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邯微微敛眼:“我出生时被弃在江河,师兄救我而起,带我入寺修行,我此生都在修佛。”
“那大师便是天生修佛之人。”夏洸微微一笑,“有人天生修佛,有人天生是魔,我与大师正好反一反。”
他如此直白毫无遮掩,让时邯微微一怔,他抬起眼帘望向夏洸,朝阳的金光映着他的脸,白璧无瑕。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容芳苓都留在了伽什寺。她要消化时玄留下来的阵法手札,又要通过这些手札悟到解开身上阵法的方法,并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完成的。她选择留在伽什寺内,而夏洸则成了伽什寺的常驻香客,他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了大笔银两,添成香油钱捐入了寺中。
伽什寺非常安静,寺中的僧侣大多外出修行,只留一部分在寺中修炼,他每天所做的事就是护在容芳苓所参悟的房门外,看着远处天边的云层,卷而落罢,落罢又卷起。
容芳苓是妖丹体质,没有办法长期辟谷,所以寺庙里的僧人每天都会给她留下斋饭。寺庙的斋饭富含丰富的灵气,容芳苓每每吃上很大一碗,然后就继续一头栽进屋内继续研究起浩瀚庞大的阵法书卷。
有年纪小的小僧人每次从她房中端出空碗,总会抱怨一句:“这位仙子真的太会吃的,我们寺庙里的斋饭都要被她吃光了。”
夏洸此时便会推着轮椅过来,又从怀中掏出金锭子:“这些是香火钱,请小师父多为仙子做些斋饭吧。”
小僧人脸颊一红,哪里敢接金锭子,连忙端着空碗逃走了。
夏洸淡淡一笑,收回了手。
他转头看了看已被青藤覆盖得看不清模样的屋檐,算了算容芳苓在此地的时间,竟已有一年有余,她仍未参透阵法手札吗?也是,时玄用了毕生撰写下这些对阵法的感悟,又怎会是一年半载可以全部看完和参透的。
他扶着轮椅,转到了院子银杏树下,银杏树叶在空中缓缓飘落,一叶一树,仿佛随着他的动作再次流转时光。
春去秋来、秋走冬至、冬离春回、春回夏往……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待容芳苓终于从木屋里出来时,外面仿佛依旧没有变,夏洸还是坐在轮椅上,等着她,只是那送斋饭的小和尚换了一个新的小豆丁,颤颤巍巍的端着斋饭站在门外:“仙,仙子……你的饭。”
容芳苓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弯下腰看着发抖的小和尚:“怎么了,我又不会吃了你,干嘛抖成这样?”
“是,是师兄们说……寺里后院住着一个女妖怪……十几年来都没有走……要吃要喝的……如果不给你送饭,你就会吃人的。”小和尚可怜巴巴,眼中强撑着的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十几年?”容芳苓怔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向夏洸,夏洸微微一颔首:“你在伽什寺参悟了十四年。”
十四年……她缓缓抬起手,看了一眼手上的纹路,因为长期翻看书卷,她指腹上已经生出了茧子,而且手指也变得比从前更修长,纤细。十四年……所以她身上的十转虚煞丹药力早已消失,随着时间的流逝,她重新归于原本凡人的容貌,不过在寺庙内的人看来,只是度过了光阴岁月,从少女成长了而已。
她转动了手腕,祭出那柄被祝华清下了阵法的寒月长尘剑:耗费了如此久的时光,倒是并未一无所获,她已破解了这个阵法的奥秘。
寒月长尘剑已经蒙了尘,容芳苓手指犹如弹奏古琴一般在寒月长尘剑上轻轻拨动了一阵,只见那十分繁琐的阵法竟如盛开的莲花一般轻轻松松便打开了,束缚在她灵脉上的铁链也顷刻被解开。
终于……解开了。
容芳苓看着自己重获新生的灵力,脸上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端着斋饭的小和尚看愣了一下,忽然脑海响起师兄们的一句“那女妖怪会发光,当你见着她闪闪发亮,觉得十分好看的时候,就是她要吃你的时候了”,他吓得哇一声哭了起来,不顾手里的碗筷,扭头就跑。
容芳苓愣了一下,一头雾水……什么情况,这小和尚跑什么啊。
“恭喜,解开了阵法封印。”夏洸脸上挽起一丝温和笑容。
容芳苓点了点头,只有她自己更清楚,在这十四年里,她所得到的并非只是解开这个阵法而已,时玄所留下的阵法,几乎被她完全参透,并且她还悟出了不少更强大的阵法之术。
在修仙界,一个阵法大能往往可以与比自己高出许多阶的修仙者战斗,这是因为阵法占据的优势非常大,比修仙者本身的修为和灵力,都强大数倍,阵法可以直接转化自然界的力量,这种力量是一个修仙者身上的灵脉容量不能比拟的。
