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俭节约得只想恰个麦旋风的宋延嘉同学被关进去搞学术论文了,林微吟只能约正儿八经来消费的林翊,一抬眼正好看见她走过来。林翊穿的是职业装,黑套裙高跟鞋,外面是件长款风衣。她是那种乖乖的长相,但双手插在兜里走,莫名有一种和长相不搭的冷淡感。
林微吟看着林翊走过来,还是大学那会儿的叫法:“嗨,老林。”
林翊冷淡地坐下来,冷淡地说:“嗨,小林。”
“……我怎么感觉你占我便宜?”林微吟挠挠脸,“你这个叫法,听起来仿佛你是我的父亲。”
“你自己要这么叫的,不关我事。”林翊懒得理她,拿起勺子,平平地切了一块慕斯,“说吧,这位万恶的资本家姐妹,找我什么事?”
“……我现在只是个被压榨的可怜贫农好吗。”
“哦,行吧。”林翊十分冷酷,“快说什么事。”
林微吟看了林翊一眼,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这回是林微吟把林翊约出来的,反驳林翊容易,但是要讲正事,林微吟有点微妙的羞耻。一方面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自带指导功能的树洞,但另一方面,她自己也不清楚之前那种复杂的心态是什么。
她好像能隐约摸到一点头绪,但她不敢摸下去,只好把这些头绪揉成毛线球,全部塞到角落里,等着别人来帮忙捋一捋。
“就,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讲过的一个人?”她轻轻咳了一声,“就是那个……姓闻人的……”
闻人这个姓不多见,林翊有印象:“哦,就是你之前暗恋的那个小甜心?”
林微吟听见“小甜心”这仨字,再和闻人以谨联系一下,手臂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搓了两下:“别了,不是小甜心,我之前瞎了。说真的,我现在觉得他应该是个狐狸精。”
“狐狸精怎么了?狐狸精好啊,妙啊。”林翊抿了点抹茶慕斯,“我最好有个狐狸精,天天把我摁在墙上亲。”
“……”
林微吟抱拳:“失敬。”
林翊就是随口瞎杠,捏着勺子,认真地看着林微吟:“想说什么都说吧。我听着呢。”
她平常看起来不太靠谱,但真的认真起来,很有点严肃的意思,林微吟一听她的语气,心慢慢定下来。林微吟切了一小块提拉米苏,慢慢抿开微苦微甜的味道,等咽下去,才开口说话。
林微吟说,林翊听。林微吟挑挑捡捡,从酒吧撞破闻人以谨真面目开始,到闻人以谨朋友圈的那个花瓶结束,她觉得事情不多,真的说起来,花的时间居然也不少。
等她说完,林翊已经吃完了那块小小的抹茶慕斯:“所以说,你发给我的那个花瓶图片,其实是闻人以谨发的?”
林微吟点头:“对,而且就这么一个图,没配字。之后他再也没发过朋友圈了。”
“花瓶这个吧,含义很多,我也不好说一定是什么意思。”林翊捏着勺子,在盘子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声,“但是有一点,你为什么这么关注他?”
这个问题问得好,林微吟一愣,一时还真不知道能怎么答。她感觉脑子里的那团毛线球被林翊扒拉出来了,而林翊正在随手滚动,随时有可能找出这团毛线球的头。
“我……”林微吟吞咽一下,“我就是觉得好玩?”
“好玩?”
“啊,也不算吧。”林微吟斟酌着,“就是,他给我的感觉反差还挺大的,但是我觉得他是个好人,而且其实……呃,讲真,和他相处还蛮愉快的,我就忍不住多看看?”
