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若徐知音仍旧是待字闺中,那她今日过来也算是合情合理。可她如今已经是太子妃,这种时候差人送些贺礼全了礼数便是,亲自过来虽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但却未免显得太过隆重。
落在成玉眼中,便更是别有用心。
毕竟太子与萧元景不睦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齐家是贤妃一派,纵然没挑到明面上去,总是心知肚明的。
南云心下也觉着奇怪,但她是打定了主意“不关己事不张口”的,自然不会多问。
成玉贵为公主,一出现在花厅中,便少不了来搭话问候的。南云便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偶尔陪茜茜说上几句话,倒也不算无趣。
及至时辰差不多,老夫人出现,宴饮正经开始,成玉才总算是得了闲。她喝了口酒,偏过头去看向南云。
南云脸上带着笑意,正在轻声细语地同茜茜说着些什么,并没半点不耐烦。可成玉却依旧觉着她与这满堂热闹毫无干系似的,界限分明,虽在此处坐着,但却是半点都没上心的。
成玉先前并未细想此事,如今倏然意识到,不由得困惑起来。
她这些年来也算是见过各式各样的人,自家夫婿虽无妾室,可平素却没少听旁人议论。但凡是妾室,十有八九都是要小心奉承巴结着,千方百计地争宠,可南云却并不是这样。
先前她觉着,南云大抵是性情和软故而不争,可如今看起来,却更像是压根没放在心上,懒得去争。
相较而言,倒是萧元景更积极些。
岂有这样的道理?
成玉理清之后,心中顿时生出种荒唐感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评判才好。
南云对此倒是毫无所觉,她并没有准备同旁人交际的意思,只慢条斯理地吃着菜,遇着合心意的便记下,准备回去之后自己亲自试上一试。
宴席开始后,早就准备好的戏班子也露了面,请老夫人点戏。
齐家请的是近来颇有名气的同德戏班,生旦净末丑,排演起来有模有样的,众人的注意力大都被吸引过去。南云并不常听戏,也就少时听过那么两场,如今倒也觉着新奇,看得津津有味。
正看到紧要处,一旁传来声低呼。
南云随即回头看去,只见一粉衣丫鬟正慌慌张张地低头请罪,成玉原本整洁的衣裙上如今却溅上了汤汁,想是方才这丫鬟来送汤时失手洒了。
“罢了,”眼见着这边的动静都要传到老夫人那里,成玉连忙叫停了,同那丫鬟道,“下次别再毛手毛脚的,下去吧。”
这原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更何况还是在老夫人的寿宴上,成玉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地去追究。她拿帕子大略擦下,又向南云道:“我去换个衣裳,茜茜就给你留在这里了。”
南云点点头:“好。”
茜茜正看戏看得入迷,乖巧地应了声,便又回过头去紧盯着戏台了。
成玉摇头笑了声,带着随侍的侍女离开。
南云替茜茜盛了碗甜汤晾在一旁,正准备继续听戏,却瞥见原本坐在对面的徐知音站起身来,向着这边而来。她心中霎时生出些不祥的预感来,眼皮一跳。
以徐知音如今的太子妃身份,连老夫人都要让三分,就更别说旁人了。她才刚一到这边来,周遭的夫人闺秀们便都客客气气地问候了,南云掩下心中的情绪,随着众人见了礼。
南云与成玉同桌,一旁坐着的则是礼部尚书白家的女眷,徐知音显然是与白姑娘相熟,态度亲昵地问了近况,像是专门为此过来的一样。
闲谈两三句后,徐知音像是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南云,略带惊讶地问了声:“这是?”
明明早就清楚南云的身份来历,可她却偏偏表现得像是头回见着一样。
白姑娘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听徐知音问,便随即答道:“这是宁王府的姜侧妃。”
“早就听说宁王纳了位侧妃,只是一直无缘见着。”徐知音掩唇笑了声,上上下下打量着南云,又回头同白姑娘笑道,“说起来,我怎么觉着姜侧妃的相貌与我有些相仿呢?”
