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皇后怎么能斩大臣呢?等皇帝醒来,六皇子会不会帮着柳大人洗刷冤情呢?
她翻了个身,想起祖母曾经说过,像是父亲供职的上林苑监,还有祖父供职的太医院,虽然有品级,但是算不得上是真正的大臣,充其量只能算是皇宫辅臣,就像他们家里的管家丫鬟一般,不用科考。
难道就是这个原因?
许元姝又翻了个身,觉得身上有点冷,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终于感觉到一丝困意。
辗转反侧不知道多久,迷迷糊糊间似乎还听见正屋的门响了,似乎还有父亲的吼声、母亲的哭声。
许元姝翻了个身,发现天已经亮了。
她猛地坐起来起来,“玉珠。”
声音没发出来,许元姝这才察觉自己嗓子哑了,而且似乎是伤风了,连头都沉沉的。
虽然她没发出声音,不过等在外头的玉珠一看见里头有动静,就掀帘子进来了。
“姑娘醒了?夫人不叫我们吵——”她一看见许元姝通红的脸就知道坏事了,又见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立即就道:“姑娘别急,我去回夫人。”
很快孟氏就来了,她伸手在许元姝头上摸了摸,道:“还好没有发热,许是昨儿吹了冷风。”
许元姝看着母亲的眼睛是肿的,但是昨天在外祖母家里哭了一场,着实看不出来是昨天晚上又哭了,还是还没好。
她有心想问昨天父亲是不是半夜又来吵架了,只是一来她说不出来话,二来周围的人太多,最后她也只能紧紧拉着孟氏的手。
看见许元姝精神还好,孟氏不由得笑了笑,“你弟弟都好好的,怎么反倒是你病了呢。”
她拍了拍许元姝的手背,许元姝不好意思往被子里又缩了缩。
好在寻常伤风都是有准备好的药丸的,孟氏拿了一匣子过来,先给她吃了一丸,剩下的吩咐玉珠按时给她服用,李妈妈又来给她掐了掐脖子,直到掐出个红印儿来,许元姝这才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只是声音哑得不行,“母亲,先去跟祖母说说。”
孟氏眼圈立即就红了,“你这孩子。”她伸手在许元姝额头上摸了摸,道:“别担心,你喝了粥我就去。”
许元姝穿了小袄,靠在床上吃完一碗熬得黏糊糊的粳米粥,看着孟氏离开,这才又放心躺下。
昨天一天都是胆战心惊的,晚上又是辗转反侧一夜,许元姝很快便迷糊了起来,不过好像没过多久,就察觉万妈妈进来了。
她挣扎着张开眼睛看了一眼,小声叫了声“万妈妈”,又道:“祖母可好?”
万妈妈走进床边看了她两眼,笑道:“可见姑娘是个有孝心的,病得都睁不开眼睛了还记得老太太。”
她上前来又给许元姝掖了掖被子,道:“姑娘赶紧歇着,多睡睡病才能好,仔细不能吹风。”
说完又把手上一个小瓶子递给玉珠,小声道:“这是老太太给的药膏,若是呼吸不畅了,用簪子挑一点点用水化了抹在鼻子下头就行,千万别抹多了,特别冲。”
玉珠好好的收了,万妈妈又来摸了摸她额头这才离开。
许元姝终于放下心来,万妈妈来看她,就是母亲已经去了祖母那里,但是母亲没有同行,就证明她还留在祖母屋里说话。
许元姝看了一眼外头的艳阳高照,终于放下心来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又听见有人叫她,听起来像是玉珠的声音,好像是叫她吃饭,许元姝睡得正香,翻了个身又听见李妈妈的声音,“先叫姑娘睡吧,饭热在小厨房,什么时候吃都行。”
这一觉睡醒就是下午了,太阳光变成了金黄色,许元姝伸了个懒腰轻轻咳嗽两声,觉得嗓子似乎没那么哑了,头也不太晕了,就是早上被李妈妈掐过的地方有点疼。
她伸手摸了摸,刚清了清嗓子,就听见玉珠问:“姑娘可要喝水。”
许元姝应了声是,道:“拿衣裳来,我要洗漱顺便出去走走,睡了这一天没病也要睡出病来了。”
玉珠拿了小袄等家常衣服给她穿上,扶着她坐在桌边,又给她倒好温水,“姑娘可要用饭?”
