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细瘦的雨丝从屋檐下钻进来,小姑娘嗓音软糯,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盈盈地盛满星光,带了点依赖的意味,天真又璀璨,他竟有一瞬的失神。
石柏喉咙滚了一下。
张末叶期待得眼睛更亮了,晃得人心发软——石柏靠自己摸爬滚打长大,太明白一时心软的后果——他张了张嘴,压下要命的柔软,出口是嘲讽的冷笑:“不行。”
“关起来。”留下这句话,他转身就走。
“……”
陈五谷“押”着张末叶往“小黑屋”里关,陈丰登见石柏走远了,立即凑过来,一脸崇拜地给张末叶竖了个大拇指。
“小叶子,你真牛逼,竟然还敢对柏哥动手动脚了!”
陈五谷被那句“动手动脚”刺激得额角跳了跳,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自家弟弟一眼。
张末叶也没反驳出“不是你教我的吗”,只丧丧地瑶瑶头,头顶的嫩芽儿都垂下来。
*
“柏哥,反正小丫头也跑不掉,她都够可怜的了,”姜唐小心翼翼地碎碎念,“她说不定真的会做饭,给咱们改善改善伙食也好啊,你都不知道谢聪,还有陈丰登那傻.逼,他们到现在都分不清糖和盐……”
有些年头的红木桌椅上摊着各种试剂瓶子,石柏正翻一份满是数字的文件,闻言掀起眼皮,姜唐又闭嘴了,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石柏一个眼神杀,就怂得像一条大型藏獒。
“柏哥那你忙。”他夹起尾巴转身就逃。
“两个条件。”石柏忽然开了口。
姜唐立即折回来。
“第一,她要是跑了,你们拿命来陪。”石柏是个大马金刀的坐姿,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副无框眼镜,将“斯文败类”和“市井流氓”两种气质杂糅在一起,竟然没什么违和感。
“第二,让她和她做的饭,都离我远一点。”手臂上,小丫头香香.软软的触感仿佛还在,酥.酥.麻麻的,挥之不去,他一阵烦躁,“别再让她来烦老子。”
这是松口了!
姜唐不可置信地裂开嘴,露出个傻笑,一边思忖着马上就去找小叶子邀功,一边扯着嗓子喊陈五谷拿钥匙。
片刻后,陈五谷就冲进了石柏的房间,“柏哥,你真让——”
石柏抬手打断他,递出那份文件:“烧掉,然后去沈老那儿拿药。”
陈五谷登时不管张末叶的闲事了,眉毛都拧到一起:“怎么这么快又吃药了,你的身体受得了吗?”
石柏揉揉太阳穴,冷笑:“这也由不得我。”
陈五谷闭嘴了,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文件,他注意到,文件的抬头又是“傅氏生物”,不过他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这也是石柏信任他的原因。
陈五谷烧了文件,便冒着雨,径直往沈河山的住处走。
作者有话要说: 石柏:让小叶子离我远一点。
三喜:真香警告~
第5章
张末叶本以为自己会继续关在小黑屋里长蘑菇,没想到石柏竟然松了口,实在是意外之喜,欣喜之余,她甚至展望到了年少版“大魔王”,最终被自己感化,主动还她自由的未来。
于是,张末叶信心满满地决定一展身手,抓紧这次得来不易的机会,然而,检查过厨房才发现,调料只有盐和味精,像八角、花椒、桂皮、甘草这一类炖肉必备的调味一概没有。
更遑论料酒、耗油,酱油也只有“生抽”,不过,倒是找出一包完整的咖喱块,可惜已经过期三年了。
张末叶:“……”这些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姜唐误解了张末叶怀疑人生的眼神,介绍:“肉都冻在冰箱里,青菜院子里就有。”
准确地说,那是个大号冰柜,里面的冻肉倒是不少。
张末叶把肉拿出来放在常温下解冻,才跟着姜唐去摘菜,而姜唐拉着谢聪打下手,陈丰登这个伤残人士不方便干活,就出了一张嘴,在一边叨叨个没完。
张末叶每天“放风”都走固定路线,还是第一次去后院,细雨潇潇,把小小的菜园子洗得青翠欲滴,瓜果新鲜,很是诱人。
张末叶出生在城市,从没体验过乡村生活,本就有些新奇,听着少年们的打打闹闹,不免更放松了,不由得开始反省:自己可能是先入为主,把石柏妖魔化了。
