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吟歪头避开,她看着闻人以谨,眼瞳里倒映出明月春柳一般的脸。
闻人以谨的脸真是能打,林微吟长这么大也没见过比他更漂亮的男人。他带着笑,嘴唇是淡淡的红色,弧度恰到好处,眉眼间浮上来的却不是单纯的笑意,看林微吟时更像是恶意的嘲弄。
这一笑也真是美,闻人以谨整个人的气质陡变,简直是妖娆妩媚风情万种,同时把林微吟直接推了出去,和她之间再度竖起厚厚的壁垒。
盯了一会儿,林微吟缓缓呼出一口气,伸出另一只手,按在他胸口:“不好意思,本人今天开了技能,弱体无效。”
闻人以谨垂眼扫过胸口的那只手,没说话。
“给你两个选择。”林微吟冷酷无情,“你出来,或者我进去。反正我们得谈谈。”
闻人以谨在门上用力:“我要睡了。”
林微吟赶紧用肩膀挡住:“睡什么睡!”
闻人以谨面无表情地继续用力。
林微吟表情狰狞地反方向抵挡。
僵持了一会儿,男女之间的体力差异表现得淋漓尽致,就算林微吟是个能单手换饮水机水桶的女中豪杰,她也搞不过闻人以谨手上的力气。闻人以谨轻轻松松地把门往门框里嵌,林微吟面部表情扭曲成活体表情包都挡不住。
眼看着门真的要关上,林微吟恶从胆边起,一脚卡进了门框里。闻人以谨哪儿知道她能这么莽,手上没轻重,门边挤到林微吟脚上,只听见她倒吸一口冷气。
闻人以谨赶紧松手:“你……”
“没事,莫慌,我这叫为达到目的而做出的必要牺牲。”林微吟抽着冷气收脚,顺手把门开了,“体谅一下短期瘸腿人士,放我进去。”
闻人以谨还能怎么办,往后退了几步:“我扶你?”
林微吟十分冷酷地摇头。被门挤那么一下,脚疼归脚疼,但闻人以谨收手及时,没往死里关门,她距离成为优秀唐门弟子还有一段距离,还能自己拖着腿往里走。
她忍住脚上的钝痛:“闻人以谨,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么平静的声音叫全名,闻人以谨沉默一下,之前紧绷的肩膀忽然松懈下来,他又变回了原来略显颓靡的样子:“谈谈假肢组装与护理吗?”
“……你是人吗?!”林微吟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背一遍气坏身体无人替,低头看着地板,以免忍不住拖着伤腿跳起来暴打闻人以谨,“是这样的,你的状况我看见了,我也不瞎。可能你自己没知觉,但我很明显地能感觉到,你之前吃饭的时候挺正常的,你姐姐来过之后……对,就是现在,你不太对。”
闻人以谨笑了一下:“是吗?”
“不要折腾自己了。讲道理,我们俩之间其实没什么好装的,我知道你是个只该死不甜美的俄罗斯套娃,你知道我……咳,反正我就是这个鬼样子。”林微吟舔舔嘴唇,“我也给你做了小半个月的饭,还有之前的事情,你亲口说过我们是朋友,我也认可。”
她抬头去看闻人以谨,稍稍停顿:“那我现在希望,你能像面对朋友一样,告诉我真相。”
闻人以谨同样看着林微吟,这回他面无表情,只是沉默地注视。
林微吟一向不怎么需要读空气,也不太会去推测别人的心情,但她无端地有种感觉,好像能从闻人以谨的眉眼间看出三分愁思。她有点紧张,忍不住再舔了舔嘴角。
闻人以谨忽然移开视线,语气寡淡:“想知道什么?”
幸福来得太突然,林微吟还不太适应,想了一会儿,挑了个应该安全的话题:“那啥,我冒昧地猜测,我觉得你现在的状况,和你姐姐过来应该有关系。所以我问一下,她和你……说了什么吗?”
“她替我妈妈带了句话,问我,老房子里我妈妈衣柜边上那个箱子,我动过没有。”
“这个?”
