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他身边应该有盛和光的眼线。如何让小寒知道,她的兄长沈屹已经回来了呢?
想起小寒第一次与自己见面时的激动模样,想起她每一次与自己见面在无人的时候唤他“阿兄”,想起自己与她结拜兄妹那一日她的笑颜,沈屹只觉得胸口一阵滚烫又一阵发堵。
她却是就是他的妹妹。正是她,拯救了他。
然而,如今他想起来了过往的一切,知晓了他们在苏州老宅的旧日时光,她却不在他的身边了。他心中的喜悦与骄傲,无处可说。他的未来的计划与安排,也无人会听。
沈屹想,小寒必定不愿意看到冯氏走出家庙,重新成为高高在上的侯夫人。那么,这次,就由他这个兄长出手。
过了两三日,满京城里都流传起这次兵乱之中,原公主府长史、彭大儒学生李夜箫救下彭大儒和含章公主的故事来。人人都称赞李夜箫沉稳机敏、灵活变通,却又敢于担当。李夜箫与含章公主的故事,更是被添油加醋,成了英雄救美的话本传奇了。与之而广为流传、人尽皆知的,便是这次英雄救美,使得李夜箫撞击到了头部,丧失的记忆竟是恢复了过来。李夜箫本命沈屹,母亲乃苏州女户沈氏,还有一个妹妹,早年失踪,兄妹失散。
温润如玉的佳公子,才华横溢,又身世凄然,街头巷尾,传为热闻,简直是赚足了百姓的眼泪。
“如今,沈屹沈公子正在寻找自己的妹妹呢,名字也甚是好听,叫沈轻寒。”
“沈公子简直如同神仙公子一般,听说这一次考试,他必定是前三甲呢。”
“可惜他与公主殿下纠葛太多,不然,榜下抓婿,可就热闹了。”
余香云正要外出回娘家,路过二门时,听到几个丫鬟婢子也在讨论沈屹之事。她蹙着眉头,神色越发凝重了。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冯氏上回在白马寺失态后,她就问清楚了,自己父亲从前的妻子,正是苏州女户,沈姓,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名沈屹,女儿沈轻寒。
母亲刚刚从家庙出来,偏偏此时,沈屹就跳了出来。余香云心情烦躁,上了马车,往永宁侯府而去。
小寒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院子里大树下吃瓜,那西瓜一时抓不住,掉到地上,碎成了几瓣。
小寒无暇他顾,只看着耿江天,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耿江天点点头:“外头传得热火朝天,据说沈屹正在寻找自己的妹妹,有好些人都跑去沈屹住处去认亲了。”
小寒缓缓地坐下,双手抚着自己的脸,半晌方道:“太好了!阿兄他终于想起来了!我可真高兴啊!”
小寒说着,又站起身来,在院子里踱步,喃喃自语道:“不行,他又撞到了头,也不知道对他还有没有别的影响,还是该找机会见一面!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坠崖之事,该想办法叫他知晓!”
耿江天靠在树干上,看着小寒转来转去的身影,道:“你如今可不能轻举妄动!你写封信,等找到合适的机会了,我交给他。至于见面,暂且缓一缓。”
小寒被耿江天泼了一盆冷水,总算冷静了些。是的,自己如今不便露面,那么,冯氏所作之事要让兄长知晓,接下来的问题,或许兄长也可以解决。
冯氏想要从家庙出来,可没那么容易。
冯氏正在丫鬟的侍奉下,穿衣打扮。自从她在城门外那一番表态,回来后,她入了正院休息。这一回,永宁侯没有再说什么了。她暗中得意,又好生保养了一番,想着只要等到永宁侯忙碌完这一段时日,夫妻俩再好好亲近一番,培养培养感情,秦氏也不足为惧。
就见女儿阴沉着脸回来,遣散了一众侍女,只余母女二人在房中。
冯氏不解,问女儿:“这是怎么回事?如今,你是太子侧妃了!后头可是有天大的福气啊。”
余香云看着母亲,将外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冯氏说了。冯氏听到最后,方才还泛着红晕的脸渐渐变白了。“沈屹?沈轻寒?他们还活着?”冯氏喃喃自语道。
余香云叹了口气,道:“至少沈屹活着。他如今这般大张旗鼓地宣传家世,恐怕是要拿这个施压!”
冯氏煞白着脸,她不愿意再回佛堂,她闭了闭目,稳了稳心神,道:“不怕。都过去多少年了,他没有真凭实据,说什么也不顶用。”
余香云摇摇头,道:“母亲,如果他真的是沈屹,他终究也是父亲的儿子。只要他杵在那里,父亲看你可当真一点芥蒂也没有?您这些时日还是放低些身段,同父亲认错服软,求他原谅。”
冯氏看向女儿,不由得道:“你如今,倒像是长大了不少。以前,你可不是这般方方面面权衡的。”
余香云苦笑,道:“太子侧妃,地位当然算得尊贵。可是,太子府里,妾侍也有七八个了……”说着,她眼眶就红了,“母亲,我也没想到,我有朝一日会过得这般辛苦!”