——这些小说里日后能止小儿夜啼的“大反派走狗”们,此刻不也是天真烂漫的小少年么?而且挺好相处的样子。
几人摘了小葱,小油菜,以及新鲜的玉米,黄瓜,姜唐原本还想帮忙打下手,可简单的凉拌黄瓜都拌不匀,还失手多倒多了醋,张末叶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是讲究天分的,干脆把一干碍手碍脚的“闲杂人等”都赶出了厨房。
厨房对面的堂屋前后门开着通风,几个男生熟练地摸出一副牌,闹闹哄哄地斗起了地主,连一向端着张厌世脸的陈五谷,都抱臂看热闹。
只是,他的注意力并没放在牌局上,而是时不时往厨房的方向望,明目张胆的“监视”,张末叶也不理会,自顾自施展厨艺。
她趁着化肉的功夫,洗菜淘米,因为调料不足,干脆做最简单的玉米排骨汤,再清炒一个小油菜,玉米切小段,滚水烧开,排骨下锅,只需要撒一点盐,就能锁住食物本身的味道,玉米香甜,排骨软烂,连汤汁都沁着甘美的肉香。
张末叶动作很娴熟,没一会儿就做好了准备工作,只剩下排骨还没完全化开,这也难不倒她,事实上,肉半化不化的时候最好切。
奈何,眼见着切完最后一块,一阵杯盘碎裂声毫无预兆地响起,还伴着痛呼——不算响亮,甚至压抑着的,可仍叫人头皮发麻。
张末叶手一抖,刀也跟着偏,划出一条口子,血珠溅到了排骨上。
那叫声发出的同时,几个少年都扔下牌,径直往前院冲。
厨房里只留下张末叶一个人,她第一反应竟然是端着受伤的手,艰难地把排骨囫囵扔进锅里——水已经开了,正是下排骨的好时机。
接下来该找个医药箱处理一下伤口,张末叶给自己临危不乱的遇事能力点了个赞,旋即忽然停了脚步:还煮什么汤?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为什么不趁机逃跑呢!
念头一起,张末叶心如擂鼓——她从前连课都没逃过,着实紧张——还是咬咬牙,扯出几张干净纸巾,先勉强止了血,而后便往大门的方向跑,然而,大门居然锁住了。
恰在此时,谈话声由远及近,这几人竟这么快折了回来。
“哥,你去拿的药吧,怎么都不告诉我们。”“咱就这么回去啊。”“走吧,柏哥现在情绪不稳定。”
张末叶心跳更快了,简直是“翻车现场”,刚想逃跑就被抓包,她可以在小黑屋里孤独终老了,她心念电转,干脆换了条路线。做人能屈能伸,何必硬碰硬?不如悄悄溜回厨房,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避免迎头撞上的尴尬,还是有些难度,张末叶忙钻进条没走过的路,站在屋檐下,贴着门板,静待几人过去。
可就在这时,门里又响起熟悉的痛呼,听到这声音,张末叶就觉得手疼,居然那么巧被她找到了声源。
也不知道石柏在家里藏了什么,不会是在做什么惨绝人寰的动物实验吧,书中的大反派就很有点虐待倾向。
张末叶浑身的汗毛都起立敬礼,理智告诉她不要乱看,然而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哪知,透过门缝,见到的景象比“动物实验”还令她消化不良。
那不是什么可怜的试验品,而是石柏本人!
此时的“大魔王”,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栗色短发被汗水打湿,衬衣也紧紧贴着身体,勾勒出青涩又流畅的薄薄的肌肉,皮肤苍白得过分,浅茶色的眸子涣散,似是害冷,整个人微微发抖,竟显出一点她从没见过的脆弱。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和她的弟弟差不多大,张末叶的心一下软了三分,一时忘了赶快跑回去。
她忽然想起闲聊时,陈丰登那个大嘴巴说漏的信息:“他就没有心情好的时候,尤其是吃药之后。”“可惜我吃不了那份苦,那药的副作用太大了”。
这一瞬间忽而明白了很多关窍,比如石柏现在为什么没有奶血人的典型特征,作为一个“柔弱”的奶血人,他为什么身手那么好,甚至可以打拳击。
“谁!”
桌子上硕果仅存的一个杯子砸过来,竟直接砸开了大门,在张末叶脚下炸开。
张末叶一直以为,“杀气”这种词,是小说作者集体患的中二病,现在她想跟作者们道歉。
“柔弱的弟弟”杀气腾腾地站起来,即便浑身被冷汗浸透,虚弱苍白,也并不影响“大反派”的变态气质,张末叶拔腿就跑,“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到!”
