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傅大人虽然不会同他们随便开玩笑,但是不至于多么严肃。
今天的气氛却截然不同。
傅大人正经端坐在正厅上首处,手边搁着一盏热茶。
他手臂搭在圈椅扶手上,背脊挺直,神色严肃至令人心生敬畏。
“从今往后,你要记得自己必须比过去更慎言慎行,记得凡事三思而后行,不可专断,不可鲁莽,不可越俎代庖。除此之外,你要记得坚持本心,勿忘初心。”
“是。”
俞景行肃然聆听傅崇的话,恭敬应道,“学生一定谨记老师教诲。”
得到承诺,傅大人眉眼稍显柔和,又叹气说:“如今朝堂形势变幻莫测,只怕日后上下都不安宁。我之前劝你迟几年……既然入得这翰林,好好做事罢。”
“学生明白。”
俞景行依旧语气恭敬,“请老师放心,学生定不会乱来。”
“我之前见到你父亲,同他略聊得几句,他说你心有抱负,不想拦你。但我听他言辞之间,始终是担心你的,尤其你身体如此。日后你自己也绝不可太勉强。”
俞景行如之前那般继续应傅崇的话。
沉默过半晌,傅崇提起俞景荣:“你弟弟,可需要帮他打听一下?”
“老师不必麻烦。”
俞景行抬一抬眼,微笑说,“他这些方面同我很像,也不怎么喜欢这些。”
因为除去一甲三人之外,其余二甲、三甲进士都没有被直接授予官职。他们很快会再参加一次朝考,之后根据几次考试的表现,确定最终的职务安排。
如果可以脱颖而出被择为庶吉士,之后亦可进入翰林。
俞景荣当下的目标确实在此。
“我之前说让你问一问你弟弟……你可曾找机会?”
俞景行回答傅崇:“问过了。”
傅崇皱眉:“如何?”
俞景行摇一摇头:“荣哥儿有自己的想法。”
傅崇说:“你们兄弟两个人,而今既都已入仕,即使是为了仕途着想,彼此政见也不宜有太大的出入。否则不是白白给别人挑拨你们兄弟的机会吗?”
“老师,即使我们兄弟政见一致,除非我们往后毫无作为,不然这挑拨离间恐怕是很难避开的。”俞景行语气平静道,“纵为大哥,我也一样逼不了他。”
“但一码事归一码事。”
俞景行说,“起码现在,我们兄弟的关系不错。”
傅崇眉头紧蹙,听罢俞景行的话,倒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
未几时,他冲俞景行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
傅夫人想留下俞景行和宋嘉月用饭。
不过他们有不少其他的事要办,不能久留,最终推辞而去。
宋嘉月从傅崇和俞景行今天的一场对话中,听出几分俞景荣和俞景行极可能政见相左的意思。正如傅大人所说,他们兄弟若是如此,往后可能会出现一些问题。
朝堂上,手足反目、兄弟阋墙甚至父子成仇一类的事屡不鲜见。
所以才会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控诉。
但她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在俞景行身上。
宋嘉月前思后想,悄悄问身边的人道:“荣哥儿怎么了?”
“他是不是同你说过些什么?”
顿一顿,她追问俞景行,“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那么严重。”
俞景行瞧见宋嘉月忧心忡忡的一张脸,忍不住笑,“有这么担心我吗?”
他感觉自己夫人不知怎么仿佛变成惊弓之鸟。
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格外紧张。
“这是大事啊。”
宋嘉月发现俞景行似乎不怎么在意,又问,“你觉得不要紧?”
“不是夫人教我的么?”