“就这句。”闻人以谨在床边坐下,“别的不重要。”
林微吟直觉这句话有问题,但一时半会儿不太理解,脚上的钝痛越来越明显,她决定也坐一下,拖着脚往床边挪:“那啥,事先说好,我不是对你的床有什么非分之想,主要是我这个脚实在不太行,我觉得我不要为难自己。应该几句话说不完,我们坐下说。”
床这个东西和椅子总不太一样,林微吟自己也觉得有点尴尬,但总不能一屁股坐地板上,她克服一下内心仅存的一点羞涩,矜持地只占了一点点位置,大概能让伤到的那只脚不那么用力接触地面。
闻人以谨体验不了林微吟的少女心,伸手拉她:“坐进来一点。假肢承重能力应该不是很好。”
林微吟一时竟然无法分辨闻人以谨在吐槽她的伤脚还是体重,少女的羞涩是没了,她一甩胳膊避开闻人以谨,试图甩出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调调。她没控制好力度,为了保持平衡,身体往一侧偏了偏,刚好力气全踩在那只被挤过的脚上。
一瞬间的刺痛直击天灵盖,林微吟眼泪都要出来了,吸着冷气,下意识地往反方向卸力。
刚才动作大,这次反方向的动作更大,身下又是厚重柔软的被子,她真的没了平衡,整个人往闻人以谨的方向栽。
林微吟强行把脏话吞回去,手还没伸出去,闻人以谨先动了。
他直接伸手揽住了倒过来的女孩,这一下不是推拒,林微吟就直接磕进他怀里,一头漆黑的长发在他怀里铺开,发梢像是流云。
林微吟磕在他胸口,闻到他衬衫上清淡的香气。这次不是香水,是洗衣液的味道,非常淡的柑橘味,让林微吟想起她小时候扑进邓女士新收的衣服堆里,闻到的就是这样的香气。
她无端地紧张起来,后背紧绷,过了会儿才慢慢地从闻人以谨怀里爬出来:“不好意思,我的锅我背好。”
“哦,认错了?”
“也不能完全算是我的错。”林微吟十分诚恳,“你知道的,假肢这种东西不太好操控。”
“……”
闻人以谨沉默片刻,选择说正事:“我和你说过我家里人吗?”
认识这么久,尤其是后面机缘巧合的碰撞,林微吟大致摸清了闻人以谨的家庭组成。她敏锐地觉得他想说的应该不是表层的意思,努力在记忆里挖了挖:“我记得你说过,你爸妈离婚得很早?”
“我觉得算早,我十岁的时候。”
林微吟心说这还是个悲惨童年,搓搓手:“然后呢?”
“我和闻人明秀是双胞胎,她占个便宜,早几分钟出生。”闻人以谨说,“我爸妈离婚以后,刚好两个孩子,那就一人一个。我爸其实说不上来更喜欢谁,只是我妈妈硬要我,他就答应了。”
“……这样啊。”
“我妈妈住的地方和我爸住的地方隔得比较远,她带我回了她以前住的地方,之后又办了转学手续之类的。哦,就是我刚才说的老房子。”
林微吟感觉有点不对。
闻人以谨的语气很淡,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但他提到父母时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对父亲的称呼是单字,听起来很自然,对母亲却固执地用叠字,显出一种微妙的僵硬感。
林微吟暂时摸不出具体的感觉,想了想:“你和妈妈住啊。再然后呢?”
“她的衣柜边上有个箱子,大概这么大。”闻人以谨看着自己比划出来的那个不存在的箱子,忽然笑了一下,轻轻地说,“如果她不高兴,或者看我不顺眼,就把我塞进箱子里。我在里面挣扎,她死死按着,有时我还能听见上锁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和姬友聊天,说三千字不够闻人倾诉衷肠。
姬友:没事,你就先让他说一句,然后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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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天没复明
林微吟直觉她应该说点什么,但她这人一紧张就容易瞎输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说出什么玩意儿。这种情况乱说话要命,她尽可能控制着自己的舌头,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呢?”
好在闻人以谨并不需要什么反馈,他继续说:“我记得有一天她把我锁箱子里,然后出去了。大概四个小时……我不记得了,也许时间更长。箱子就那么大,我刚好能卡在里面,但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闻到木头发霉的味道。”
四个小时。
林微吟冷汗都要出来了,脑子里一片混沌,她感觉自己可能要胡乱输出,赶紧死死咬住牙关。
“而且箱子里空气有限,也可能是心理作用,没一会儿我就喘不上气了。好在那种老式的箱子就一把锁,使劲推可以推出条缝来。”闻人以谨说,“我凑到锁边上,使劲推盖子,有几下能推出条缝,看见一点外面的东西。空气进来,我在那个地方能换气。”
“熬到晚上,我妈妈回来了。我听见进出和梳妆台上的声音。我知道是她去洗澡、卸妆,然后对着镜子弄头发。”闻人以谨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想出去,就在里面踢箱子盖,使劲地推,但她没管我。”
林微吟清晰地感觉到冷汗从额头上渗出来,她咬着牙,还是没说话。
“等她全部弄好,我真的没力气了,只能撑着盖子,露一条缝把空气放进来。她终于想起我了,开了锁把我放出来。我被关了一下午,又饿又渴,就说我想吃饭。她让我自己去弄,说,”闻人以谨面无表情地复述江如烟当时的话,“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这么点事都做不好?”