石柏:“……”
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张末叶有些慌不择路,竟遵循身体的本能,往既定好的路线而去。
冲进厨房、反锁门,一气呵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响起惊天动地的踹门声,门应声报废,可怜巴巴躺在地上,瘦高少年一脚踏上去,阴测测看着张末叶。
“……”张末叶有种自己就是那门板的错觉,吓得头顶嫩芽儿险些没凋谢。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大魔王”,脑海里便都是陈丰登当初那句提醒:“吃过药脾气暴躁”的单句循环。
石柏忽然俯下.身,脸跟她贴得极近,浅茶色的眸子有她没见过的疯狂:“你怕我?”
这谁能不怕啊!
然而,张末叶有种预感,仿佛自己敢答应,他就敢当场把她撕碎。
张末叶摇头:“不不怕的。”
“说谎!”大约是药物的后遗症,石柏的状态显然不对劲,一把捏起她的小脸,他用了力气,捏出个“金鱼嘴”的形状,“觉得我恶心?一个下贱的奶血人……你偏偏还想要讨好我,是不是一直忍着恶心?”
张末叶这回连头都摇不了了,只觉那手冷得像坨冰,硬得像铁钳,她心里绝望极了,不知道如果死掉,会不会回到原本的世界?可她还是挺怕死的,如果死了就灰飞烟灭,什么都没了,可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禁锢住自己的手忽然松开,石柏竟又重新蜷缩起来,不知是冻的还是疼的,冷汗不要钱似的冒出来,整个人抑制不住似的颤抖起来。
大魔王的战斗力忽然清零,张末叶第一反应就是跑,即便跑不出这院子,也得先离开这状态不对劲儿的大杀器。
不过,感谢这番惊吓,叫她腿软得不敢动弹,利用短暂的空闲,迅速权衡了利弊。
反正贸贸然也逃不出去,既然要感(讨)化(好)石柏,现在不就是最佳时机吗?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大魔王现在正是脆弱需要帮助的时候。
此时门窗紧闭,排骨汤的香味儿困在小小的厨房里,肆无忌惮地彰显存在感,张末叶壮着胆子,舀了一碗热腾腾的汤。
“你、是不是很冷?喝点汤暖暖吧。”张末叶站在离石柏五步远的位置递汤。
“……”
令她大松口气的是,石柏大约是难受得失去的意识,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张末叶壮着胆子又靠近了点,几米的距离走了足足五分钟,汤送到石柏嘴边的温度刚刚好。
原本副作用不会这样强烈的,可服药间隔太短,还是出了问题,竟然这样剧烈,整个人如坠冰窟,五脏六腑都要撕裂,石柏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心里却是明白的,紧绷着神经,提防对方趁虚而入。
然而,递到唇边的还真是一碗热汤。
热气氤氲,玉米的清香爽口,还混着一股说不出的甜,不知怎的,他没打碎那碗,滚烫的热汤下肚,竟真的驱走了刺骨的冷。
连控制不住的暴戾情绪也被安抚,不知不觉,一碗都下了肚。可是,怎么会?沈河山经过那么多次改良,都没办法减轻副作用,只是一碗汤?
“好点了吗?”张末叶小心翼翼地问,看那神情,似乎准备随时“手刀逃跑”,心思都写在脸上,傻乎乎的。
“你突然笑什么呀!”张末叶险些炸毛,莫不是大魔王嗑药把脑子嗑坏了?旋即就被石柏扣住了手腕,这回彻底跑不掉了。
“小叶子在这儿呢!”姜唐的大嗓门响起,“我就说她不会——”
一个‘跑’字没说完,姜唐变了调子:“柏哥!!!”
虽然不知道石柏为什么突然出现,可张末叶端着碗,被刚吃完药、正处于暴躁期的柏哥扣着,姜唐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半天之前,石柏的“约法三章”言犹在耳:“让她和她做的饭,都离我远一点。”
结果现在被抓个正着。
姜唐:“柏柏柏哥……”
恰巧陈丰登几人也寻着动静跟了过来,都统一地用“小叶子这回完球蛋了”的目光看向张末叶,把张末叶头顶的嫩芽儿再次吓出了帕金森。
就在所有人复杂又同情的目光中,石柏将张末叶拉起来,淡定地吩咐:“五谷,再给我盛碗汤。”
陈五谷端着一张肃杀的厌世脸,训练有素地走向张末叶,走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嗯??盛汤???”
第6章
石柏不耐烦地看他一眼,陈五谷只得把疑问咽下去,老老实实地盛汤,石柏又一摆手:“你们都出去吧。”
几个大小伙子满腹狐疑,却也不敢违抗,“消失”之前,陈丰登还顶着他的喜洋洋脑袋,给了张末叶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张末叶:“……”
即便大门被损坏,也没人敢听墙脚,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只余啭啭的鸟叫声,安静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