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爱美人纤阿——伊人睽睽
时间:2019-09-11 07:54:48

  侍女进屋去回话,玉纤阿站在外等候,隔着几道帘子,玉纤阿已经听到了屋中的说话声。
  饶是她心机深,此时也不免心跳加速,多了些好奇心。不知湖阳夫人是何等人物,对她态度如何。
  虽然成宜嘉和成容风都一口咬定她必是成家子女,但是玉纤阿疑心重,没有见到湖阳夫人前,她始终保持着一个警惕地状态……玉纤阿低头这般想着,忽然听到珠帘相撞声,听到侍女疾呼“夫人”,听到快步向她这个方向步来的脚步声。
  玉纤阿疑惑地抬头,冷不丁,与迎面奔来的广袖美妇面对面。
  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怔。
  玉纤阿见这位夫人,额戴玉胜,云鬓间钗泽搔头,华美十分。她见美妇面容实在眼熟,美目婉丽间,甚至透着一丝妖冶。观望许久,玉纤阿才迟钝地想起……这位夫人的相貌,与她自己时常在镜中看到的自己的相貌,竟有七八成相似。若她再大上二十岁,大约就和这位夫人更像了。
  而湖阳夫人看着那立在廊下的白绫红裙的珊珊女郎,女郎抬起盈盈水目,瞳心清澈涟水。女郎好奇般地看来一眼,不说湖阳夫人自己如被雷击般震住,就是跟着湖阳夫人一道出来的湖阳君,都看得呆若木鸡,全然愣住。
  这样年少的女郎……与湖阳夫人年轻时,近乎是一模一样。
  湖阳君先前也曾和湖阳夫人说,夫人的一双儿女,不管是成宜嘉还是成容风,都和湖阳夫人本人不太像。更像夫人的前夫武安侯。
  可惜夫人那般貌美,世间罕见,子女却只遗传到她美貌的三四成,恐连一半都没有。
  而现今,湖阳君看到了真正肖似湖阳夫人的女郎相貌。他神思恍惚,好像回到了年轻时,只湖阳夫人更爱玩爱笑、更活泼些,而这位恬静立在他们面前的少年女郎,只柔婉多娇,楚楚动人。
  女郎如月般明朗高贵,偏愁目含颦,幽幽看人时,总带有三四分愁绪,这让她呈现出一种羸弱的美感。
  玉纤阿观察着湖阳夫人,她垂首正要行礼时,见夫人目含热泪,向她伸出手扶住她。
  湖阳夫人望着她美丽而沉静的容颜,想自己的小女儿这般爱静,与自己一点都不像,恐是磋磨太多,才让小女儿在民间养成了这副小心翼翼的性情。
  玉纤阿不适地想躲开湖阳夫人的靠近。
  湖阳夫人却握着她的手不放,喃喃自语般:“我总是梦到你。在梦中,你有时叫望舒,有时叫明月,有时也会叫纤阿。更多的时候,你连名字都和我给你的玉佩没什么关系。我总梦见你为奴为婢,为人牛马,做苦受累。梦到你被卖去做娼女,去乞讨生活。我还惧怕你生得太好,为你惹来很多麻烦。更怕你没有这么麻烦,怕你当初……是真的死了,真的没有活下来。”
  “我无数次痛恨,无数次想过再和你见一面。我梦到过你叫玉纤阿,来与我一见。而有朝一日,真的有一个叫玉纤阿的女郎,登门来寻我。”
  “是我对不起你,弄丢了你。这些年……都是我的错。”
  成容风急匆匆赶到,怕母亲和妹妹不熟,他想要亲自介绍母亲和妹妹认识。结果就见母亲握着妹妹的手不放,泪眼婆娑。成容风看得怔住,见湖阳君向他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话。
  湖阳夫人平时性情活泼开朗,成容风难得见母亲泪落成这样、哽不能言的样子。
  而玉纤阿是多么心冷的一个人。
  她原本无动于衷,来见湖阳夫人,一是好奇自己的身世,二是想试探成家和周天子之间的恩仇。而现在被湖阳夫人握着手,她良久说不出话,被湖阳夫人的情绪感染,她的泪水竟一点点盈满了眼眶。
  玉纤阿微微咬唇。
  她心中茫然地想,当湖阳夫人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竟没有想躲开的冲动。平日里除了范翕,任何人靠近她她都会不适,都会想办法远离。而现在她竟不想远离……原来这就是血脉相连么,这就是母亲么?
  可是她和自己的母亲并不相熟啊。
  为何她身体会不排斥?
