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淅淅沥沥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阴霾散去,又透出日光来。
桑榆算了算时辰:“你想吃什么?过会儿大哥就该来了,咱们出门逛去。”
说来也巧,她话音刚落,桑朴便背了些货物进了门。
桑榆上前去帮他卸了货,轻快地说道:“这些东西放着就是,等晚些时候我回来了再清点记账。你可吃过饭了?”
见南云在,桑朴头都没敢抬,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吃过了。”
“那这铺子就交给你来看了,”桑榆挽着南云的手,向外走去,“我同阿云出去转转。”
天放晴后,路上还有积着的水,南云轻巧地从中绕了过去,左右看着。她对这一带并不熟悉,更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最后还是桑榆做了决定,到街尾的摊子去吃了碗家常的葱油面。
好在因着下过雨的缘故,天并不热,两人填饱了肚子之后便开始闲逛。
南云到京中已经许久,但却从没像如今这样闲适地逛过,她漫无目的地四下看着,目光落下不远处那店铺时,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桑榆疑惑地问了句,又循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集雅轩?听名字,应当是个古董铺子?”
南云点点头,解释道:“这是王府名下的生意。”
南云并没插手过王府的生意,可先前萧元景曾同她讲过,自己当初刚搬出皇宫开府之时,是如何做生意的,所以多少有些了解。
这集雅轩,是后来萧元景对古玩珍品感兴趣时,顺道开的一家铺子,高价收购各式各样的古玩,同时也会转卖些稀奇的物件。
初衷倒并非是为赚钱,纯属是兴趣所在,还能省点功夫。
当初听萧元景提及时,南云便生出些兴致来,如今闲逛偶然见着,更是觉着巧得很。
桑榆看出她的意动,顺势推了一把:“你既然想去看,只管去就是,怎么还犹豫起来了?”
及至走到集雅轩门前,南云仰头看了眼匾额,一眼便认出那是萧元景的字迹,清隽飘逸,煞是好看。
桑榆倒是没注意这些,她先南云一步进了集雅轩,随即就被里边的摆设布置给震慑到了。
并不似寻常的铺子那般,这集雅轩中竟摆了偌大个假山,其上穿石凿洞,恰到好处地摆放着诸多稀奇物件。周遭竟还蓄了水,尚未靠近,依稀能见着水中像是也安放了玉石等物。
四周的墙壁是以竹子铺就,其上还刻有词句,显得格外雅致。
桑榆认不出那些古玩物件来,也不怎么感兴趣,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这铺子的装潢布置上。近来筹备铺子的事宜简直让她心力交瘁,如今只看着这些,只觉着每一寸都是银钱铺就的,简直肉疼。
等到南云进门来,桑榆忍不住感慨了句:“宁王殿下可真是……”
看清楚里边的情形后,南云也不由得怔住了。
这集雅轩中的物件其实算不上多好,远没法与王府藏书阁中的相提并论,可这装潢布置却实在是费了心思,任是谁头回见了,怕是都得愣一愣的。
先前萧元景说这铺子是拿来玩的,南云还不明白为什么,如今真亲眼见着了,方才算是领会了他这话的意思。
南云在门口站了片刻,等到有侍女上前来接待时,方才向内走去,绕着那假山端详起这其中的物件来。
桑榆的心思则仍旧挂在铺子的装潢上,片刻后,又同南云笑道:“若我将来有了足够的银钱,也要开一家这样的铺子来玩。”
“好啊,”南云低低地笑了声,“届时我就给你捧场去。”
她这话才说完,就听见一旁传来声嗤笑。
集雅轩中很是安静,故而这笑声就显得格外刺耳。
南云循声看去,只见着个衣着华贵妆容精致的闺秀,正拿帕子掩着唇,神情中还带了些嘲弄。
第073章
南云与桑榆关系极好, 自小在一处, 说话时并没什么顾忌。
桑榆有自知之明, 也很清楚想要像萧元景这般大手笔,怕是难似登天, 此生都未必能做到, 但却并不妨碍同好友闲谈时候做做梦。
而南云也乐得给她捧场。
至于被人听了墙角, 还要加以嘲笑,就全然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南云偏过头循声看去,那姑娘竟没半点心虚的意思,不躲不避地同她对视着, 像是并不觉着自己的言行有丝毫不妥似的。
也正因着这个缘故, 南云得以将她的相貌看得一清二楚, 只觉着像是在何处见着。凝神思索片刻后,竟认出了这位闺秀的身份。
南云眉尖一挑,若是未曾记错的话, 这位姑娘应当姓陈, 是太傅陈家的掌上明珠, 陈莹玉。
当初到齐家贺寿时, 南云曾听老夫人遍数过为萧元景看中的正妃人选,其中就有这位陈姑娘。
