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坐了回去。
“太后……”她缓慢却又低声的告诉自己,“我不会叫宫里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不会再有另一个六斤,也不会再有另一个许元姝了。”
她的心又安定了下来。
不多时到了观心殿,六斤上前,甚至不用掏出腰牌来,守门的锦衣卫就自打来了大门,请这马车进去。
六斤去屏退了下人,又拿了早就准备好的圣旨、白绫和毒酒,在马车边上轻轻道:“娘娘,到了。”
许元姝嘴角慢慢的上翘,等下来马车的时候,脸上已经是得体却又冰冷冷的微笑。
她看了一眼六斤手里的东西,道:“我拿着。”
六斤稍稍一犹豫,就把托盘给了许元姝,“走吧。”她坚定的朝着内殿去了。
现如今伺候太后的人就只剩下一个宋妈妈。
太后也不是什么傻子,虽然已经虚弱的下不来床了,可看这个架势,就知道皇帝想要她的命了。
许元姝进去的时候,听见的就是太后有气无力的咒骂。
“弑母!哀家要看看他到了地下,如何有脸见他的父皇。”
许元姝快步上前,绕过屏风,大声道:“陛下有脸见他的父皇,我倒是怀疑你下去之后,还能不能有好日子过,毕竟你害死的人,不止一个两个!”
“贱婢!贱婢!”太后几乎都发不出真声来,全都是气声。
宋妈妈见许元姝过来,放下手里的碗,站起来行了个礼,道:“娘娘。”
有许元姝在面前,太后完全没心思管别的,自然也没察觉到宋妈妈神情有异,虽然看见宋妈妈行完礼就站在了许元姝身后,可这样的画面,完全没往脑子里去。
许元姝站在床前,冲着太后淡淡一笑,“我今儿带了礼物来,你喜不喜欢?”
她手一下沉,叫太后看见了托盘里的东西。
圣旨、一条叠好的白布,还有一个小瓷瓶。
太后如何不知道这是什么?热血上涌,她的脸立即变成了艳红色。
“蛇蝎心肠!你怎么敢——弑母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你这样害我,将来你也讨不了好,满朝文武百官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等皇帝查明真相,你连带你那两个孽种也要一起死了!”
“不过是个贱婢!当日就该直接杖毙你!”
许元姝不说话,等着太后一句句的骂,骂道精疲力尽,只能躺在床上喘气。
她又把东西往前递了递,只不过是虚招,在太后正要抬手的时候,又忽然往后一缩。
“若是打了毒酒,就只能上吊了。”
“你不知道吊死的人有多可怕,眼球子是凸出来的,好像要掉一样,舌头也是伸出来的,青紫色,脖子上还有勒痕……我舅妈是上吊死的,我母亲也是上吊死的。”
她看了一眼太后,“我猜你应该知道上吊是什么样子,据说当年祺贵妃被废,是被皇后送到绳索里头的,也不知道你见了没有。”
“喝毒酒不过是疼一疼,可上吊就面目全非了,你这么下去,万一父皇认不出来你怎么办?”
听见她叫康平帝父皇,太后怒道:“你哪来的父皇!不要脸!”
许元姝笑了笑,她觉得自己的双手在微微地颤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她心中浮现难以抑制的兴奋,甚至能从太后狼狈的言语表情里得到快乐。
“我就快要当上皇后了,这一声父皇谁也挑不出来错儿。”
许元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她看了一眼宋妈妈,道:“你先来吧,说两句就出去。”
听见这话,太后不由得瞪圆了眼睛,“你!你背叛了哀家!”
宋妈妈先是给许元姝行了个礼,又扫了一眼六斤,她都跟皇帝透了一半的底儿,又有什么可避讳一个太监的呢?
“多谢娘娘。”
宋妈妈站在了太后身前,“九殿下小的时候粉团团的一个孩子,又孝顺又听话,可娘娘怎么就是不喜欢她呢?”
“不是哀家肚里生出来的,哀家喜欢他做什么!”
宋妈妈叹了口气,“奴婢是九殿下的奶娘啊,他吃奴婢的奶长大的,就是后头成了那个样子,他也记得奴婢,帮着奴婢家里牵线做生意。”
太后眉头皱了起来,“你就为了老九——”
宋妈妈摇了摇头,“不是,您怎么养孩子,轮不到奴婢一个奶娘抱不平。”
“娘娘,你还记得柳大人吗?柳监正,钦天监的柳大人。”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跟他有关?哀家差人查过的——”她又看了一眼许元姝,“若不是太子跟戴恩出手,你这个贱婢也进不来!”
