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许元姝在这儿,就能听出戴公公言语里隐瞒了很重要一个消息。
靖王是被魏妃派人追回来的,缺了这个,听起来好像靖王爷真的是兄弟情深一般。
皇帝嗯了一声,脸上看着略带蜡黄没什么血色,精神也有点萎靡,他端起参茶喝了一口,道:“是在仁寿宫遇见尚平的?”
戴公公点点头,“十三殿下去的比靖王早。”
皇帝又嗯了一声,喝完了参茶,杯子被戴公公接了过去,皇帝的眼睛又闭上了。
过了片刻,屋里忽然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皇帝眉头一皱,心烦的时候,就是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觉得刺耳。
皇帝重重一拍,睁开了眼睛,怒道:“又有何事!”
才进来的太监正跟戴公公悄悄说话,听见陛下的声音不由得一抖,低着头,声音还有点颤抖,道:“魏妃娘娘来了,还带着十二公主跟十七殿下,说他们两个担心陛下,要给陛下请安。”
皇帝眼睛一扫,看着戴公公,“什么时辰了?”
戴公公道:“马上亥时了。”
皇帝冷笑一声,道:“伺候朕更衣!朕倒要看看,她们是哪里来的胆子,下钥之后还敢在宫里乱走!”
戴公公应了声是,招呼一声立即有小太监上来给皇帝穿衣。他站在皇帝身侧,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有点风吹草动就耐不住性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第96章 皇帝疯了不成
乾清宫外头,靖王爷跟十三皇子两人站在廊下, 面色都不轻松。
不管是太子死了, 还是方才乾清宫侍卫的阻拦,这时候都不该露出轻松的表情, 无论是不是事先知道这事儿。
靖王爷叹了口气, 道:“不知父皇现在怎么样了?”
“太医已经开了药, 想必……应该会好的。”
“父皇——”靖王爷说了两个字儿, 就看见在宫女带领下匆匆而来的魏妃, 还有他的弟弟妹妹。
“母——”还没叫出来, 乾清宫里就出来人了,前头那个一身明黄的龙袍,后头那个是红色的蟒袍, 正是皇帝跟戴公公。
“父皇。”两位皇子一起上前行礼, 魏妃跟公主还有十七皇子也是一样。
只是低头下去那一瞬间, 靖王爷似乎觉得皇帝的脸色不太好。
“孽障!”皇帝一脚就踢了过来。
皇帝才吐了血, 就算喝了参汤补药,气血也没这么快补回来, 所以这一脚甚至都没高过靖王爷膝盖,也没什么劲儿。
一瞬间, 靖王爷的脸色就阴沉了起来, 他忽然发现千算万算还是被皇后给阴了!
皇后拖着母妃, 叫他们一家四口同时出现, 十三皇子也在母妃名下暂养, 这是什么?
父皇多疑, 这在他眼里就是逼宫!
这时候只能用苦肉计了!借这个力道,靖王爷直接就从月台上滚了下去。
“尚明!”魏妃一声短促的尖叫,立即跪了下来,乾清宫门前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
“陛下息怒!”
皇帝又是一脚踢在了十三皇子身上,十三皇子不过朝后扬了扬,就又直起了身子。
皇帝的脸色越发的不好了,冲着月台下头的靖王爷吼道:“朕有多大力气朕不知道吗!能把你踢下去?你连你父皇都骗!”
那一脚踢得虽不重,可是滚下月台却是实打实的,乾清宫门口扫得干净,靖王爷身上虽没什么尘土,不过右手上蹭破了一块,已经流血了,衣服划了两个口子,头上还有一片红肿。
靖王爷也没多说什么,撑着腿慢慢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上月台,周围太监没有一个敢扶着他的。
魏妃眼圈已经红了,十七皇子白了脸,连头都不敢抬,十二公主更是吓得已经开始流眼泪了。
十三皇子倒是依旧好好跪在那里。
靖王爷跪在皇帝面前,开口已经有了泣音,“父皇,儿臣惶恐。”
皇帝冷笑一声,“你有什么可惶恐的?你滚下去是为了什么?让朕背上不慈的名声?还是就为了讨好朕?还是想叫朕绕了你亥时还在宫里游荡的罪过!”
靖王爷完全把自己缩了起来,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太子才死了一天都没到,你们就都跳出来了!”
“儿臣不敢!”靖王爷。
十三皇子道:“父皇,仁寿宫乱成一团……太子连个牌位都没有。”
皇帝又是一脚踢了过去,十三皇子晃了两下,咬着牙还是跪稳了。
“那你们就能夜游皇宫了?封号是朕拟定的,下旨让礼部协办葬——葬礼也是该朕说话的,你们着急了?你们着急什么?朕告诉你们,想当太子,做梦!”
“朕的太子死了——”皇帝声音已经有点哽咽了,“你们却想叫朕早点埋了他,你们安得什么心!”
魏妃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地步,她更是连求情也不敢,周围一片安静,只有皇帝时而响起的啜泣声。
半晌,戴公公轻声道:“陛下,夜凉了,还是回屋去吧。”
皇帝长叹一声,却没走,声音又严厉了起来,道:“皇子杖五,公主跟魏妃打手心!”
许元姝才睡下没一会儿就被惊醒了,翊坤宫前头虽不能说是人声鼎沸,可是安安静静的夜里,但凡声音大一点都能听清楚,更何况都开着窗户。
西偏殿里六个人都被吵醒了。
许元姝甚至把衣服都披在了身上,可是想了想,她又躺了下去。若是在乾清宫一切顺利,那又怎么会嘈杂?