  玉纤阿垂目,轻声:“夫人不再多问我些问题么?也许我并不是成府丢失的那个孩儿。那个玉佩,也许是我偷了别人的……”
  湖阳夫人听她这么说,更觉得心痛。她哽咽着一把将玉纤阿抱住,哭泣道:“傻孩子,见了你的面,我哪需要多问其他问题?不会有错的……什么玉佩,哪有人重要。你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
  玉纤阿被迫被湖阳夫人抱住,她无措地僵硬一二,睫毛轻轻眨两下,眼泪终是掉了下来。
  只湖阳夫人的哭泣分外生动。
  而玉纤阿的落泪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湖阳夫人抚摸她雪白的面容,更加心疼玉纤阿这些年的遭遇。而想着想着,湖阳夫人更想哭了。
  成容风这时才走过来:“母亲,小妹,别站在屋外吹风,进屋说罢。”
  ——
  王宫大殿中,范翕仍在与卫天子诉说自己和于幸兰的情断义绝。
  卫天子不冷不热地安抚了范翕几句话,范翕却咳嗽不止,情绪激动地定要退亲。
  卫天子问:“你是已经退了亲,来通知寡人一声,还是请寡人帮你退亲?”
  范翕凄声:“臣自是来求陛下相助。未有陛下允诺,臣不敢与她退亲。”
  实则是想退,退不了。
  范翕抬目:“纵是他人不理解臣,陛下也该理解才是。臣处处受于幸兰的钳制,处处不得自由……不过是齐国是于幸兰的背后势力,齐国支持着她。”
  卫天子目色微暗,并不语。
  范翕再道:“前几日陛下想纳玉女进宫,不就被王后所阻么?听闻玉女已和公子湛定亲。”
  说到此,卫天子便面色一阵扭曲,气得铁青。
  他一介天子,处处被王后所辖制。而且范翕虽然没有再多说,卫天子却想到了王后那么急地给姜湛和玉女定亲,就是为了防他。且不止如此。王后本就有齐国势力,而今再加一成家……王后这是在跟自己抢权啊。
  卫天子眸色沉沉:“于家女……确是难相与。委屈你了。”
  范翕自怜而虚弱道:“臣知道陛下的难处。听闻九夷出洛的队伍遇到贼袭,九夷要找陛下给说法。王后答应宗亲公主不去和亲,现在又出了乱子,王室宗室也在找陛下的麻烦。臣也欲为陛下出一份力,也知齐国不将陛下放在眼中……请陛下放心,纵是臣与于幸兰退了亲,臣依然是站在陛下这一边的。”
  卫天子目色再一闪。
  范翕指出了他现在的麻烦。一桩桩麻烦下来……范翕和于幸兰退亲这事,看着都好似不是很重要了。
  而且……范翕在向他表忠心。
  卫天子若有所思,周王朝没了,范氏也完了。范翕想活下去,原本想倚靠齐国于姓……而现在,范翕是在委婉地投靠卫国姜氏么?
  卫天子语气温和:“退亲不是小事,寡人一路看着你和幸兰走过来,也是分外不易。你不可意气用事……寡人也需要再想想。”
  “你先不要露出痕迹。”
  范翕应是。
  他最后语气有些平淡,因做戏久了有点累,他情绪跟不上,显得有些麻木。但卫天子听范翕语气寥落,只以为他是太累了,天子叹口气。因同病相怜的缘故,范翕身体看着又不好,卫天子对范翕,向来不如对其他范氏子孙那般提防。
  卫天子好言好语地劝公子翕先养伤,范翕出宫时,天子还送了许多珍贵药材,要公子翕保重身体。
  范翕缓缓起身,背对天子时,眼神凉淡漠然。
  外人看来,也不过是被于幸兰伤透了心所致。
  ——
  范翕出了王宫,脸色有点儿白。
  鞭伤和久跪,并非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他身子晃了两晃,要从高阶上摔下时,被成渝伸手扶住。
  成渝低声:“一切在照公子计划那般发生,属下想要……”
  范翕淡声:“请辞是吧?还不到时候。”
  他长眉压着眼,驳回了成渝的请求。他现在清醒了过来,当然知道自己病得糊涂的时候,有多伤了成渝的心。主仆之间的裂痕,一旦产生,想要修复就很难。范翕心中有些烦躁,他想要修复这个裂痕,但同时……他又懒得演戏了。
  成渝太了解他。
  他若不够真情实感,成渝不会相信。
  可若是太真情实感……范翕现在整个人阴沉沉的,他还真没多少真情实感。
  他再好好想想怎么解决成渝这事。
  ——
  出了王宫骑上马,范翕又打算去于府走一遭,刺激一下于幸兰。
  昨日他将玉纤阿的明月珰丢在了于府,他今日要取回来,顺便刺激于幸兰,让于幸兰变得越来越不理智,越来越对他失望。他已经弃了这条路,就要把这条路封死。
  他要用这件事,向卫天子表明态度。纵是不依靠于家,不依靠齐国,他的路变得艰难些。但是,他仍然可以走。再难他也能走。
  骑在马上转过御道,寒风袭面,枯叶纷飞。
  “驾——”范翕面容发白,脸颊瘦削,眼中光却亮着,如两团幽火般。
  越是一堆麻烦事,他反而越兴奋。
  越是精神不倒。