南云原本还在疑惑,好好的徐知音过来做什么?如今一听她这话,倒算是明白过来了——是耀武扬威,变着法的给人添堵来了。
她的相貌与徐知音有几分相仿,梁氏早就提过,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她才得以进了宁王府。
至于后来入了萧元景的眼,乃至如今成了宁王府的侧妃,与这张脸究竟有多大的干系,南云自己说不清楚,也懒得去细究。
毕竟有些事情大被一遮,心照不宣地揭过去就是,想必萧元景是不愿意被人窥探心思的,而她也并没给自找不痛快的爱好。
可如今看来,徐知音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
原本见着徐知音过来时,南云是有些许慌张的,可如今弄清楚对方的来意后,那点无措便荡然无存了,波澜不惊地看着徐知音。
就仿佛是在看戏台上装扮的丑角,等着她说出下面的念白。
这位白姑娘显然是个不怎么有心机的,听了徐知音的话后,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南云的相貌,附和着笑道:“您这么一说,还真是……”
只不过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坐着的自家娘亲不着痕迹地拍了下,硬生生地止住了。
徐知音自顾自地笑道:“不知姜侧妃出自哪家?赶明我回去问问,说不准还沾亲带故,是我家的远方亲戚呢。”
论及相貌,徐知音的确也是个美人,如今也没什么架子,语气称得上是和善,仿佛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来捋一捋关系似的。
但如白夫人这样的明眼人却不难看出来,太子妃这不过是拐弯抹角地想要让姜侧妃当众承认自己的出身罢了。她心下叹了口气,却又不好说话,只好盼着成玉公主能早些回来,止住这场闹剧。
南云微微一笑,直截了当道:“家父不过是个寻常的教书先生罢了,祖籍并不在京城,想来与伯恩侯府并无瓜葛。”
“这么说来,就全然是凑巧了?”徐知音又意味深长道。
南云原以为徐知音会见好就收,见她不依不饶,便索性四两拨千斤地反问了回去:“若不然依您的意思,是如何呢?”
徐知音虽意有所指,暗示南云是因为与自己相貌相仿才成了萧元景的侧妃,但决计是不敢明着说出来的,除非她不要名声也不要命了。
所以面对南云这个反问,算是没了话。
徐知音原是为了奚落南云的,可如今却并没如愿以偿地从她脸上见着半点难堪的神情,心中愈发意难平起来,咬了咬牙,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成玉却已经换好衣裳回来了。
“这戏是不好听吗?”成玉凉凉地问道,“太子妃不好好在自己位置上坐着,来我这儿做什么呢?”
在座的所有人中,也就成玉敢毫不遮掩地给徐知音摆脸色了。
徐知音神情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我过来同阿语叙叙旧,可巧见着姜侧妃,便聊了几句。”
“是吗?”成玉一拢衣裳坐定了,皮笑肉不笑道,“既是如此那就继续聊吧,好让我也听听。”
第060章
徐知音打心底是有些惧怕成玉的, 毕竟有先前的事情在, 算是她伙同太子坑了萧元景一把。
成玉这个人脾气直, 爱憎也分明得很。
早些年她待徐知音是极好的,得了什么好东西, 也都会想着留一份给徐知音。可后来赐婚的圣旨一下, 她便立即翻了脸, 纵然徐知音如今已经贵为太子妃,她也再没半点好脸色。
徐知音敢在南云面前嚣张,话里话外冷嘲热讽,可如今成玉一摆脸色, 她却是不敢再任性放肆的。
见徐知音不答, 成玉冷笑了声:“若是无事, 就请回吧。”
自从嫁到东宫后,徐知音私底下虽受了不少气,可明面上至少是光鲜亮丽的。毕竟顶着太子妃的名头, 走到哪里旁人都是上赶着巴结奉承的, 如今被成玉毫不留情地扫了颜面, 脸上的笑便没能绷住, 露出些难堪的神色来。
可成玉却并没给她递台阶缓和的意思,自顾自地偏过头去同南云闲聊,将徐知音晾在了一旁。
徐知音虽知道成玉不喜自己,但却没料到她竟然会这般直白,讨了个没趣,再没方才与南云闲谈时的游刃有余, 脸都涨红了些。
一旁的白夫人叹了口气,递了个话来打圆场,徐知音勉强说了两句,便匆匆离开了。
她前后的态度判若两人,南云看在眼中,低声同成玉道了句谢。
“这有什么?”成玉不甚在意道,“我原就看不惯她那模样。今日你是随我过来的,她竟然还不肯老老实实地呆着,要过来找事,我能给她脸才怪了。”
说着,她又问道:“方才我去换衣裳时,徐知音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无非就是那些闲话罢了,不妨事。”南云温温柔柔地笑了声,并没将方才徐知音的话拿来告状。
既然已经过了,南云便没打算让成玉去替自己找场子。
更何况这本就是不宜宣之于口的事情,她尚且不会到萧元景面前去提,就更别说成玉了。
成玉见她不肯提,便也没勉强。
这场宴会,除却有徐知音这么个不和谐的插曲,旁的倒还算是一切顺遂。南云安安静静地听了半个多时辰的戏,等到老夫人离开,宾客也三三两两地退席,她方才同成玉提了要离开。
成玉有些意外,以为她是对此不大了解,便解释道:“咱们这边的宾客走得早,可前院的那边却是会热闹许久,阿景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法回去的。”
前院的爷们凑在一处,取乐的花样多了去了。
更何况方才老夫人还提了,让萧元景回头再过去她那边一趟,想来是还有话要嘱咐的,保不准还会留他下来用晚饭。
只是因着先前老夫人那番话,成玉并不好详说,只能遮遮掩掩地提了句。
“我明白,”南云了然道,“今日是老夫人的大寿,王爷是晚辈,自然要多留些时候的,想来晚饭都是要在这边用的。”
她心中分明清楚得很,成玉愣了下,随后方才明白过来南云的意思:“你是想先回去?”