许元姝点点头,声音嘶哑道:“再要些腌菜来。”她觉得嘴里淡淡的没味儿,想吃些咸的东西。
玉珠叫了小丫鬟莞花来屋里伺候,道:“我去提饭来。”
莞花在她身边坐下,才喝了两杯水又擦了手,外头就又有了动静。
“姑娘可好些了?姨娘来看你了。”
第7章 上吊
是陆姨娘的声音,许元姝脸色一沉,只是玉珠不在,莞花还没她高,别说拦着人,就是进屋里伺候也都还有点紧张。
不过……想必母亲还在祖母屋里,不然陆姨娘不会这样堂而皇之地就来了。
看见陆姨娘拉着许修成的手进来,许元姝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了。
陆姨娘坐了下来,伸手把许修成往前一推,道:“你们两个真是亲姐弟,你昨儿生病,成哥儿也一晚上都没睡好,今儿早上才睡着。”
许修成叫了声姐姐,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许元姝看他粉白着一张脸,眼神飘忽不定,精神好极了,就知道这不过是陆姨娘随口一说罢了……她都这么随口说了好几年了。
什么“姨娘想你想得哭了一晚上”。
还有“姨娘抱着你留下的衣裳不放手”。
又或者“只要你好好的,姨娘愿意吃斋念佛一辈子”。
许元姝再也不会相信了。
“姨娘,”她嘶哑着嗓音,问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好骗,陆姨娘显然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因为她脸上的笑意已经快维持不下去了。
“你这孩子。”陆姨娘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又推了许修成一把,道:“成哥儿专门来看你,你怎么不跟他说说话?”
许元姝瞧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嗓子,“我都这样了,姨娘叫我说话?我竟不知道姨娘是为了我好,还是想让我早点废了嗓子。”
她的嗓子沙哑极了,就好像什么东西给划破了一样,听起来让人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你这孩子。”陆姨娘又笑了,“总是这样认真,快别说话了,你们两个一母同胞的姐弟,你又是姨娘亲生的,姨娘看见你就满意了,你好好歇着。”
许元姝这会儿对莞花挺满意的,小丫鬟也有小丫鬟的好处,胆怯更是有胆怯的好处,要是换了玉珠,茶点早就端上来了,可是莞花紧张地就在一边站着,别说茶点了,她连那声陆姨娘都没叫出声来。
屋里安静了下来,许元姝扫了一眼许修成。
这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今年八岁,是父亲的长子,比母亲生的许修志大了一岁。
当年陆姨娘先生了儿子,父亲年过三十才有了第一个儿子,虽然是庶子,但是祖母高兴之下依旧赏了陆姨娘不少东西。
没过两个月,母亲也被诊出来有了身孕,十个月过去母亲也生了儿子,祖母就更高兴了,又说陆姨娘有福气,一带就带来了两个儿子。
祖母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谁都没放在心上,除了陆姨娘。
她见人就不住的说什么老太太赏赐她东西,然后再把老太太说她有福气,带来两个儿子的话说一遍,最后再热泪盈眶的感谢老太太感谢母亲,再说自己一定好好伺候老爷,给许家开枝散叶。
可惜这些话都不是真心的,若是她真有给许家开枝散叶的心思,当年就不会差点把自己养死了。
或者说……开枝散叶,在陆姨娘的眼里,女儿是不算在枝叶里头的。
母亲也看不上陆姨娘,许元姝还记得当年母亲安慰过她。
“虽然外头人人都说志哥儿是陆姨娘带来的,可是母亲知道,志哥儿是你带来,母亲养了你之后才有了身孕,你看,志哥儿冲你笑呢。”
“元姝,元是始是首,你的名字是我取的,你是我第一个孩子,你记住了。”
许元姝觉得她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忘记这个场面。
母亲刚刚生产完就把她叫了进去,给她看怀里的弟弟,许元姝还记得那是个下午,金黄色的阳光照在身上,温暖极了。
一想到母亲,许元姝嘴角就翘了起来。
陆姨娘明显会错了意,她又推了推许修成,道:“快跟你姐姐多说几句话,你一来你姐姐就开心了,可见是亲姐弟,没事儿了也多来看看你姐姐。”
她看着许元姝,眼神里闪过一丝得意。
许元姝是庶女,在家里得靠兄弟,就算是嫁出去了,有个有出息的兄弟,她在夫家的才能站得稳。况且许元姝眼已经十三岁了,没两年就要出嫁,若是再不拉拢成哥儿,可就没机会了。
陆姨娘一边想,视线就落在了多宝阁上,看着朴实无华的青玉碗,五彩牡丹缠枝的小花瓶,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几乎变成了透明的,八面的紫檀木桌屏,每一面上都是银累丝的孔雀,中间还嵌着珍珠——
她这里的好东西可真不少,就这么大的珍珠,一颗怕就得好几两银子,陆姨娘的眼睛亮了起来。
“姐姐。”许修成叫道,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们两个没怎么相处过,许元姝一直养在孟氏膝下,许修成又被陆姨娘看得紧紧的,平日里见面,许元姝也是除了打招呼一个字儿都不带多说的,所以虽然有陆姨娘的嘱咐,但是许修成除了叫姐姐,就再没有第三个字儿了。
许元姝被他们两个联手从美好的回忆里拉了出来,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她嘶哑着声音道:“有空还是要多读书的好,我像他这个年纪,三百千和幼学也是读完了的。况且我五岁前可是一个字都不认识的。”
这是讽刺她不识字儿?不会教孩子?陆姨娘眼睛瞪了起来,可是没等说话,玉珠就掀了帘子进来。
一看陆姨娘也在,玉珠顿了顿道:“姑娘午饭还没用呢,姨娘若是真为了姑娘好,不如等姑娘养好身子再来?没见过谁硬要拉着生病的人说话的。”
玉珠说的又快又脆,陆姨娘面子上挂不住了,她站了起来,长长的叹了口气,面露悲切之色,道:“你好好歇着,姨娘……过两日再来看你。”
许元姝的声音依旧嘶哑,“姨娘的法华经可抄好了?”