  只要玉纤阿回来,他就有心思来一一解决这些事。先前玉纤阿将他搞得一团乱,好在现在结束了。只要玉纤阿不是他的敌人,只要这场爱情战争中途熄火,他就能冷静下来。
  ——
  同一时间,成府在为玉纤阿解身世之谜。
  湖阳夫人到底是要说起当年的事的。
  只是那过了很多年,她已经不想提起那事,便说的分外简单:“当时在吴国境内游玩,我弟弟,就是周天子得知了虞夫人身在吴国王宫的事。我弟弟气疯了,就要带走所有兵马,要将虞夫人捉回来。但是那时候九夷在盯着我们,谁也不知道。”
  “九夷兵马在天子走后,向余下的人攻杀而来。当日我夫君陷入战中时,正是我生子之时。我焦急万分,一心想救夫君。于是生下一个女婴,我留了块玉佩给孩子,就将襁褓交给了姆妈,我自己去寻我弟弟搬救兵,好救我夫君了。”
  湖阳夫人笑了笑。
  说起那往事,她多的是自嘲:“可惜我弟弟是个疯子,他的人还真不好找。等我搬来救兵,我夫君早已阵亡。我忍着悲痛,去找我生的女婴时,发现姆妈一家人都被兵马砍死。然而我走时,为了保护我的孩儿与照顾她的姆妈,我分明已经把那处的九夷兵马引走了,也许是我疏忽,那些九夷人又回来杀人……是我自大,当我找回去时,那里只留下空空的襁褓,姆妈一家惨死,我的孩子早不见了。”
  一屋子人,都在听湖阳夫人说此事。
  湖阳君神色淡淡,兀自端坐煮茶。湖阳夫人说她和她前夫的事,自然和他没什么关系。湖阳夫人说到心痛处,潸然泪下时,于湖阳君看着更是刺目,自然也不会多话。
  成容风则也是第一次听母亲说这事。
  他怔然看那正在出神的玉纤阿一眼,想到虞夫人,不正是范翕的母亲么?周天子因为虞夫人而带走兵马,间接害死了他们的父亲。后来,成家便报复回来……毁了周天子的江山。
  成容风皱着眉,没想到玉纤阿和范翕的纠葛,早在那么多年前,玉纤阿刚出生时就注定了。但是……成容风看母亲一眼,母亲还不知道玉纤阿和范翕的事。
  成容风觉得屋中憋闷,有些喘不上气,怕玉纤阿下一刻就要说出她和范翕的私情,来刺激湖阳夫人。
  玉纤阿开口却只道:“可我是在越国薄家做的侍女。薄家家主说他捡到的我,我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薄家好心收养了我。”
  湖阳夫人不解:“越国薄家?”
  显然她不知道这一出。
  玉纤阿便详细介绍越国薄家。
  湖阳夫人蹙眉想了许久,她在记忆中翻找过去的恩仇,好一阵子,她才想起了什么,目中有怒火燃起。湖阳夫人拍案而起,咬牙切齿:“好一个薄家!”
  “我就说我明明记得我引走了九夷兵马,为何他们会回来……可若是不是九夷人呢?是越国薄氏正好路过,见到了这一出,想将计就计呢。”
  玉纤阿福至心灵,她慢吞吞地边想边说:“薄家为越国做事,大周王朝分封制已久,各国诸侯都蠢蠢欲动,越国也不例外。薄家家主因为一些事出现在吴国,看到了长公主夫妻与周天子之间因虞夫人所生的矛盾,便想要从中挑拨。于是越国薄家家主在公主走后,抱走了公主所生的婴儿,杀死了姆妈一家。让公主将仇恨,彻底转到周天子身上。”
  玉纤阿目光看得渐远:“这步棋,在当时看来没什么。但仇恨埋得越深,多年事情爆发后产生的后果就越严重。所以夫人想找那个丢失的孩儿,才会一直找不到。夫人是一国长公主,找一个未死的婴儿却找不到,必是有人在中间刻意做了手脚,瞒住了天机。”
  越国坐视湖阳长公主和周天子反目成仇。丧夫之痛,丧女之仇,湖阳长公主不可能原谅天子。
  而薄家家主将玉纤阿带回越国薄家,为她背上烙下“奴”字,让她一生背着这样的羞辱。让她不读书,不识字,不通文,不知礼。
  让原本高贵的湖阳长公主的女儿,沦为一个小小奴隶,一生不得解脱。
  玉纤阿垂目,手指微微发白。原来那些年,薄家家主不只觊觎她的美色,还对她做过这样的事……幸好她杀了那人。
  她杀了那人!
  而一屋子人,则惊愕地看着玉纤阿。湖阳夫人茫然地看成容风,使眼色:你不是说玉儿目不识丁,因受过太多的苦,才很多事情都不懂么。为何她能分析出这么多来?她怎么做到的?她真的没读过书?
  成容风也很茫然,是玉纤阿亲口承认自己没读过书,什么都没学过啊。成容风也试探过,玉纤阿确实很多字都不认……
  这没读过书都有这般见识,若是读过书……
  湖阳夫人目光微微发亮地看着垂头的玉纤阿,她目中含笑,想到自己女儿这般厉害,等嫁给了公子湛,夫妻二人夫唱妇随,红袖添香。这便是补偿玉儿前半生所吃的苦了……忽然听到外头侍女语气怪异的通报:“夫人,郎君,公子翕来访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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