容芳苓将寒月长尘剑弃在地上,并直接用灵力击碎成粉末。粉末被风一吹,散开到了空中,如星尘碎末,逐渐消散。
远在太初山的祝华清,他盘膝在洞府的楼阁屋檐上,当寒月长尘剑消失的那一刻,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风吹过他的衣袂,撩起衣衫下白皙如玉的肌肤,远处天边的云层翻滚波涛……他知道,容芳苓身上的阵法,已经被解开了。
他胸前那一道被她留下的伤痕,他一直没有用灵药修复,仿佛是像让自己记得那一日,她眼神中的冷漠,和刺入骨髓般的疼痛。
“掌门。”屋檐下,执法堂弟子已经前来,“三玄院门派外事长老已在前厅等候。”
这十几年时间里,他接任了太初山的掌门,将这个因为前掌门犯下罪孽后一蹶不振的门派,一点一点重新扶持起来。纵然太初山的荣光已不在,但门派依旧庞大,盘根错节的琐碎之事也纠缠不休。
他放置在膝上的手缓缓一握,但很快便松开:“好,我即可前去。”
那弟子得了令,便消失在了屋檐下。
伽什寺内,容芳苓准备前去向时邯道谢,毕竟如果不是他,她也无法参看时玄的手札,更无法解开自己身上的封印。
庙中的和尚似乎都很怕她,只要她出现,他们便匆匆避开,甚至头也不敢抬。容芳苓好不容易问到了时邯的去处,便立刻沿着山路前往。
时邯在千壁山的花雨湖打坐,似乎这些年他每天都会去那儿。
容芳苓到时,看见时邯坐在湖边一块石壁上,他盘膝而坐,合着双眼,身上的佛珠佩在他身上,映着湖中水光,耀眼炫丽。湖水中,有一朵金莲随风摇曳,只是那金莲似乎沾染了凡间之气,顶端慢慢漾开了淡红的颜色,一直渗透整朵花瓣。
“法师。”容芳苓开口喊了一句。
时邯刹那间抬起头来,她看向容芳苓的眼神与从前的淡然不同,更蕴含了许多东西,犹如朝阳升起,万丈光芒。容芳苓被他此刻的神情怔住,有些不明所以:“时邯法师?”
时邯的视线缓缓移到她身上,精致五官中那一对深邃的眼眸就这样望着她:“为何要扰我……”
容芳苓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顿时有些尴尬。她只是好心过来打个招呼,和尚打坐也不是道修顿悟升阶,没说不能打扰啊。她觉得有些冤枉,但毕竟人家借了她书,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没办法埋怨,只得委曲求全:“对不起啊,我只是想来跟你打个招呼。我身上的阵法已经解开了。”
时邯像是一怔,随后拂袖扫过了一阵风,湖面漾开至容芳苓的脚下,她的倒影晃动波荡。时邯眼眸逐渐清明起来,他从石上站起,双手合十:“施主。”
什么情况?现在才回应……那刚才他说的打扰是指谁?
容芳苓抽了抽嘴角:“时邯法师,这些年我在寺中打扰太久,今日前来,是准备下山离开的。特意与您打个招呼,日后若您有任何需要,我一定前来相助。”
仿佛周围的时间被凝固了半晌,时邯缓缓答了一句:“好,我送你下山。”
他踩入湖中,步步生莲,朝着他们走来。
周围仿佛扬起了一股清冷香气,这股气息温润清香,如同天上雪覆盖,又如森中绿叶洒落。容芳苓还在发怔,时邯已经到了她身侧,抬起手,引她下山:“施主,这边请。”
说来就来,说请走就请走,真是干脆。这或许就是佛修的作法,他们一生中要救助的人太多了,所以凡是救过,便不求回报,问题解决,就将人送出去……大约是这样吧。容芳苓如此想着,便也不觉得有什么负担:“多谢法师。”
就这样,容芳苓与夏洸跟随着时邯沿着下山之路行走。三人穿过繁茂的树荫,走过悬崖峭壁,淌过山涧溪流,在前面带路的时邯一直很安静,就像初见他时那样,淡然宁静,遗世独立。容芳苓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他的僧袍无风自动,全身仿佛被晶莹光芒笼罩,佛修能修到金身,便代表他的佛法修为已经高到了一定境界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时邯的神情似乎有些倦怠,难道是她打扰太久了,他都感到有些累了?
呃……忽然升起了一股愧疚感,她也没在寺里吃太多啊?!
第107章 一见钟情
到了山脚,时邯便不再相送。容芳苓朝他恭敬一拜,便转身离开。
待他们走了一段路后,容芳苓回头,看见时邯仍旧在原地,就那样看着她,她有些惊异,几次回头。待最后一次转身,她看到他他迎风缓缓坐下,双膝相盘,一段诵经从他口中倾泻出来,如晨风拂过,如轻蝉点羽:“我为菩提修行时,一切趣中成宿命;诸佛若欲示劫数,我悉经于修净戒,无垢无破无穿漏,纵然进得地狱门,踏入三途亦无悔……”
「我为面见诸佛而修行,以此为宿命,不偏不正不迷不乱。」
「诸佛若现法相告知我即将迎来我的劫数,我愿以生生世世受持戒律,修至清净圆满无漏,即使我死之后仍无法渡过此劫,那便让我入了地狱我也无悔。」
“时邯法师好像遇了劫,听他的语气这劫有点难渡啊。”容芳苓一路走着,在听到时邯远远吟诵这段经文的时候,朝夏洸问道,“我闭关的这段时间,伽什寺里出什么事了吗?”
