己这个父亲了。
“对质之事,可需要安排一下?”沈屹在一旁提醒道。
永宁侯自然不答应,黑着脸,叫了一声“送客”,也不待沈屹离开,就先虎虎生风地走了出来,往家庙而去。
冯氏刚刚起身,忽听得门被“砰”地一声打开了,还没反应过来,永宁侯一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
冯氏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捂着脸问:“侯爷,为何打我?”
永宁侯斥道:“你干的好事!竟然敢真的谋害沈氏的孩儿!如今,沈屹抓住了把柄,处处要挟逼迫,非要你流放去西北!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只让阿峤和阿云成了京中的笑柄罢了!”
冯氏自然不认:“我早就跟侯爷说过,这是诬陷!他可有证据?我便与他对质!”
永宁侯冷笑两声,道:“你当真要与他对质?”
“自然!他岂能随意污我清白?”
“好,那我就送信给沈屹。”永宁侯看着冯氏,道,“这番对质下来,你若是真做了害人之事,我也护不住你了!”
冯氏抚着红肿的脸,心中冷笑,难不成他如今这样还是护着她么?他心里恐怕只恨不得自己早早去了西北,好给秦氏那小贱人让位了!
那她就自己来会一会沈屹!
岂料,沈屹回复,既是对质,为防出尔反尔,请在衙门公堂之上对质,有官府为证,谁也无法再抵赖。
冯氏自是不惧,齐氏、永宁侯却是不愿了。冯氏谋害永宁侯前妻子女,这乃是天大的丑闻,如何能被旁人知晓,还在官府留下证据?齐氏本就偏爱小儿子多些,小儿子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若是传出去,他们的亲事都要受影响。
齐氏知儿子不便开口,便特意叫了冯氏前来,劝道:“那沈屹也说了,若是私了,他便也不会非要叫你真的去流放。只是让你去到西北边上,住在那边的庄子里罢了。到时候,我让侯爷再派些人,好生照料着你,也不比在京城差。等过个几年,沈屹气消了,你自然也就能回来了。”
冯氏不敢置信,瞪着眼睛,看着齐氏,半晌,哈哈大笑,道:“母亲,我自问这些年来侍奉你也是十分尽心尽力,怎的如今你这是落井下石啊?”
齐氏恼怒,道:“冯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害我孙儿孙女,我不追究已是十分大度!”
冯氏情绪已是十分激动,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道:“怎的如今就是你的孙儿孙女了?当日和离之时,你不是说那是两个拖油瓶、赔钱货么?”
齐氏被冒犯,一拍桌子,道:“事关侯府满门清誉,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冯氏还要再说,却听到外头传来一个声音,道:“请求祖母父亲开恩,留母亲在京城吧!便是住到郊外的庄子,也比去西北好!”
正是余峤,走了进来。
永宁侯脸色一黑,道:“谁让你进来的!”
余峤跪在地上,道:“沈屹也不过比我大一岁,就将永宁侯府搅得天翻地覆,我又为何不能进来?”
冯氏看到儿子,悲从中来,抱着儿子,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大哭不已:“我的儿啊!我快要活不下去去了!”
余峤安抚了母亲几句话,待她情绪平静了些,方朝齐氏和永宁侯磕头,道:“母亲既然做了错事,是该受到惩罚。说起来,这侯府世子之位,该是沈屹的,他才是父亲的长子。我愿意放弃这世子之位,只求父亲开恩,不要让母亲去了西北苦寒之地。将母亲送到郊外的庄子上住着,就是了。”
冯氏万没料到儿子说出这一番话来。若是把世子之位让给沈屹,她当初又是为了什么呢?她如何能够答应!当下抱着儿子,又是一番大哭:“我儿!你瞎说什么呢!不可以这样!你就是永宁侯府的世子,这世子之位,谁也夺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