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末叶看不懂拳击,不懂得规则,好在地下黑拳也没有规则可言,退到一旁的主持人充当解说,“直拳”、“长勾拳”、“迂回”、“击空”等字眼都淹没在“卧.槽”和“牛逼”里。
而观众席也充斥着喝彩和脏话,尤其是那“大象”一拳击中石柏的下巴,疑似见了血——奶血人的血迹实在很难分辨——之后,全场都沸腾起来。
绝大部分都是买了赌注的,一时间,起哄声夹杂着国骂震耳欲聋,这些看客里不乏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可到了这样“斗兽场”,都被感染了情绪,让张末叶想到现实世界里“x安队”比赛时,现场疯狂的球迷。
据说,相当一部分所谓“球迷”,并不是为着看球,只单纯想喊一喊,骂一骂,发泄情绪而已,倒是种不错的解压方式。
拳击现场的观众们也都声嘶力竭地为自己买的一方加油,叫嚣着己方扳倒对方,期盼更刺激的战况出现。
张末叶在震耳欲聋的喧闹中,也不由得站直了身子——早就没人规规矩矩坐在座位上了。好在姜唐和陈五谷几个人高马大的少年护着她,才没被疯狂的观众们碰到。
张末叶虽然个子矮,但位置很好,拳击台上的一举一动,依旧看得清楚。
石柏抹了把嘴角,大约那血也刺激了他自己,浅茶色的眸子里尽是兴奋,他揉了揉酸胀的肩膀,稍稍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骤然出击!
少年的拳头又准又狠,直击“大象”的下巴,那位置和他自己的伤处分毫不差,带着睚眦必报的凶狠,几下就见了血,张末叶忍不住自行脑补了牙齿碎裂的声音,不由得感同身受地一阵牙酸,而事实证明,那“大象”果真就吐出了两颗带血的牙。
“!!!”
这拳击比赛果然是没有规则的,“大象”满嘴的血,非但没有裁判叫停,那主持人竟然也跟着叫好。
接下来几乎是单方面的虐打,场面过于血腥,少儿不宜,张末叶胆子小,从小见着打架都绕着走,实在对这种场面提不起兴趣,甚至有点怕,干脆坐回座位,强迫自己找点有益身心健康的事情做,最后低下头慢吞吞地啃果盘里的小樱桃,还挺甜。
不知过了多久,观众席爆发出一阵喝彩。
“胜利者是石柏!”主持人开始念串场词,“请第一场的两位选手稍事休息,中场休息过后,还有两场比赛,比赛开场前都可以继续加注!我们还为大家精心准备了表演,请欣赏!”
是不是和电视里的“篮球宝贝”啦啦操差不多?
这倒引起了张末叶的注意,她终于提起兴致,伸长脖子,却被人高马大的姜唐堵住了视线。
姜唐满脸严肃地说:“少儿不宜。”
一个啦啦操有什么少儿不宜的,张末叶自认自己内心深处住着个见过世面的成熟灵魂,偏要踮起脚去看,竟见到“拳击宝贝”们随着舞蹈动作开始脱衣服。
“……”
张末叶弱弱缩回脑袋,想假装若无其事,就撞见姜唐用一种“小屁孩就不要逞能”的目光看着她。
“……”张末叶故作镇定地转移了话题:“柏哥真的好厉害啊,对那么个大块头,竟然赢了。”
小胖子谢聪塞了满嘴的零食,含含糊糊地说:“这算什么呀,柏哥今天明显手下留情了,一场比赛拖了那么久。”
这还手下留情?!能打赢已经很惊人了好吗!
不过为什么要手下留情呢,难道是拖久一点,打得势均力敌,能让比赛更具有可看性?
张末叶自认这猜测挺有道理,就听主持人开始公布下两场的比赛选手。
第二场是不认识的选手,而最后一场竟还有石柏。他一天要打两场?难怪说今天是石柏的专场了。此时,服务生也游走与观众席,收发投注单,经过上一场压倒性的表现,不少人都在买石柏赢。
“大背头”大约是今天的大主顾,几个服务生都意意思思地往他身边凑,而“大背头”也没令他们失望,似乎是填了个天文数字,引得身边人一阵惊呼,张末叶等人也被吸引了目光。
那“大背头”刚好也扭头看过来,像是在寻找什么人,对上她的视线,咧嘴一笑,朝张末叶举了举杯。
张末叶:“?”