夏洸风轻云淡的回答:“未出什么事,许是法师心性不定,走火入魔。”
“他还心性不定?我看他是这世上最像佛的佛修了。”容芳苓一想到他那一本正经的脸,就浑身抖了抖。夏洸看了她一眼:“佛不在无处,又无处不在。有时候越接近佛,便是与佛越远。”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有禅意,容芳苓比较吃惊。
她与夏洸统共就几面之缘,但在她在伽什寺闭关的十四年里,夏洸竟然一直守着,没有离开半步。这令她有些诧异,也十分不解。夏洸此人从前深居简出,又是琉光山庄的少庄主,纵然琉光山庄汇集天下消息,他能知道外界许多事情也不意外,但听闻和又经验是另外两码事,容芳苓有时候发现他的对外经验甚至在自己之上。
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跟在自己边上?而且十四年都不离弃?
容芳苓心中疑心更重了,看夏洸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怪异。夏洸太了解容芳苓了,她这个眼神一出,他就知道她心有怀疑,便立刻开口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伴在你边上,一直都不走?”
他如此直白,容芳苓也咯噔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对你一见钟情。”夏洸毫不犹豫说出口。让容芳苓整个人懵逼了:“你说什么?”
夏洸推着轮椅,移动到她面前,他的目光犹如春日江河上泛起的涟漪,波光粼粼:“我喜欢你,对你一见钟情。”
“你,你在开什么玩笑。”
容芳苓活了万万年,从来没有被人表白过……话说似乎修仙之人几乎都不会把喜欢、爱之类的放在嘴边,加上她从前身为魔尊,实力强大,杀人无数,基本上没有哪个修仙小哥哥看上她,或者胆敢跟她表白……所以她修炼至今,仍是母胎单身,修仙界的万年剩女。
夏洸眯着笑脸,一副柔情蜜意的样子:“自从你出现在我房中,我便对你一见钟情。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生气的时候也很有趣,所以我便一直跟着你,日后想娶你做媳妇,二人一起双修,有朝一日可以再一同飞升上天。”
啊啊啊啊,这厮疯了吧?!明明天气还算凉爽,容芳苓却第一次觉得背面汗流直下,她扭头就要走,走了几步后又停下来,对着夏洸道:“我告诉你,我已经有一个儿子了。”
“我不介意。”
“我儿子也有个爹!他爹厉害的很,是天玄宗的大乘期修士!(林仙尊:???又是我?)”
“我不在乎。”
“神经病!”容芳苓直接甩了袖,觉得此人无法对话。
夏洸只笑着,阳光从天空洒落下来,将他的脸照得格外明亮。
容芳苓已经离开魔山十五年之久了,她自琉光山庄到太初山,又从太初山到伽什寺,时光的流逝仿佛过得很快,明明岁月漫长,但岁月在修仙人眼中,一年又如同转瞬,十年就如弯腰回眸。
也不知道魔山现如今如何了,在结界的庇护下,里面的人会活成什么模样呢?
她有些怀念,脚步也更快了一些,准备先到下一站城镇先打听一下。夏洸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容芳苓懒得搭理他。
距离伽什寺最近的一处城镇,名为邑宁郡,城中大多是凡人百姓,许是因为临近伽什寺的缘故,也有一些修仙者。不过这些修仙界大多修为都不高,留在这城中,也是因为离得伽什寺近,知道佛修助人为乐,累积功德,便在此地求个庇护。
因为修为不高,他们口中谈论的东西便比较寻常了,大多都是门派内的一些杂事,或是什么什么地方又出了一件珍宝。
不过倒是也可以从这些杂事中,听出各大仙派对魔山的态度,似乎自从太初山出事后,众仙派也都消停了不少,可能也是因为魔山有了结界,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进不去,大家相安无事,便没有什么多担忧。
太初山新任掌门是祝华清,这是她猜也能猜到的,祝华清的口碑在修仙界内依旧不错,而且在太初山倒下后,他一个人支撑起了一个仙派,众人还对他格外高看。
天玄宗如今是修仙界的第一仙派,地位不再动摇,失去了太初山,众向便归到了天玄宗这一边,天玄宗是比较中立的,极少挑事儿找魔修麻烦,散落在修仙界内的大部分魔修,也安宁了不少。
不过倒是有一个消息传出,说是自从魔尊容芳苓死后,各地的魔修都开始自组势力,其中有一股势力实力颇强,已经灭杀了不少小的修仙门派,所以一些小门仙派都瑟瑟发抖,生怕莫名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