“是,”南云神色不变,平静地解释道,“以我的身份,留在这里怕是也不大方便,还得劳动得您费心,倒不如先回府去。”
她这话有理有据,周全得很。
成玉挑不出什么错来,见她已经下定主意,只好松口道:“那也成。”
南云同她道了句谢,起身道:“那我便先行回府去了,有劳公主帮我转告王爷一声。”
成玉抬眼端详着她的神色,心中虽隐约觉着不对,可却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颔首道:“好。”
得了这句后,南云便施施然离开了。
成玉盯着她的背影发了会儿愣,回过神来,状似不经意地问茜茜:“你可还记得,方才太子妃过来,同姜侧妃都说了些什么?”
茜茜掰着手指想了想,她记性好得很,虽没学出徐知音的神情模样,可那原话却是记了个八九不离十。
成玉是自幼在宫中长大的,耳濡目染,只听这话就能将徐知音的意思猜个差不离了,不由得脸色一沉。先前萧元景将南云托到她这里的时候,可以说是再三叮嘱了,她也是满口应了下来。
可先是老夫人,再是徐知音,这么轮番下来,她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跟萧元景交代才好。
成玉心事重重地听了会儿戏,将今日之事翻来覆去地掂量了几遍。等到前院的宾客散去,她将侍女留下来照顾茜茜,差了个齐家的丫鬟去将萧元景给请到了花园来。
南云问过成玉的意思后便离开了,托她转告萧元景,并没再专门着人去知会萧元景,故而萧元景尚不知这许多事。他不慌不忙地到了后园来,见成玉神情不大对,眉头微皱,问道:“怎么,可是有什么事?”
成玉抬了抬手,屏退了齐家伺候的丫鬟,并没直接提今日的事,而是说道:“我有句话想问——关于南云,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萧元景却也并没直接回答,反问道:“南云人呢?”
成玉与他对峙了会儿,到底还是没能拗得过萧元景,松口道:“她先回府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萧元景是何等敏锐的人,只听这么一句,便知道背后必有隐情。
可成玉这次却没再让步,而是将方才那话又问了一遍。
“阿姐是非要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来同我探讨这种事情吗?”萧元景语气中带上些微的不耐,但终归还是答道,“并没什么打算。我如今看她顺眼,便待她好,至于旁的顺其自然就是。”
“当我觉着,人家可并没领你这番好意。”成玉脸上再没平素的笑意,正色道,“我先前以为,是她主动提出要来为外祖母祝寿,想要趁机露个脸见见众人。可如今再看,却像是被你压着过来才过来的。”
被她戳破后,萧元景脸色渐冷:“是又如何?”
“阿景,你宠她、待她好,都由着你。”成玉叹了口气,“可你需得明白,以她的出身,当个侧妃就已经是到头了。正妃这个位置,她是无论如何都碰不到的。”
先前因着萧元景的缘故,成玉待南云一直很好。
可平素里好归好,真到了这种事上,却是没法因着这么点好就让步的。
成玉先前不提,是不想给人添堵,可今日种种算是让她彻底意识到,这事是躲不过去的。所以索性摊开来挑明了,以免久病成疾,再说就晚了。
显然萧元景是不乐意听这个话的,若不是因着对面坐着的是他嫡姐,怕是立时就能拂袖离开。
“我说这话你不爱听,因为你自己也清楚,的确是这个道理。”成玉平静道。
成玉平素里总爱打趣调侃萧元景,难得端出当姐姐的架子来。
今日之事,她知道南云多少受了委屈,原本是准备尽数告知萧元景的,可是后来反复掂量后,却改了主意。
大局为重,总是难免要有所牺牲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成玉见萧元景不答,便又适时补了句:“再者,我看你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萧元景这个人,在朝局争斗、阴谋阳谋上游刃有余,不动声色地就能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可他在感情一道上,却是没什么经验的,更没费心钻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