张末叶左右看看,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当他认错了人,也没放在心上,可两分钟之后,就有服务生端来一杯鸡尾酒,还是这里最贵的那种,一指大背头:“小姐,那位先生请您的。”
几个“护花使者”当即炸了毛,姜唐:“拿走滚——”
服务生显然不敢惹姜唐,只把求助的眼神投向张末叶,这些年轻姑娘脸皮薄心肠软,一般很好说话。
没想到张末叶看着软,却很有原则,她和和气气地冲服务生一笑:“不好意思,我是未成年不能喝酒。”
服务生:“……”
紧接着,陈丰登和谢聪两人一唱一和地把左右为难的服务生架走了。
一场小风.波就此揭过,第二场的比赛也如期开始,这场都是肌肉虬扎的大汉,打得酣畅淋漓却也中规中矩,等第三场石柏出场时,观众们才重新沸腾起来,连一向看不起他的大背头也一改态度,隔空为石柏加油,想必那天文数字是都压在石柏身上了。
第8章
这一场的对手依然是个大块头,可单论身材,不及“大象”,顶多是头“棕熊”,所有人都认为石柏赢定了,不少看客追着加价跟投。
然而,许是一场酣战之后,石柏体力透支,这一场打得格外艰难,渐渐落了下风,到后期基本不攻击,只防御,“棕熊”使了十成十的力气,砂锅大的拳头舞得虎虎生风,别说是“奶血人”,就算是身强力壮的成年男人,也禁不住这样打。
这一回,张末叶却强迫自己没躲开目光,眼睁睁看着石柏被打倒,再爬起来,再被打倒,屡败屡战。不由得急道:“他没力气了,为什么还不认输呀!”
“赢了才能拿到分成,何况……认输观众也不会答应的,那些有钱人就是为了寻刺激,最好打得头破血流才让他们开心。”陈丰登难得严肃,这表情倒有点神似他的双胞胎哥哥,搞得张末叶更紧张了,虽然她想要自由,但也不想石柏在自己眼前被活活打死。
不管大魔王在书中有多混蛋,他现在还什么都没做过,还只是个为了生存挣扎的小少年,即便摆着臭脸威胁要关自己一辈子,可撂下的狠话,一句也没兑现。
场内起哄、国骂,不绝于耳,那道焦急的少女音便显得格外突兀,“别打了!柏哥,你别爬起来了!”
石柏半边脸都肿了起来,艰难地睁开眼睛,一眼便看到急得跳脚的小丫头,周围的观众许是把宝都押在了他身上,骂他没用、叫他滚起来再战,喊得脸红脖子粗,只有那小丫头,说“柏哥你别爬起来了。”
还带了哭腔。
石柏极轻地冷哼一声,柔柔弱弱的小丫头片子,遇事就只会哭,这么没用。她是不是以为自己要死了,才担心成这样。
本已“无力反抗”的石柏猛然弹起身子,气势汹汹地开始反击,“棕熊”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懵了,慌忙应战。
现场再次沸反盈天,可石柏的反击昙花一现,好像那几下凶狠的攻击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回光返照一般,很快又萎靡下去,挨了一拳便没再爬起来。
全场排山倒海地骂起脏话,甚至有人直接摔东西,应该都在这场比赛里输了不少钱。
有人把石柏抬起来,往休息室去,石柏便任由他们摆.弄自己,目光望着观众席,姜唐等人没在鸡飞狗跳的观众席多留,护着张末叶避开了混乱,石柏才缓缓闭上眼睛。
*
休息室。
“忍着点。”垃圾桶里散落着棉签和染血的纱布,随着接骨的动作,石柏闷.哼一声,额上冷汗涔.涔,可也只是浅浅哼那一声,之后就没事人似的,坐没坐相地靠在椅背上,赶苍蝇般一挥手:“行了,我死不了,你滚吧。”
韩蒲生是这里的医生,三十出头,每天买对这些变着花样受伤的患者,已经愁得谢了顶,表情倒是丰富,眉毛眼睛乱飞,声音压得极低,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你呀你,什么钱都挣,不要命了!”
石柏竟然没生气,摸出根烟,痞里痞气地一扬下巴:“有火吗?”