据老夫人说,这位陈姑娘出身百年世家,家学渊博,又是陈家这一辈唯一一个姑娘,自出生起就被长辈兄长们视作掌上明珠。生得貌美如花, 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诗词才学也是太傅反复夸赞过的,总而言之无一处不好。
那时南云心灰意冷,甚至于都生出几分自惭形秽来。
后来随着成玉离开老夫人的院落时,恰巧遇着有丫鬟来通传,说是陈家的女眷到了,她下意识地瞟了眼,其中就有如今眼前这位闺秀。
自从与萧元景说开后,南云便将在齐家的种种事情都抛之脑后,不愿再多想,却不妨竟然会在此处遇着这位陈姑娘,又被勾起了那时的心绪来。
只不过那时她狼狈不堪,只恨不得立时躲起来才好,可如今却莫名有了底气,再没当初的慌乱不安。
桑榆并不知这其中的隐情,见南云与那闺秀对峙着,只当是她是心有不忿,便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为着这事闹起来。
南云并不是爱挑事的性子,加之方才陈莹玉也并未指名道姓说什么,她总不好揪着一声笑去计较,便也依样画葫芦地冷笑了声,这才回过头去。
她这笑学得极像,还带着些不屑与轻蔑。
陈莹玉方才笑别人的时候理直气壮得很,可轮到自己被原样奉还时,却没法再淡然相对了。
她是个心高气傲的,这些年来爹娘兄长个个捧着她,从来只有她给旁人甩脸色的时候,压根没人敢在她面前挤兑。
如今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好贸然上去争辩,又不甘心就这么揭过去,只觉着满心憋闷。
桑榆在一旁看着,难得见南云会有这样使坏的模样,又见那闺秀脸色变了几变精彩得很,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倒像是火上浇油,算是将陈莹玉彻底给激恼了,拧眉呵斥道:“你笑什么?”
打从一进门起,陈莹玉便留意到了桑榆,毕竟桑榆的衣着打扮与这集雅轩可以说是格格不入。在她看来,这不过就是个寻常的民女罢了,哪配来这样的地方?
而如今,这么个人竟然也敢笑她,这如何能忍?
桑榆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包子,闻言,随即反问道:“那姑娘方才是在笑什么?”
陈莹玉下意识地想要驳斥一句“与你何干”,话到了嘴边,却又意识到这是给旁人送刀子,连忙咽了回去。
这么一来,就被噎住了。
她并不会同人争吵拌嘴,气得脸都红了,回过头去瞪了眼身后的侍女。
那侍女心下叹了口气,也觉着无奈,毕竟这事原就不占理,能怎么办?她自觉寻不着什么合适的场面话,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摆架势道:“你可知我家姑娘是什么身份?”
讲不过理,那就不讲了,反正家世身份一亮出来,对方总是要服软讨饶的。
桑榆一早就猜到对方非富即贵,但听此,还是不由得拧了拧眉。
倒是南云平静地开口道:“任你家姑娘是什么身份,也没有不准旁人笑的道理。更何况若非要细究,不也是姑娘招惹在先吗?还是说,姑娘敢做不敢认?”
陈莹玉被她这么一激,随即冷笑道:“有什么不敢认的?你们说些蠢话丢人现眼,我便是笑了又如何?”
见南云不答,她自以为占了上风,又逼问道:“你可知这集雅轩是谁的铺子?岂是寻常人及得上的?倒不如做梦去来得快些。”
桑榆的脸色原本已经不大好,听了陈莹玉这话后,倒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突然就明白了这位闺秀为何跟被踩了尾巴似的一跳三尺高。
她哭笑不得,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偏过头去看向南云。
南云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是迟钝些的,可将先前在齐府听到的那些话联系起来想一想,也就不难理清这其中的头绪了。
其一,陈莹玉应当是不认得她,不然也问不出这样的话来;其二,这位陈姑娘怕是对萧元景有那么些小心思,所以言辞间才会这般维护。
南云抿了抿唇,觉着自己若是将身份抖落出来,这位脸皮薄又易怒的陈姑娘怕是能立时能羞恼得气昏过去。
不过思来想去,她还是没这么做,同桑榆交换了个眼神,便准备离开这地方。
可说来也巧,许是集雅轩的侍女见着这边起了争吵,又不敢贸贸然上前来多嘴,便去将管事的请了过来。
这位管事娘子南云也认得,叫做晴姑,每月都会到王府那边去请安,顺道将集雅轩这边新搜集来的古玩送去给萧元景过目。
而萧元景大半时间都在风荷院,所以晴姑过去请安问候,便不可避免地会见着南云。
晴姑到正堂来,第一眼就认出了南云,快步上前去行了一礼:“侧妃娘娘怎么来了?可有什么吩咐?”