林翊没说话,勺子在手里转了个圈,带着点笑看林微吟。林翊其实长得很乖,一头黑发剪到刚刚到肩,不烫不染,眼型偏圆,看着就像是小鹿。
但她现在这么半笑不笑的,林微吟被盯着,顿时有点心虚:“盯着我干嘛啦……”
“没什么啦。我就是在想,”林翊放下勺子,揪住毛线团的一头,“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林微吟呼吸一窒,茫然地盯着林翊。她现在已经感觉不到毛线团了,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浆糊。
——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林翊居然问了这样的话。更可怕的是,林微吟发现自己说不出来。
当初以为闻人以谨是个温柔体贴的小甜心,林微吟喜欢他是真的,但仔细想想,其实更像是见色起意,把年少时对温柔少年的幻想移植到了闻人以谨身上。她不知道闻人以谨喜欢什么,也不知道他过去的事情,只是一厢情愿地把“喜欢”塞给他。
在酒吧看见闻人以谨的瞬间,那种寄居在幻想里的喜欢就破灭了,林微吟自觉地把闻人以谨塞进垃圾桶,但是机缘巧合,居然和他有了更多的接触。她开始一点点了解他,知道他口味清淡,知道他打架的业务水平很可以。
她闻到过闻人以谨身上的惯用的香水味道,熏在领口,微甜微苦;也在他怀里哭过,肩上披着他的外套。
曾经那个陌生的男人一点点走近,破开了林微吟遥望他时织造出的幻象,让她看见真正的自己。
颓靡冶艳,妖娆蚀骨,十句话里八句是嘲讽,骨子里却藏着一点不清晰的温柔。
甜品店的背景乐换了支舒缓的钢琴曲,林微吟隐隐听见门开合时风铃的轻响。她看着林翊,不自觉地收紧手,把包带攥得乱七八糟。
她感觉舌头都有点儿不听使唤:“我、我不知道……”
“如果你不在意呢,那就算了吧,男人这种东西要不得,还是和我一起搞纸片人比较快乐。”林翊说,“如果你在意,那就想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感觉,不要给自己留遗憾。”
“有理有据,我被说服了。”林微吟皱眉,“但是,就,我之前喜欢过他啊?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林翊笑笑:“谁说喜欢这种东西,是你说停就停的?”
林微吟一愣,林翊说:“我手上还有个方案要改,得在今天晚上赶,我得先走了。AA还是怎么?”
“当然是我请你啊!”提拉米苏才吃了个角,林微吟想想价钱,更不能走了,“我还没吃完,你先走吧,我等下再结账。”
“你看看你,又发表资产阶级言论,不要装贫农了。”请客这个事情有来有回,林翊也不纠结,拿了包要走。
刚站起来,她脑子里忽然一沉,眼前全是雪花马赛克。林翊连忙扶住桌沿,低头使劲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视野还是有点糊,她站着缓了一会儿,才看清地砖上的纹路。
林微吟感觉不对:“怎么了?不舒服?”
“还好,可能有点低血糖。”林翊没当回事,“站起来的时候眼花。”
“……可是你刚吃完抹茶慕斯啊。”林微吟盯着林翊看了一会儿,林翊化了淡妆,隐约能看见眼下淡淡的黑眼圈,看着精神状况就不是很好。林微吟舔舔嘴唇,“那啥,要不,你去医院看看吧?”
“前提,我得看得起。医院随便挂个号看看,就好几百走了,而且万一真查出来什么,比如医生和我说,我再熬夜,明天就猝死,那我干活是熬还是不熬?”林翊摇摇头,“算了,我年纪也不大,不至于这么惨吧。”
林翊的家庭状况比许筱凡还糟,林微吟大概知道点林翊爸妈的事迹,投稿去微博树洞号能被转发几万条的那种级别。没有家庭的经济支持,一个人在市里确实挺难过的,林微吟从小到大其实都没什么钱的压力,也不敢多说:“那你要么,就把事情给同事做?身体要紧,能偷偷懒还是偷一下吧。”
“我倒是想啊。我为什么沦落到在家里加班,还没有加班费,就是因为我同事啊。”林翊想起来就气,“这事儿本来是我和她一起的,她前几天还说会做好,今天我问她要文件整合,她和我说没做,哭唧唧地让我能者多劳。我寻思着我也不能背锅啊,就问她怎么回事,然后她给我发了张照片。”
“什么照片?”
“一堆药盒的照片,舍曲林、氟西汀什么的。她和我讲,她抑郁症犯了。”林翊说,“我当然不歧视抑郁症患者,但是给我发图的时候,能不能把图上面的水印p掉?!”
“……你就当是人类观察吧。”林微吟服了,她想了想,忽然感觉不对,“等会儿,你刚才说……舍曲林?”
“对啊,精神类的药,好像用得挺普遍的。”林翊莫名其妙,“怎么了?”
“……没什么。”林微吟摇头,“你回去吧,注意安全,加油。”
林翊点头,蹬着高跟鞋走了。
等听不到高跟鞋的声音,林微吟摸出手机搜索,面对着跳出来的舍曲林词条,愣了。
她想起来了,在闻人以谨的取药单上,那一瞥,末尾看见的有点熟悉的药名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某种程度上说,老林关于狐狸精的愿望,是实现了(烟)
我请了假为什么还要更新,千古迷题(ni)
第30章 第三十天没复明
舍曲林。
林微吟这辈子最值得自豪的事情其中之一,就是视力好。从小到大各种保护视力的广告铺天盖地,从蒸汽眼贴到补什么维生素的口服液,有用的没用的一大堆,她从来都用不上。
高中那会儿邓女士狠抓学习,林微吟被剥夺玩手机权,只能晚上缩被窝里,激情对着闪闪发亮一块手机屏幕快乐到天明。到大学她更是宛如猛虎出笼,在没有邓女士的地方肆无忌惮地打游戏,闲得发慌都得翻出电脑来看两集片儿。
就这么折腾到如今,当年寝室里一同快乐的姐妹眼镜度数飙升,只有她一个人稳居双眼视力5.2的高地。学术人才宋延嘉对此啧啧称奇并发出灵魂拷问:“你视力这么行,怎么不去开飞机?”
