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连段飞白也摸不清她的想法了。
“听闻武林大会齐聚天下英雄,我自是想一睹他们的风采。”陶靖衣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皓月当空,月色如霜,望月阁内灯火通明。时间还早,这个时候东方玥一般还在书房里看书。
陶靖衣捧着一碟子红豆糕,敲开东方玥的屋门。
看见是她,东方玥略显惊讶:“这么晚了,有事?”
“我给大师兄送些夜宵。”陶靖衣将糕点放在他跟前。
东方玥颔首:“师妹有心了。”
陶靖衣放下糕点后,却没走。
东方玥眼神疑惑地看着她。
陶靖衣眉眼弯弯,讨好地笑道:“我陪大师兄看书,大师兄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东方玥一怔,道:“不必,你回去歇着罢。”
“我替大师兄磨墨。”陶靖衣拿起墨锭。
东方玥无奈,也没管她,铺开一张纸,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紫毫。
陶靖衣偷瞟一眼,小声道:“大师兄可是在拟参加武林大会的名单?”
“嗯。”东方玥淡淡应了一声,眉头微微蹙起,陷入沉思中。
“不知大师兄心中可有了人选?”
参选的名单,一般分为陪侍和参会者,陪侍,顾名思义是陪同伺候,而参会者则是直接参加武林盟主的角逐,要求更高一些。
东方玥拿笔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她。
陶靖衣放下墨锭,指了指自己:“大师兄瞧我如何。”不等东方玥开口,陶靖衣开始列举起自己的好处,“我会洗衣、铺床、叠被子、做饭,武功虽然不济,但给大师兄当个护卫绰绰有余,大师兄不如选我做陪侍,我保证不给洗剑阁丢脸。”
东方玥将笔放了下来:“为何想参加武林大会?你要知道,这次武林大会不止洗剑阁会出席,就连天山派也……”
“大师兄?”陶靖衣心中一凛,不明白东方玥为何提起天山派,他的样子像是知道自己的忌讳。
“你来洗剑阁的第一天,我便已经认出你。即便你蒙着面纱,将自己扮丑,但我相信,若那个人见着你,也会如我一般,一眼就能将你认出。既然千辛万苦进入洗剑阁躲着他,为何又要将自己暴露在他的面前?”东方玥语出惊人。
陶靖衣满心满眼都是惊讶,半天说不出话来。
“想清楚了吗?还是坚持要参加这次的武林大会?”过了一会儿,东方玥又问道。
从第一天起,他就认出陶靖衣便是红枫山庄之变中死去的“苏夕颜”,不管她是怎么活过来的,既然已经改名换姓获得新生,他便没有揭破她,反而因当年在龙泉客栈的一箭,对她心存几分愧疚,让她入了望月阁,暗中庇护她,也算是偿他当年的亏欠。
但是他和段飞白一样想不通,明明她对段飞白避之不及,为何执意参加这次的武林大会。
陶靖衣脑海中转了许多念头,挥之不去的始终是“回家”二字,她深吸一口气,颔首:“想清楚了,请大师兄行个方便。”
东方玥再次拿起笔,这次在名单上添了“陶靖衣”三个字。
“谢谢大师兄!”陶靖衣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一时激动不已,捏起小拳头,绕到东方玥身后,“大师兄,你辛苦了,我替你捶背。”
谁知东方玥跟触电似的,猛地站起来,撞到桌角,“啪”的一声,连桌上的墨都给打翻了。
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是极为不适应,扭过头去,隐藏着自己的狼狈,疾声说道:“不必了,师妹。”
陶靖衣虽打着盗取琴剑的主意,死皮赖脸地跟着洗剑阁一众俊秀参加武林大会,可真到了君子山,却又踌躇起来,连设在大堂的晚宴都没敢参加。
这次晚宴齐聚各派精英,以段飞白的名气,定会成为众人的焦点。陶靖衣就算去了,恐怕也没办法近他的身。
暮色一点点笼罩下来,山庄内,灯笼次第亮起,不多时,浩瀚长空中升起一轮皎月。
皎月的清辉洒落在莫离山庄的每个角落,屋子的窗户半开着,陶靖衣坐在窗前,浑身沐浴着清冷月色。
一阵叩门声响起,陶靖衣回神,转头问:“谁?”
“陶姑娘,小的是给您送晚饭的。”
“进来。”
屋门被人推开,一名少年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将身后屋门合上。
陶靖衣对上他的眸光,惊讶道:“夏明渊,怎么是你?”
“我说过,我会想办法混进来的,怎么,没骗你吧。”少年面露得色,将手中饭食放下。
“你怎么混进来的?”