许元姝并不理会她,只是朝着六斤迈了一步,方才宋妈妈口中柳大人出口,他晃了晃。
“那你还记得孟太医吗?”
太后这次不去看许元姝了,“你究竟是谁,你不可能跟孟家有关系,哀家身边的人,哀家都查过的。”
“我是过继的。”宋妈妈道:“我原先姓简,孟太医家里那个女孩子,若是您没对柳大人出手,若是她还在……要叫我姑妈的。”
许元姝差了一句嘴,“我也要叫您姑妈。”
太后冷笑了两声,没说话。
“她死了,我侄儿跟着一块去了,简家绝后了。”
太后又是冷笑一声,“活该。”
宋妈妈轻轻一叹,冲着太后福了福身子,“多行不义必自毙,娘娘好自为之。”
许元姝道:“明日你跟着她的棺材去西山陵园,从此就是宫外头的人了,我都安排好了。”
宋妈妈看也不看太后,转身走了。
太后的目光从宋妈妈的背影转到了六斤身上,飞快的扫了一眼,又回到了许元姝身上。
她眉头皱了起来,宋妈妈知道她多少事情?
现在这个已经不重要了,她马上就要死了,她逃不过去了,想起这个,太后只觉得呼吸困难,眼前一片晕眩。
六斤是皇帝派来的,跟这贱婢也没什么交情,她虽然逃不出去一个死,可是她还有机会!
“哀家就是死也不过放过你的!”
“没有哀家,你不是太后。”她拿着圣旨示意,又道:“这都是虚的,我就不读给你听了,总之你的太后之位没有了。不过哀这个字跟你挺配的,你说野史里头会不会给你起一个哀太后的名号?”
第435章 太后之死(下)
太后用力的想起身,只是刚抬起脖子, 就又掉了下来, 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再加上没心思好好吃饭,宋妈妈最后也有点敷衍, 她现在动一动就是浑身的虚汗, 肌肉也是不收控制的微微抖着,连抬手都困难。
许元姝坐到了床边,看着已经穷途末路的太后,脑海里浮现她第一次见过的太后。
慈祥的像画上的观音,心狠手辣的如同厉鬼。
“太后娘娘, 其实我应该感谢你的,若不是你,我不会成今天的皇贵妃。”
她嘴角翘了翘,只一瞬就又耷拉了下来。
虽然说着感谢的话, 虽然还笑了笑,可脸上的表情, 还有这说话的语气, 没有一点点高兴。
“你不知道你想陷害六王爷,最后牵连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的——”
“都是贱民!死不足惜。”太后憋了许久,终于有了力气反驳,只不过就这一句就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说完她又开始喘气了。
许元姝把东西都放在了床上,伸手理了理那白绫, 看见太后眼睛里浓浓的惊恐,还有软绵绵抬了好几下也没伸出来的手。
“我还以为你不怕死呢。”
许元姝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让出了地方,“六斤,动手吧。”
太后笑得癫狂,“你不敢,就是哀家害死你母亲,将你外祖父一家赶出京城,连你那个表姐也死了,你依旧不敢对哀家动手。”
“你这样是不行的,在宫里你这样的活不下去,你总得动手的,在哀家身上开了这个头,也没人看见,更是没人知道,不然等皇帝又有了新人,万一——”
“就像你鼓动荣亲王?还有煽动齐王郡主?教唆皇后?”许元姝反问道。
太后没了声响,许元姝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太后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让开。
这样的机会……自然是要让给六斤的。
许元姝站在一边看着,看见六斤伸出的手略带着颤抖,可是抓上那瓶子之后又坚定起来,稳得一丝不动。
然后他打开瓶塞,一手伸在太后脑后,微微托起她的头,只是太后死死咬着牙,完全不张嘴。
六斤轻轻一叹,又把她放下,手在她下颌骨一捏,太后的下巴就给卸下来了。
小瓶子里看着就叫人不快的液体被他倒入了太后口中。
太后呛了好几口,药液也咳出来不少。
六斤让出地方,许元姝又坐了下来,从床边的小柜子里抽出手帕,给太后擦了擦嘴角。
“娘娘,你何苦还要挣这一口气呢?老老实实的都喝了,痛痛快快的走不好吗?这样不听话,原先一刻钟就能完的事儿,现如今得拖到半个时辰,万一咳出来的多了——”