“可我真的不会做饭。我又怕她把我再关进箱子里,只能回房间。到晚上我真的饿啊,连水都没有一口,我忍不住了,跑到厨房去找吃的。
“厨房里没有现成的东西。冰箱里有果汁和蛋糕,我不太喜欢吃,总觉得有股塑料味,但我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偷偷吃了一个纸杯蛋糕。我偷吃东西,她肯定生气,所以我连灯都不敢开,也不敢回房间,就在厨房里偷偷地吃。”闻人以谨继续说,“快吃完的时候,她过来开了厨房的灯。”
他停顿了一下,林微吟敏锐地感觉到接下来的事情是重点,不由自主地挺直腰背,呼吸都快起来,等着他说下去。
“她果然很生气,不过没打我,也没把我关箱子里。她把冰箱里的蛋糕全部拿出来,和我说,既然喜欢偷吃,那就全部吃掉。
“我那时候还小,不可能全部吃完的。我说我不吃,我妈妈说,不吃就饿着吧。
“我回去睡觉了。第二天她没给我做饭,我想去吃蛋糕,她也不让我吃。
“到晚上我比前一天还饿,站起来都能头晕。我妈妈终于允许我吃东西了,她说把那些蛋糕全吃了。”喉咙里泛起一股粘稠的甜味,闻人以谨隐约感觉到了当时奶油糊住咽喉的触感,他按住胸口,强行把呕吐感压回去,“饿了一天,勉强也能吃下去。吃到最后几个我咽不下去了,她就盯着我,和我说,不够饿的话就再饿几天。”
“我害怕,只能硬把那些东西全部吃下去。没多久就又全部吐出来,当天晚上开始发烧。”
林微吟听得毛骨悚然,吞咽一下,努力放平声线:“那你……你爸来看过你吗?”
“输液的时候他来了。”闻人以谨点头,“我看见他就哭了,和他说我妈妈之前的事情,说我想回去,我不要和妈妈在一起了。”
“我爸不太信,但他没直说,只去问了我妈妈。我妈妈就像疯了一样冲进来,抱着我开始哭,一边哭一边问我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这样伤妈妈的心。”闻人以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居然真的笑了一下,“她哭起来很可怜。我爸信她,不信我。”
林微吟盯着闻人以谨看了一会儿,不出意外,他这个让人浑身汗毛竖起的妈应该和他长得有点像,这样一张脸哭起来梨花带雨,确实很要命。
她点点头:“那别人呢?”
“我妈妈和别人都是这样说的,说我撒谎。”闻人以谨说,“可能我看起来就不像个好孩子,所有的人都信她,和我说,不要撒谎,要听妈妈的话。”
“然后我妈把我带回去了。我知道我没路可走,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个不听话的撒谎精。”闻人以谨像是忽然放松下来,“可我还想活着。”
“我不挣扎了。”他说,“她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让我道歉,我就道歉。她把我关箱子里,我只撑开缝把空气放出来;不给我吃饭,我就不吃;让我把我讨厌的东西吃完,我也硬地吃完,大不了到最后全部吐出来。”
林微吟一怔。
难怪他那么割裂,一时温柔典雅得像朵水莲花,一时又是颓靡冶艳的妖艳贱货。
难怪他会习惯性地呕吐,只能用精神类的药物强行压下去。
症结终于出来了,林微吟吸了口冷气,听见闻人以谨说:“有时候别人会问我,我妈妈怎么样。”
林微吟心说这问题问得可真好,她转头去看闻人以谨:“你怎么说?”
“我说,我妈妈很好。”闻人以谨露出微笑,恰到好处的甜蜜,这个笑在孩子脸上显得纯真无瑕,在成年男人脸上就有种令人汗毛倒竖的诡异。
他轻轻地说,“我爱她。”
林微吟反手摸了把后背,摸到一手冷汗:“之后呢?”
“之后我都很听话。大概两个月之后,年底,我外公和外婆来老房子里看我和我妈妈。我妈妈做饭的时候,我故意跑到厨房里去……其实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闻人以谨说,“反正最后她尖叫起来,把刀扔了,我手上全是血。”
他卷起袖子,把左臂伸过去。他的肤色很白,小臂上蓝紫色的脉络隐约可见,靠内侧的位置有一条长长的疤,比肤色更淡一些,不仔细看不太能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