陆姨娘眼睛一瞪,面色立即阴沉下来,为了这个她没少被一个院子里的其他姨娘嘲笑,这就是在戳她的心窝子!
而且还是由自己亲生的女儿开的头!
她上前一步拉着许修成的手,一字一顿道:“姑娘放心,姨娘也会向菩萨许愿,保佑你健健康康的才是。”
这一句话愣是叫她说出了诅咒的意味来,玉珠面色一变,立即就想去找夫人,只是却被许元姝拦住了,“今儿是初三,下午申时。姨娘,法华经是十五做法事的时候要用的,早上就要。满打满算也就是十一天再加三个时辰了。”
陆姨娘方才说出话来就知道失言了,虽然许元姝不爱告状,甚至有的时候老爷是乐于看见她们得罪夫人的,但真要较真儿,老爷是绝对不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可是许元姝这话却又叫她气儿不打一处来,只是当着玉珠的面却不好再说什么了,陆姨娘下意识抓紧了许修成的手,脸上挤出个笑容来,“姑娘好好歇着,姨娘这就回去了。”
“先吃饭。”许元姝沙哑着嗓子道,玉珠忙把手上食盒放在桌上,又从里头取出来一碗粳米粥,一盘小巧的蒸饺、一碟麻油拌冬笋丝、一碟金丝芽菜,还有一碟切得细细的腌菜头来。
“蒸饺是素的,夫人专门吩咐的,连案板菜刀还有蒸笼都是专门没沾过荤腥的。”
说起来这是外祖父的意思,伤风之后饮食上要以清淡纯素为主,说是好得快,这么些年倒也吃习惯了。
许元姝道:“你去替我谢谢母亲,再去祖母那儿一趟,说谢谢祖母给我药膏,等我好了再去给她请安。”
玉珠应了声是便离开了。
许元姝中午饭就没吃,闻见味儿便觉得饿极了,不知不觉中不仅仅是粥喝完了,连小菜蒸饺也一点都没剩下。
胃里满满当当的东西,许元姝觉得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暖了起来,她刚叫了声“莞花,收拾东西”,就见玉珠回来了。
“姑娘。”玉珠手上还拿着东西,道:“夫人还在老夫人那儿,志哥儿也在,老夫人留饭了。这是老夫人给的秋梨膏,说每天喝上几盅,嗓子就不哑了。只是不许多喝,里头除了蜂蜜还加了贝母,怕伤了脾胃。”
许元姝点点头,她倒不觉得自己是伤风,多半是昨天太累,心里又着急,再加上……怕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柳家还有人活着——
三表哥,他逃出去没有?这么冷的天,他夜里可有挡风遮雨的地方。
吃了晚饭病已经好了很多,不过许元姝又开始困了。
她打了个哈欠,想着兴许再睡一觉就能好了,“先不忙化那秋梨膏,我这会儿又困了,等明日再喝吧。”
许元姝又躺在了床上,冬天的床幔厚得几乎不透光,她很快就又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许元姝似乎听见母亲跟万妈妈的声音,还带着笑意。
“多睡睡好,很快就能好了。”
“老夫人想必也能放心。”
之后便是安安静静的,天也黑了下来,一直到——
许元姝猛地坐了起来,外头嘈杂声不断,几乎是震天的哭声。
“夫人!夫人!”是李妈妈的声音,虽然隔着老远,但她是不会听错的。
这可是在母亲的院子里,李妈妈究竟在哭什么?
许元姝只觉得胸口一揪,她猛地先开床幔,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怎么了!李妈妈哭什么?”
玉珠跌跌撞撞从外头跑了进来,眼睛是红的,脸色苍白极了,双手紧张的扭在一起。
“夫人……夫人……上吊了。”
什么!
许元姝只觉得哄得一声,眼前一片血红,耳朵里咚咚直响,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