“这么大的山庄,这么多张嘴,总要吃饭的吧,我不过花了点钱,就混进了厨房。”夏明渊压低了声音,皱皱眉,“本来想下点药,不过想想,这里高手如云,哪里瞒得过他们,就算了。快点吃吧,吃饱好办事。”
陶靖衣走到桌前,拿起筷子。
夏明渊行至窗边,将窗门合上,小声道:“我已经打听到了,段飞白就住在揽月小筑,他们这会儿在大厅里喝酒,我去看过了,他的琴和剑都没带在身边,一定是放在揽月小筑了。”
陶靖衣扒了几口饭,将碗放下,起身道:“走。”
夏明渊说得对,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既不用跟段飞白撞上,还能偷到琴剑。至于取血,先拿到东西再说吧。
二人借着树影的遮掩,一路偷偷摸摸到了揽月小筑。
各门各派都齐聚前院,这个时候的揽月小筑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倒是非常方便他们行事。
这次天山派来的人不多,段飞白是天山派掌门,住的自然是最好的房间。
“就这间了。”夏明渊道。
门上锁着一把铜锁,陶靖衣拨了拨,道:“没有钥匙,怎么办?”
“看这是什么。”夏明渊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大串钥匙。
“你从哪弄这么多钥匙?”陶靖衣惊讶。
“有钱能使鬼推磨。”夏明渊从一串钥匙中找到自己要的那把,弯身开锁,“我花了点钱,找莫离山庄的管事买的备用钥匙。”
陶靖衣脸黑了一黑。果然到了哪里,都是有钱能办事。
两人说话间,“咔哒”一声,铜锁被捅开了。陶靖衣和夏明渊闪身进入屋内,将屋门合起。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没过多久,一盏烛火在眼前亮起,原来是夏明渊将桌子上的残烛给点亮了。
“没多少时间,快点找吧。”他说。
陶靖衣颔首,转身在屋子里搜寻。
段飞白的那把桐木琴很大,放在屋子里的话,应该很显眼,他的剑平常就藏在琴身里,找到了琴,也能找到剑。
她先是摸到了床边,掀开被子,翻了一翻,琴是没翻到,倒是让她从枕头底下翻出了一根断裂的桃木簪子。
这桃木簪子的断成两截,断口处参差不齐,泛着暗红的色泽。
陶靖衣将这根簪子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只觉得有些眼熟。应该是个半成品,还没雕完,式样倒是和段飞白送给苏夕颜的那根相似。
“床上有吗?”夏明渊在她身后问。
陶靖衣回神,将簪子重新塞回枕头下,摇头:“没有。”
“奇怪,屋子的每个角落都找遍了,没有。”夏明渊疑惑道。
“柜子看过了吗?”陶靖衣道。
屋子里只有一个柜子,贴着墙放的,柜子上了锁。两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个柜子上,看来,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柜子了。
柜子上的锁自然是没有备用钥匙的,陶靖衣拿出匕首,手中凝着一股内力,用力朝着锁斩下。
“有人来了,快走。”夏明渊忽然道,说完转身朝着窗户跑去。
这个时候想要从正门出去,已然不可能。
陶靖衣也往窗户边跑去。
窗户下方是一条河,“噗通”一声,夏明渊跳进了河里,水花四溅中,他的身影消失无踪。
陶靖衣站在窗台前,犹豫了。
她不会水。
下方的河水在夜色里看来黑漆漆的,不知深浅。就是她这一犹豫,屋门猛地被人推开。
陶靖衣抬头,与站在门边的段飞白目光对上,一时间僵住,竟忘记了逃跑。
第61章 宁愿长醉不复醒
对于段飞白的的恐惧仿佛来自本能,两人视线撞上的瞬间, 陶靖衣就好像堕入了冰渊中, 浑身泛起寒意, 僵硬地无法移动。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剧烈的心跳声。残烛绽放出昏黄的光芒,烛火映在她的眼底, 将她的恐惧掩去几分。
还好她今日带着丑面具, 也遮了面纱, 不知道段飞白有没有将她认出来。
就在短暂的沉默间,陶靖衣索性心一横,打算翻窗跳进河里。
段飞白却动了。
他身形不稳,歪歪地朝前走了两步。手中拎着的酒壶,因着这大幅度的动作,酒水洒了出来。
顿时有清冽的酒香在空气里缓缓弥漫开来。
段飞白用手揉着眉心, 投过来的目光是迷蒙的,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他低声喃喃了一句:“我这又是做梦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飘到陶靖衣的耳畔, 陶靖衣正要挪动的步伐停了下来。
段飞白急切地朝她走了两步, 眼神卑微又可怜:“半年了,你总算肯入了我的梦。”