俞景行笑,“尚未发生的事,不必过于担忧焦虑,免得自己吓唬自己。”
宋嘉月:“……”
言之有理,无言以对。
……
俞景行被授予翰林编修的职位之后,很快开始在翰林院任职。
他自此便每日都要到翰林院去。
衙署会点卯,俞景行出门的时间自然也很早。
好在宋嘉月习惯早睡早起,便可以陪俞景行一起用饭,再送他乘软轿离开。
只是,这样一来,宋嘉月便等于白天要自己一个人待在寿康院。
过去和俞景行两个人窝在院子里的小日子结束了。
有人作陪,闲着也开心,只有自己反而想要找点正经事做。
糕点铺子是之前决定好要开的,计划早已做好,一切事宜已在进行当中。
宋嘉月继续研究点心的花样。
她也和从前那样特地请俞舒宁来帮忙试吃,顺便听听她的意见。
起初,俞舒宁过来寿康院的时候,她看起来心情不错。
然而不多会儿,宋嘉月发现俞舒宁其实胃口不佳、情绪似乎也逐渐变得低落。
摁住俞舒宁的手臂,制止她品尝下一样点心,在俞舒宁满脸不解中,宋嘉月将一杯茉莉花茶递到她手里,微笑说:“舒宁,你先停一停,喝杯热茶。”
“好。”俞舒宁茫然却顺从的点一点头。
她接过宋嘉月帮忙倒的那杯茉莉花茶,垂眼慢慢喝得大半。
茉莉花茶味道清甜甘冽。
热茶下肚,搁下茶杯的时候,俞舒宁稍微回过神。
“今天心情不好吗?”
直到这个时候,宋嘉月方才问俞舒宁,“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大嫂,我娘最近又在张罗想给我定一门亲事。”俞舒宁谈到这些,整个人如同一棵地里蔫蔫的小白菜,“可是我现在真的不想考虑这些,也不想成亲。”
俞舒宁本就是侯府嫡女的身份,想挑个世人眼中的好夫婿,在某种程度来说没有任何困难。现下两个哥哥都考取功名,上门说亲的媒婆更恨不得踏破侯府门槛。
宋嘉月在俞舒宁的婚姻大事上基本没有话语权。
尽管如此,她也绝对不会希望俞舒宁稀里糊涂的嫁了。
“你告诉过母亲自己的想法么?”
哪怕猜得到答案,宋嘉月依然问过一句。
俞舒宁丧气的点点头:“可是没用,娘只会说我现在必须考虑这些了。”
宋嘉月问:“侯爷如果开口肯定可以劝一劝,或是你二哥。”
“要不要先和你二哥商量看看?”她试图帮俞舒宁出主意,“好好说,告诉他你是什么想法,再让他去劝一劝母亲不必太过着急。你们是兄妹,沟通不难的。”
“我怕二哥到时候会和我说,娘都是为了我好。”
俞舒宁在这件事上说不出的悲观,“要是二哥那么说,我不知道怎么回。”
“要是他那么和你说,你正巧和他辨一辩什么叫做为你好。”宋嘉月摸一摸俞舒宁的鬓发,“你二哥也并不是迂腐的人,不至于如此,不妨对他多点儿信心。”
“好,那我回头试一试……”
应下宋嘉月的话,俞舒宁又好奇,“大嫂,你当初嫁给我大哥是什么心情?”
这个问题对她而言有些犀利。
毕竟,实际上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当真不容易回答。
宋嘉月换一个思路来思考俞舒宁的这个问题。过得片刻,她对俞舒宁说:“如果非要形容,大概是在自己可以选择的情况下,不会想要经历这种事情的心情。”
俞舒宁不明白:“可是你和我大哥不是感情很好么?”
“所以问题不在这里呀。”
“和后来两个人感情好不好没有关系。”宋嘉月笑着和俞舒宁解释,“因为在感情变好之前,我无法肯定我和你大哥会变成这样,所以相当于冒险。”
“都说成亲是大事,那个人到底好还是不好却偏偏只能靠赌。成亲之前以为看准的人,说不定成亲以后是另一副嘴脸……能不能赌赢,实在是太需要运气了。”
“赌赢了代表碰到一个很好的人,这样自然是好。”
“要是赌输了呢?”