冯氏心下一酸,将余香云揽入怀中,痛哭流涕。
这边母女俩相对而泣。那边却是永宁侯与沈屹碰面。
永宁侯听到这个传言之时,心中不知多么震惊。他先是有些不敢置信,沈屹还活着?而且,居然是彭大儒的学生?继而,便是从心底里泛起的喜悦。沈屹活着,而且是难得的天才。
他甚至没有让人去查证,自己骑马,就往沈屹的住处而去。
沈屹听到永宁侯来访,丝毫也不例外,当下也命人奉茶。
茶香四溢,沈屹摒退了老仆,道:“侯爷来拜访寒舍,可有事情?”
永宁侯看到沈屹平淡的态度,心中的喜悦与激动终于压了下来,他斟酌了一下,道:“你可还认得我吗?”当年,他最后一次离开苏州时,沈屹应该是十岁了,该能记事记人才对。
沈屹点点头:“认得。”
永宁侯没想到沈屹这么平静地就认下了,便道:“那你不如跟我回侯府?也好多个照应。”
沈屹笑道:“不必了。我若回去,是什么身份呢?侯爷已有世子,我便不去掺活了。”
永宁侯这才意识到,自己提议的不妥当来,面上有些讪讪然。可是,这么优秀的儿子,就这样放弃了,岂不可惜?
永宁侯想了想,道:“无论如何,你都是余家的人,得空回去给祖母磕个头吧。”
沈屹道:“自从你与我母亲和离,我便是跟着母亲的,算不得余家的人。”
永宁侯皱眉,道:“阿屹,你这是在怨恨我吗?”
“是的。”
永宁侯完全没想到沈屹这么直白,他的话说不下去了。
沈屹又道:“本来,我也是要去寻侯爷说着件事情的。冯氏,她害了我和小寒,我们差点死于非命,如今虽还活着,却硬生生隔了多年才见面。对于冯氏的处罚,请侯爷务必记得,不要太轻了。否则,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永宁侯气结,猛地站起身来,指着沈屹道:“不孝子!你竟敢威胁我!你……”
沈屹微笑着,负手而立:“侯爷有何脸面来指责我?是,我就是在威胁你!就看侯爷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
有些人有些事大概永远无法原谅。
第75章
冯氏在家中,等着永宁侯回府,然而这一天,直到深夜,永宁侯才黑着一张脸回来了。
冯氏忙迎上前去,喊道:“夫君……”
永宁侯目光对上冯氏,满含谴责与不满,道:“你做的好事!好歹毒的心肠,竟是就这样要害死我的两个孩子!愚蠢妇人!”
他在沈屹那里受了气,越想越气,更觉得都是冯氏的错,才导致今日他失去了这么优秀的儿子。
“沈屹如今乃是彭大儒的得意门生,与太子殿下关系匪浅,只待过了考试,入仕为官,到时候必定是按着内阁大臣的路线来走!你硬生生断了永宁侯府将来的靠山!”永宁侯斥道。
冯氏心中怒火也是熊熊燃烧,然而想起女儿的处境和今日的话来,终究压着心中的火气,只淌着泪,道:“夫君,这都是外头的人以讹传讹罢了。说我害人,那要拿出真凭实据来,总不能捕风捉影就来诬陷人。沈屹他一时半会,也是受了蒙蔽。父子哪有隔夜仇,过些时间就好了。”
永宁侯看着她抹着眼泪的娇弱模样,心中感到厌烦,怎的就不能如同秦氏一般爽利,而是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呢?
冯氏还以为自己的眼泪对永宁侯有用,毕竟从前他是这般怜惜自己。然而,殊不知,是因为从前永宁侯怜惜她,才觉得她娇弱的样子可爱。如今,年深日久,爱淡情驰,又有了秦氏在一旁,永宁侯早已不爱怜她,给予她的耐心也就十分有限了。
他冷笑道:“他跟我倒是没有隔夜仇,只是说你若是不入家庙,他便是跟我也有仇了。”
冯氏大惊,道:“夫君,你不要误信了他……”
永宁侯心中烦躁,不欲与她纠缠,只道:“你安分点!”说罢,转身就去往后院了。不消说,自是去往秦氏那里。
冯氏咬牙切齿,狠狠地把案几之上的茶具挥落,“砰砰”地摔坏了一整套茶具,嘴里在不停地咒骂着:“沈氏!你阴魂不散!沈屹,那是沈家的儿子,与你余家有什么关系!还想让那贱种入我永宁侯府!我自有我的儿子和女儿可以依靠!为什么要靠那个贱种!”