许元姝又把白绫放在了太后胸口,“一会儿还得用这个,六斤公公还没您富态,一个人如何能伺候得了您升仙?我都是贵妃了,自然也没有动手的道理,还得叫人来,叫那些人都看见您现如今的狼狈样子。”
“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太后喘着粗气,不停的咒骂,只是声音小到得附下身子才能听清楚。
许元姝自然不会去费这个功夫。
“那会儿还过年呢,我舅舅背着舅妈回来,外祖父的手折了,琦姐姐还生病,志哥儿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我母亲就上吊了。”
隐藏在心底的一幕幕往日又被翻了出来,许元姝的表情复杂极了,既有对往日的甜蜜追忆,可是一旦清醒,心中却满是苦楚和酸涩。
“我父亲要娶顾太监的妹妹,我费劲功夫进宫……”
许元姝停了下来,长长的舒了口气,看着太后,“娘娘,我不是没对人动过手,可我跟你不一样,我控制得住自己,我动手不是因为妒忌,不是为了铲除异己,我动手——”
她站了起来,“只是为了不叫你这样的人继续害人。”
许元姝站起身来,道:“皇帝不愿意叫我看见你的死态,我这就走了,陛下跟孩子都在等我吃饭呢。”
她看了一眼六斤,两人眼神示意,擦肩而过之后,许元姝出了屋子,径直上了马车,“回乾清宫。”
马蹄声响起,她眼圈红了,却没眼泪掉下来。
太后死了,太后终于死了。
观心殿里只剩下太后跟六斤。
他缓缓上前,在许元姝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看着太后,这目光柔和中又带着冰冷,平静中带着疯狂,纵然是太后腹中剧痛,知道自己快死了,也依旧被这眼神吓出一身冷汗。
“你……你要做什么!”
六斤笑了,“奴婢能做什么?奴婢自然是要等着太后咽气,好回去给陛下禀报啊。”
太后打了个寒颤,也许是因为快要死了,也许是因为六斤说话的语气叫人毛骨悚然。
“您放心。”六斤一边说着,一边整理起东西来。
他盖上了药瓶的盖子,又把白绫收好,圣旨放在了太后枕头边上,“您放心。”他又重复了一遍。
“陛下的意思,是让您选一样死法,既然您选了鸩酒,那奴婢不会勒死您的,奴婢不听许贵妃的,奴婢坐在这儿,等着您咽气。”
太后只觉得气吸不到肚子里了,她胸口猛地往起一抽,还翻了白眼,六斤用尽往她胸口打了一拳,竟然帮她把这口气顺下来了。
六斤一边说,一边解下腰间荷包,里头是李尚宫的银扣子,还有太子的半根笔。
“您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太后能看出来这是宫女的扣子,也能看出来是破损的笔,但是这里头究竟是什么故事,她一点都不知道。
六斤也不等她出声,“这是李尚宫跟戴公公的旧物,他们一直没忘了娘娘呢。”
太后吸气的声音就像是破风箱,似乎下一刻就会全都散架,喉咙里头更像是糊了痰,声音不清不楚的。
“你们——”
六斤点了点头,“娘娘真是个聪明人呢,戴公公是自己吃的药,药是从宋妈妈哪儿拿的。”
太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呼吸也是一声急一生慢,“陛下!陛下!”她用尽全身力气去喊,可惜声音小到只有六斤一个人能听见,还听不太清。
“奴婢帮娘娘理一理,不然娘娘倒下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阎王爷一问三不知,又该如何投胎?虽然奴婢觉得娘娘这样的人,下辈子只能当畜生了。”
“先是戴公公这一出,娘娘已经猜到了。”
“再往前是许贵妃生产,陛下怀疑您叫娘娘早产,叫您迁到了观心殿,许贵妃不是早产,贺太医帮着她瞒了半个月,双胎早生上十几二十天都是正常,至于怎么在御花园发动了,那只能说是老天爷都在帮我们。”
“您家里的爵位,的确是恭仁派人查的,不过这里头奴婢也出了不少力,不用上锦衣卫,那些隐秘的事情又如何能查出来,不过您放心,奴婢跟您不一样,这些事儿都是实打实的,没有一条诬赖。”
太后咳了两声,想说什么,却又着急的说不出来。
六斤稍稍一顿,道:“您是说戴公公跟许贵妃就是诬赖您?”六斤摇了摇头,“这怎么能是诬赖呢?奴婢去回话的时候,说的是没有证据,可陛下不相信,陛下觉得没证据的事儿,都是您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