及至问过了自家主子,方才又向着陈莹玉客套道:“陈姑娘可看中了什么东西?”
原本还趾高气昂的陈莹玉自打听到“侧妃”这个称呼后,就直接愣在了那里,满是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南云。
及至回过神后,想起方才自己说的那些个话,陈莹玉的脸当即就涨红了。她只觉着锋芒在背似的,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跺了跺脚,直接转身拂袖离开了。
晴姑还没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头雾水地看向南云。
南云无奈地叹了口气,觉着这事简直不知该如何说道,只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多问,片刻后便也同桑榆结伴离开了。
出了门后,桑榆长舒了一口气,同南云感慨道:“方才陈姑娘走时那模样,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是我们欺负了她,可分明是她先挑事,又要拿身份出来压人的……”
她将方才的事情回想了一遍,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忽而问南云:“说起来,你是不是早就认出她来了?”
“是,”南云早就向桑榆提及过那日在齐府发生的事情,如今便也没隐瞒,直截了当地说道,“当日齐老夫人想要为王爷说亲,这位陈姑娘就是她最中意的人选。”
因着这件事,她背地里还曾难过了许久,直到前些日子与萧元景将话说开,才算释怀。
桑榆倒是没料到竟还有这样的事,她从荷包中摸了块糖出来,给了南云:“我看她相貌也好,性情也好,通通及不上你,宁王殿下想来是不会喜欢的。”
南云知道她是怕自己多想,所以着意拿这话来安慰,便没多言,只笑道:“随她去吧。”
经这事一搅和,两人也没了逛街的兴致,加之天色不早,便结伴回了铺子。不多时,王府那边便有马车来接了,南云同桑榆告了别,约好了等铺子开张那日再来。
在回去的路上,南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应该将遇着陈莹玉的事情如实告诉萧元景,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萧元景见她吃饭时漫不经心的,主动问道:“今日出去,可是遇着什么事情了?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南云咬了咬筷子,趁着这个机会,断断续续地将集雅轩的诸事都一五一十地讲了,并没添油加醋地去抹黑陈莹玉,也没卖惨装可怜。
说完后,便很是乖巧地坐在那里。
萧元景替南云盛了碗汤放在跟前,不甚在意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哪值得你牵肠挂肚的,连饭都不好好吃了?”
南云早两年总是饮食不规律,常常是想起了才去吃点东西,当初太医来为她诊治热伤风的时候,还说了她胃不好。
自打那时起,萧元景就着意盯着她吃饭,旁的事情都要往后靠。
“陈姑娘离开时像是都要哭了,”南云咬了咬唇,补充道,“不知道回去后会不会告状……”
她倒是不担心自己,只怕会给萧元景招惹麻烦。
“那又如何?不必将闲人闲事挂在心上。”萧元景又给她夹了菜,慢悠悠地解释道,“陈家再怎么宠她,也是有度的,岂会为了个女儿同我过不去?”
南云这才舒了口气,她对朝局之事并不了解,但却是全然信赖萧元景的。
“再者,你不必这般小心翼翼的。”萧元景绕了缕她的长发,慢条斯理道,“便是跋扈一点也没什么,陈莹玉背后有人撑着,难道你就没有?”
“在自家地盘上被欺负,像什么样子?”萧元景又顺势捏了捏她的耳垂,低声笑道,“小惩大诫,下不为例。”
第074章
萧元景这个人护短得很, 有些时候也是个不讲道理的主。
毕竟南云的性子太软了些, 一离了眼皮底下, 萧元景就难免会担心她在外边受欺负。
先前那场阴差阳错挑起的争吵,对萧元景的影响颇大, 南云倒像是已经揭过去, 可他每每想到南云垂泪的模样, 还是觉着懊恼得很。
因着这个缘故,他是宁愿南云出去时能“嚣张跋扈”些,也不想看她千般思量委曲求全。
毕竟前者纵然招惹来麻烦,他也有本事摆平, 可后者却是让他束手无策, 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宽慰才好。
南云听了他这“教唆”的话, 忍不住摇头笑道:“哪有你这样教人的?”
自小到大,南云就没听过这样的话。
当年父亲在时无论怎么疼她,也会教导她与人为善, 有些不必要的口舌之争能省就省。萧元景倒是好, 仿佛都恨不得教她出去怎么摆架子颐指气使了。
思及此, 南云随口又道:“你这样, 将来怕是要将孩子给教歪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