她秀美的容颜早已面目狰狞。
当日,冯氏在白马寺前发疯时说的话,许多大户人家的女眷都听了去。如今,沈屹的经历又传得沸沸扬扬,两相对照,大家便都猜测沈屹便是永宁侯的儿子,只是被继母害了,差点死了。
这个传言,书院里也是很快大家都知道了。
余峤听说之时,颇有些不可置信。那夺走了他全部风头的李夜箫,竟然是他的异母兄长?也就是说,自己的世子之位,本该是他的?
这两日,书院里的同学,个个都用别样的目光打量他。余峤再是光明磊落,却也并不喜欢这样的眼光。
可是,李夜箫,如今的沈屹,却一如既往地读书写字,似乎根本不曾听到任何传言。
余峤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找沈屹谈谈。
这一天回到府中,却是老妇人齐氏有请。他忙过去,给齐氏请安。自从上回被叛兵挟持,齐氏受到了惊吓,时常半夜惊梦,人迅速地消瘦了,便是无论如何看郎中,也是不管用。
齐氏见到余峤,打头便问:“听说那沈屹就在咱们书院里?”
余峤一怔,点点头:“是的。”
齐氏叹了口气,道:“你带他进来,给我瞧瞧,可好?”
余峤又是一怔,沉默着不说话。
齐氏看了一眼余峤,拈着着手腕上的珠串,道:“那终究是你哥哥!”
余峤顿了一下,方点点头,“好。”他对祖母一向孝顺,恭敬有加。
第二日,余峤找沈屹说话。他刚走到沈屹面前,书院里众人的视线就都扫了过来。
余峤咳嗽一声,道:“祖母想见见你。”
沈屹微笑道:“我并不想见她。”齐氏当年在苏州之时,从来不曾给母亲好脸色,分明乃是沈氏给了余家殷实的生活,余二叔为此可以上学堂、不必早早出来做工,可是齐氏从来都是神情严苛。
余峤一噎,道:“她如今老了,思念得很……”
沈屹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希望我回去吗?”
余峤面色一凝,话就说不下去了。沈屹才是父亲的嫡长子,若是当日,沈屹顺利入京,世子之位还未必就是他的,
沈屹见他沉默,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既然如此,又何必自寻烦恼。”
眼看沈屹就要离开,余峤忍不住问道:“你不心动么?”永宁侯府,声势煊赫,如今更是太子的左膀右臂,正是京城里热得发紫的豪门。
沈屹挑眉,转头看他,仍是带着微笑:“我姓沈,何必对旁人的东西心动?”
余峤目送沈屹离开,心里又是失落又是茫然。
他心中确实有疑虑,若是沈屹认父,他该如何自处。世子之位,乃是圣上定下的,轻易也不会改。可是,沈屹如此优秀,已是得了太子青眼,便是父亲改弦更张,让沈屹为世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从前,他认为父亲钟爱母亲,疼爱自己与妹妹。然而,自从母亲失言、秦氏入门,他却渐渐看清楚了。父亲钟爱的是他的野心与抱负,光耀门楣,掌握权势,才是他最大的爱好。
若是有更好的世子人选,自己又有什么不可更替的呢?
然而,他半分也没想到,沈屹拒绝得这般干脆。
你看重的东西,心心念念的地位,在旁人那里不值一顾、一文不名。这种落差,叫人心里不舒服。偏偏,旁人还光明磊落得叫你无话可说。
余峤心中郁卒,回头与齐氏说了此事,道:“他另有打算,并不是为了认亲。”
齐氏愣了半晌,想起从前苏州的时日,恍如隔世。她乃是小官之女,丈夫也是殷实耕读之家,奈何丈夫早死,为了家计,恰好沈老爷看上大儿子,便只得将大儿子入赘了去。可是,沈氏精明干练,出入市井,齐氏看着,心里就不舒服,连带着沈氏的两个孩子,她也不太放在心上,只盼着小儿子考取功名后,自己就离开。
然而,沈氏的孩子不把她放在心上,她便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当晚,永宁侯过来请安时,齐氏就把这事情说了,道:“我一片好意,想着叫他入了侯府也好,终归是一家人,见见面也好。岂料,他竟然一口就回绝了,还逼着阿峤说,若是他回来了,世子之位是不是也该让贤。这……当真是不孝子啊!既然他不把我们的血缘亲情看在眼里,侯爷又何必对他客气?今年秋闱,叫他落榜便是!”
永宁侯听了,想起沈屹的威胁,更是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只道:“母亲放心,我知该如何做了。”
然而,操纵秋闱,岂是容易之事?永宁侯也不过虚应着,想着该用什么法子,让他参加不了秋闱就是了。
盛和光在京城大肆搜寻了十来日,依然毫无小寒的线索。他一日日消瘦下来,崔嬷嬷看着心疼不已,屡屡劝他多吃些。盛和光却实在是食不知味,只草草吃了几口,就放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