陶靖衣张了张口:“我……”
“答应我,这一次,不要轻易离开,好不好?”段飞白快步走到她跟前, 连手里的酒壶也不要了,“啪”地一声甩在地上,伸出长臂,将她困在自己和窗台之间。
他的手紧紧扣着她的腰,阻止了她翻窗跳河的动作。
此情此景,倒是和当年她翻窗被发现时一样。他也是这样,将她困在窗台和胸膛之间,险些因她殷红的唇畔着了魔。
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陶靖衣难受。这个酒鬼到底是喝了多少酒,观他满面潮红,眼神迷乱,怕是醉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陶靖衣原本惴惴不安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小声道:“段飞白,你看看,我是谁。”
段飞白迷迷糊糊地朝她看过来,声音柔得像是一阵风:“你是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们拜过天地,说好的,要一生一世白头偕老。”
陶靖衣一怔,没想到这个酒鬼醉了,也是能一眼将她认出来。
东方玥说的不错,她这个易容,的确算不上高明,连他都能认出来,况且是熟悉苏夕颜的段飞白。
“你喝多了。”陶靖衣说。
“不多,一醉方休罢了。”
陶靖衣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想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去。
段飞白却伸出一双长臂,将她箍在自己的怀中。
“段飞白,你冷静一点,这只是个梦。”陶靖衣一下子被他抱紧了,动弹不得,索性顺着他的话,胡言乱语起来。
“那就让这个梦再长一点……”他的声音低沉喑哑,似有无尽苦涩,听来令人略感心酸,“若是能与你在一起,飞白宁愿从此长醉不复醒。”
陶靖衣张了张唇,想要拒绝的话,竟一时不知如何说出口。
段飞白的眸光紧紧锁着她的容颜,睁大着眼睛,不敢眨眼,唯恐一眨眼,这个梦境就散了。
他一手扣着她的腰身,另一只手伸出去掀她的面纱,然后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双唇。
陶靖衣的瞳孔微微紧缩了一下,眼底波光晃着,大力地挣扎起来,可是这个醉鬼力气大得很,就像是一把锁,狠狠将她锁在怀里,令她半分挣扎不得。
他柔软的唇瓣压着她的双唇,力道惊人,几乎要把她的双唇碾碎,浓烈的酒气直冲入喉,陶靖衣脑海中一阵晕眩,也有了几分醉意。
无奈中,陶靖衣只好伸出手,双指并在一起,内力凝起在指尖,摸索着,在他的颈侧的穴道上轻轻戳了一下。
还好,会使用内力后,她特意去记了一些穴道的位置。
这一指戳下去后,段飞白的力道瞬时松了开来,他的身体缓缓自她面前倒下,朝着地板栽去。
陶靖衣连忙伸出手,抱住他,将他往大床的方向拖去。
夜晚寒凉,他又醉得人事不省,若是在地板上睡一夜,恐怕会伤了身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无法像苏夕颜一样,对着他狠心。
段飞白下毒害她,是把她当做苏夕颜;段飞白逼她发誓永不背叛,是因为他误以为她贪婪长生,伙同苏合害他。
他是一只刺猬,竖起浑身的刺,扎伤所有人,皆因他明白,满身长刺遮掩下的自己已经千疮百孔,别人只要一刀,就能要他的命。
陶靖衣拉起床头的被子,盖在段飞白身上,轻叹一口气,然后捡起掉在地上的面纱,重新戴在脸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段飞白。
段飞白双目紧闭,眉心皱起,即便是在睡梦里,似乎也得不到片刻的安宁。
陶靖衣收回目光,走到柜子前,柜子里挂着段飞白的衣裳,衣裳熏着淡淡的梅香。
她在一堆衣服里翻找了半天,没有找到自己要的琴和剑。
担心段飞白随时醒来,陶靖衣合上柜门,悄无声息地离开段飞白的屋子。
在她走后,床上的段飞白倏然睁开眼睛。
他没有醉。
听见屋内的动静时,他以为是哪里来的毛贼,袖中已藏好了暗箭,就等着推门的瞬间,将那小贼的喉咙射穿。
门后露出那熟悉的身影时,他的手狠狠颤了一下,幸好袖中暗箭收得快,否则,那一箭要的是她的命,也是他自己的命。
震惊不过是瞬间的事情,就连陶靖衣也没有发现,他反应很快,在察觉她准备跳窗逃走时,装出酩酊大醉的样子,趁机将她扣在了怀里。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理所当然。
一个借酒装疯,得偿心中所愿;一个假装入梦,蒙混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