这视力能不能开飞机,林微吟不知道,但看看取药单倒是足够了。
只被削了一个角的提拉米苏突然变得索然无味,细细的巧克力粉和压碎的巧克力薄片被勺子划拉到盘子上,一股浓郁的巧克力香。林微吟剐下一小勺,还是没能塞进嘴里,只随便丢在了盘子上。
她摸出手机,通讯录往下滑,一直到当时玩真心话大冒险时被尹梦月按过的地方。
被挑出来的这位兄弟不过四个字,林微吟盯着看了很久,哆哆嗦嗦地按了通话,死死地看着屏幕跳成拨通中的页面。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抖得很有点帕金森患者的风范,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她本来该笑,但是脑子里一团混沌,连一个最简单的“笑一笑”指令都没法完成。
拨通页面上的小电话跳了很久,终于跳进接通页面。
在闻人以谨开口之前,林微吟按下了挂断,顺手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她想问,可是既不知道该怎么问,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资格。
手机安静无声,林微吟背靠着甜品店的椅背,沉默地等着。
她想如果闻人以谨能给她回个电话,或者微信上戳她一下,她就能用八核大脑把问题揪出来。吃她这碗饭的无非是笔上的功夫,能写就能说,无非是玩文字游戏而已。
但是闻人以谨没有。
他没有回电话,微信安静得如同死水。
林微吟等到了落地窗外边彻底暗下来,广场上的灯渐渐亮起,炫酷的彩色光柱一直打到她身上,她才结账出去。
沿着街走出去就是音乐喷泉,林微吟走过时喷泉忽然升起,乐声和水声里她听见等喷泉的人惊喜的欢呼,手上脸上都溅上细细碎碎的水珠。
林微吟忽然觉得有点寂寞,然后无端地想起了闻人以谨。他这个人就像一艘远航的船,靠近岸的时候岸上的人看见绚烂的灯光和烟花,但是那艘船会开走,只剩下曾经航行过的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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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能是林微吟工作以后,饱受秦氏摧残的大脑里面,能冒出的最矫情也最诗意的想法。然而等她第二天上班,她就诗意不起来了。
人间定理,秃子没有资格伤春悲秋。
秦氏好不容易抓着个和唐风搭边的机会,当然不肯放过,恨不得派一天来巡查三回,尹梦月离职后被迫顶包的新任组长朱晴桌面上一把头发,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儿去,焦虑程度直逼当时分AB组竞争抱大腿机会的时候。
林微吟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她这人注意力有限,一工作,梦里都是一大堆未命名的方案文件,直接把闻人以谨忘了。
等她想起来,最终稿已经拿了唐风那边的回复邮件。算算时间,她和闻人以谨差不多一个月没联系了。
林微吟戳开微信的瞬间,都觉得和闻人以谨的对话框怕不是落灰了。她做作地对着光亮的屏幕吹了两下,看见的果然是上回她的问候,礼貌询问闻人以谨是否还健在。
她犹豫很久,随手抓了个抱枕塞进怀里,下巴卡抱枕上边缓解压力,从通讯录里翻出闻人以谨,迟疑着按了拨通。
这回闻人以谨没晾她,接得很快,不咸不淡地声音从手机对面传过来:“喂?”
“……嗯,是我。”拨号是一回事,对面接通就是另一回事,听见闻人以谨的声音,林微吟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捏捏抱枕角,“那啥,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问问,您还健在吗?”
闻人以谨沉默一下:“还活着。”
“哦,那就好,我放心了。”
……这什么睿智对话!
林微吟说完就觉得自己要死了。换位思考,如果有人给她打这么一个电话,还说这种话,不摔手机都属于她有涵养。
她舔舔嘴唇,决定补救一下:“不是,那个,我最近在做唐风合作的企划,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闻人以谨还是淡淡的,倒没把电话挂了,呼吸都很平稳:“嗯。”
“是这样的,就,我最近发现了一个新的吃饭地点,我觉得还不错……”实际上当然没这个地方,林微吟开始脑内搜索地图,试图找到一家餐厅能和描述重合,“反正就挺好的。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