“如果可以选择,我肯定不想毫无把握的赌自己的运气如何。”宋嘉月说,“我更情愿自己事先确认过那个人值得冒险才去赌,至少赢的可能性大很多。”
一番话俞舒宁听得似懂非懂。
脑海里骤然闪过的属于刘煜的面孔,却令她拧眉陷入沉思。
……
傍晚,俞景行放衙回来。
在等待晚膳备下期间,宋嘉月同他提及俞舒宁的苦恼。
“只要不强逼,现在开始相看也未为不可。”
俞景行说罢又问宋嘉月,“然后呢?同我说一说,你是怎么开解她的。”
“你怎么知道我开解她了?”
宋嘉月抿唇笑笑,而后把自己和俞舒宁的对话大致转述一遍。
“我没有说你哪里不好的意思,你不要挑剔我。”赶在俞景行抗议之前,宋嘉月抢先一步道,“何况,没有如果的事,总之我们两个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俞景行闻言只是微笑。
他无奈而又宠溺,手指点一点宋嘉月。
“找荣哥儿的确帮忙是个办法,他若能开口,母亲不会不听。”
俞景行沉吟中问,“舒宁没有和你说其他的什么吗?”
“说什么?”
宋嘉月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俞景行,随即反应过来大约是说女孩儿的心事。
认真计较起来,她和俞舒宁确实不曾谈论过这些。
她自己猜的六皇子不作数。
“没有。”宋嘉月想一想说,“只记得去年有过一次,她说想要同谁道谢,问我送什么谢礼好……但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今天当真什么都没有提起。”
然而——
学习过可以怎么说服自己二哥的俞舒宁,却生出新的烦恼。
翌日,她应邀前去卫国公府参加赏花宴。
俞舒宁以为可以借机撇开混乱的念头,不想在卫国公府久违的碰到了刘煜。
作者有话要说:一定会尽快为小俞安排第一次的。
莫慌,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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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之前《将军的初恋》那个预收,我丰富了一下设定,男主还是霍忱大将军0v0)
第57章 玉佩
俞舒宁没有想到会在卫国公府碰到刘煜。
然而,当她发现六皇子刘煜的时候,刘煜同样注意到她。
不经意间四目相对,俞舒宁微愣之下又飞快移开眼。
心脏忽然猛烈跳动两下,她懊恼咬一咬嘴唇,垂首与刘煜行礼请安。
遇见俞舒宁,刘煜同样多少意外,更多的是惊喜。许是隔得太久不见,乍一见,他心里止不住的高兴,偏偏周围那样多人,不得不克制情绪。
刘煜将视线从俞舒宁身上移开。
他细想一想她此时脸上表情,又感到熟悉,好似过去曾在哪里见过。
走出去几步,刘煜回想起来。
是俞舒宁当初得知他身份,且对他心有不满的时候……
因为觉得自己被欺骗,她那时甚至完全不想理会他。
见到他,既不愿意和以前一样冲他笑,同样也不愿意对他说两句好听的话。
是不是自己又哪里不小心惹她不喜欢了?
刘煜暗暗思忖之中,深刻反省。
俞舒宁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花园里的,她同几位别府小姐在一处。刘煜似乎只是路过这个地方,脸上表情平静、语气矜持与他们免礼以后,很快离开了。
刘煜一走,其他人便小声讨论起来。
那些话径自闯入俞舒宁的耳朵,她没有参与,却越发有些烦躁。
“六殿下是不是快要大婚了?”
“我倒是听说,这两年皇后娘娘一直在为五殿下和六殿下相看皇子妃……”
“是皇后娘娘之前好几次请小娘子们入宫赏花么?”
“那个时候都以为……可也没消息呀。”
“听你们这么说,五殿下和六殿下到时候是要一起迎娶皇子妃吗?”
“五殿下到如今也未大婚,恐怕皇后娘娘也操心的。”
“我看你们是太闲,连五殿下和六殿下的事情都敢拿来混扯。”一位小娘子打断她们的八卦,“你们都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在这里谈论这些不怕闹闲话?”
众人互相看一眼,纷纷自觉噤声。
俞舒宁正觉得心烦意乱,便说:“我有些头疼,先回花厅歇一会。”
……
俞舒宁回到花厅,无心同其他人聊天,索性自己坐着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