“哈哈哈还有心情抽烟,说明伤得不重!”一中气十足的男声响起,一屋子的人都以最快速度站起来,此起彼伏地鞠躬喊“留爷”。
“留爷”便是这家地下拳场的大老板,约莫四十多岁,一身唐装,大拇指上一枚璀璨的玉扳指,和他手腕上的青色“鱼鳞”颇相称,应该也是个鱼形变异。
不过,和姜唐的粗犷不同,相较于鱼,气质倒更像是蛇,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凉飕飕的满是算计,但此刻对着摇钱树却笑得格外和善。
“摇钱树”石柏撑着伤痛站起来,早收起了一身锋芒,毕恭毕敬:“留爷。”
“你有伤,别乱动。”留爷虚虚扶他一把,“干得不错,第三场庄家通杀,咱们赚翻了。”
石柏低眉顺眼:“是您运筹帷幄。”
留爷哈哈大笑:“是你演技好,这出‘苦肉计’,不知你根底的,很难看得出是‘打假拳’。”
韩蒲生很没眼色地唱反调:“留爷,他的身体禁不住这样折腾,那药的副作用很大,就算赚钱,可留得青山在……”
留爷眼皮跳了跳,石柏忙打断他,“我没事。留爷吩咐的,赴汤蹈火,我石柏没有二话。”
留爷脸色这才缓和,拍拍石柏的肩,“你辛苦了,多休息一阵,养好了伤再回来。只要你衷心,留爷不会亏待你。”
*
石柏等人是在客人们散了之后,才离开拳击场的。此时,天色已然全黑,远离了灯火通明,白鹭村便只剩下漫天星芒,夜色朦胧。
“你都这样赚钱的吗?”原来,他们的吃食、住处,都是这样赚回来的,张末叶闷闷地问,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石柏,乃至石柏身边的小子们,从小就是摔摔打打长大,没人管,没人疼,能靠着打拳活下来,已经自认很幸运。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心疼他,心脏仿佛被什么挠了一下。
石柏不大适应这种酸酸.软软的情绪,冷冷淡淡地“嗯”一声,就没了下文,嘴角却借着夜色的掩映,隐隐向上.翘.起。
夜路似乎比白日要漫长,原本耳畔只有虫鸣和风吹芒草的沙沙声,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混乱的脚步声。
“柏哥!”陈五谷第一个反应过来,几个少年也都警惕地四处张望。
“就是他!害得咱们输了那么多!”“程总交代了,打死奖金翻倍。”“你他妈怕什么?他都伤成那样了,咱们这么多人!”“那个漂亮的变异妞儿也在!你们谁去通知程总一声?”
听到“程总”的名字,石柏心中了然,那大背头是今晚最大的冤大头,看来是气不过,来找自己的晦气了。
须臾间,石柏几人就被团团围住,这些人人高马大,还带着家伙,像是训练有素的保镖。
“五谷,把小叶子先送回去。”石柏低声吩咐。
“柏哥,可你受伤了……”
石柏:“别让我说第二遍。”
陈丰登豪气地应和:“哥你去吧!这儿交给我们,操!早就想揍那大背头了!”
姜唐和谢聪也被激发了血气,两人合力在包围圈里撕开了个豁口,陈五谷不敢违抗石柏,便拉着张末叶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那伙人来者不善,张末叶明白自己留下也是拖累,只能努力跟上陈五谷的步伐,跑得肺都要烧起来了。
“离家不远了,”陈五谷见周围一片寂静才停下来,“你自己走吧。柏哥受了伤,我得回去看看。”
“好好。”张末叶自然没有异议,她也乐得缓口气,按着记忆往小院走。
可等陈五谷走远了,张末叶才反应过来,现在他们都被绊住,没人再“监视”自己,那她岂不是自由了?
她停下脚步,独自站在小径上,忍不住激动起来,往白鹭村尽头望去,当初被塞进摩托车的车斗里,长途跋涉那么久才到了这里,可见路途遥远,她只依稀记得去狐城的方向。
可是,即便回到狐城,又能怎么样呢?
张末叶忽然迷茫起来,在狐城,只有一对毫无底线的便宜父母,决不能投奔,而她身无分文,方圆几百里都是混乱的“三不管地带”,即便获得了“自由”,该怎样生存下来呢?
“小妞儿!”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个人来,把张末叶吓了一跳,“那小子可真不地道,就撇下你一个人跑了。”
张末叶定睛一看,那不正是那个给自己敬酒的大背头吗?她暗道不妙,不肯耽搁,转身就跑。
*
白鹭村外,哭爹喊娘的哀嚎连成了片,石柏没有一点伤患应有的孱弱,一脚踏在领头的大汉脑袋上,稍稍用力,那大汉愣是叫出了男高音。
“程总在哪?”石柏凉飕飕地问,“我们相见恨晚,还没聊够呢。”
“他、他他应该是去追小.美人了,我也不清楚追上没有……”
“说不清在哪儿是么——”石柏似乎打算直接一脚踩爆他的头,却见陈五谷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柏哥!你没事吧!”
石柏皱眉:“你怎么回来了,她呢?”
“小叶子送到家门口了。”陈五谷见他好端端的,松了口气,“柏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这次恢复得好快,我还以为这么频繁用药,你又受了那么重的伤……”
石柏抬手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