可若是不顺利……这会儿凑过去像是要看热闹,怕是要被记恨在心的。
好在前头声音很快就小了下去,许元姝跑了一天也有点累了,再次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她才听说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皇帝痛斥昨天晚上去了乾清宫的皇子公主还有魏妃,说他们居心不良,后来更是要侍卫亲自看着八王爷出了皇宫。
许元姝不禁有些庆幸,亏得她现在是在茶房当差,基本看不见主子,不然这会儿可不好过。
陛下这一下,想必能叫剩下的人安安静静的,至少能保两三个月的和平。
虽然许元姝觉得他们都不是真心哀悼太子,可至少表面上能过得去了。
许元姝又去提了热水回来,半夏现如今也不吵吵了,从早上进来就在发呆。
许元姝却依旧不放心,尤其是昨天靖 王妃那番话……
“你可得替靖王想一想。”
听见靖王这两个字儿,半夏像是活了一样,抬眼看她。
“死的是靖王哥哥,虽不是嫡子却是太子,还是长子,怎么也有一年的孝期的,你若是——”
“你放心!”半夏恶狠狠道:“我就是死,也不会牵连王爷的!”
许元姝松了口气,这一年里不仅仅半夏是安全的,她也是安全的。
许元姝喝了口水,靖王爷这一出,怕是要被其他几个皇子狠狠嘲笑了。
她想的不错,英王这会儿正站在靖王面前,一脸关切道:“怎么就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呢?”
“听说是父皇踢的。”洛王适时接了一句,又笑了两声,“八哥这身子骨不太好啊,听说十三弟都好好的呢。”
靖王眼中闪过一丝怨恨,面上却装出很是惭愧的样子,“我看见父皇一脚踢过来,只觉得害怕了,没想两步没站稳就跌了下去。”
十七皇子听见有人为难他哥哥,一把过来推开洛王,道:“十三哥是跪着的,不好踢!
嘲笑人的时候,任何两个皇子都可能是一伙儿的,英王跟洛王相视一笑,十七皇子起红了脸。
靖王爷一把将他拉住,道:“父皇快出来了,你安静些。”
听见父皇两个字儿,十七皇子不由得抖了抖,站在靖王爷身边不说话了。
靖王爷心中一阵又一阵的懊恼,怎么就着急了呢?
他耐心等了快三十年,怎么就在这关键时刻耐不住性子了?枪打出头鸟,后来者居上,这都是他一遍遍告诉自己的东西,却又为何忍不住了。
靖王爷轻轻叹了口气,忍字头上一把刀啊……
若是他已经是太子了,父皇又是这把年纪,他自然能不争不抢,可是现如今他还不是太子,他必须得争必须得抢,绝对不能让太子之位旁落。
靖王爷一边想着,视线落在十三皇子身上。
四哥在他身边站着,二十一弟也在他身边站着。
上头已经出来了太监,叫了声“上朝”,靖王爷急忙收敛心神,垂首站在兴王后头一动不动。
皇帝被两个小太监搀扶着,缓缓走了出来,坐在高台之上,他能看见下头每一个人的表情动作。
因为太子死了,今儿是大朝会,皇极殿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皇帝不说话,又因为昨天那一顿发作已经传开了,下头不管是皇子还是大臣都不敢说话。
皇帝看着他们慢慢紧张起来,不少人都小心的想跟旁边的人对视一眼,以求心安,还有人已经开始擦汗了,更多的人已经站不住了,左右脚轮换着着力。
皇帝脸上闪过一个讽刺的微笑,没有坐到龙椅之前,谁都想不到这个位置上能看见什么,又能看得多么清楚。
皇帝轻轻一咳,大殿那一点点杂音也没有了,只能听见放轻了的呼吸声。
“太子……”皇帝顿了顿,道:“朕亲自拟定了封号,就叫安庆太子。礼部和内阁拟个章程出来,去协办……葬礼吧。”
“要隆重!朕……”
皇帝说得吞吞吐吐,底下人更加的不敢出声了。
半晌,皇帝深吸一口气,忽然厉声道:“除了老八跟十三,剩下的给我跪下!”
这一声不仅仅叫皇子们无所适从,连大臣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靖王爷跟十三皇子两个更是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见的都是不解。
“太子死了!你们的哥哥死了!你们是鬼迷心窍,还是你们哥哥对你们一点都不好!居然没有一个人去上香!没有一个人去仁寿宫看一看,你们一个个都逃一般的出了皇宫!你们居心何在!”
“朕昨日气得吐血,你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来请安,来侍疾!你们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呢!”
“侍卫!侍卫呢!给朕杖责!狠狠地打一打这些不知孝顺父母,不知关爱长兄的逆子!”
大殿里响起大杖击打的声音,虽没打到自己身上,可是靖王依旧觉得昨天挨了杖责的地方又疼了起来。
冷汗一茬接一茬的出,身上汗毛一拨又一拨的立了起来。
父皇疯了不成?
他昨天才借着夜留皇宫多管闲事打了自己,今儿又因为他们出宫而杖责他们。
还是……父皇就是心里不顺想打他们?
又或者……靖王爷眉头皱了起来,父皇是打他们一顿警告他们,把他们因为太子过世而熊熊燃起的野心打压下去?
不过都打一顿也好,靖王爷舔了舔昨天磕破的嘴角,都打一顿他就不突出了。
靖王爷冷笑一声,看着挨了板子又爬起来的兄弟们,他还是比这些人都强!
只是这一次,他要徐徐图之看准了再下手!
或许有的时候自己争不到不要紧,关键的是不让别人争到,若是把他们都拉下马,最后还不是只剩下自己一个?
第97章 顾太监从来不干好事
皇帝训斥大臣这种事情跟后宫是没什么关系的,就是有人在大殿撞柱子死了, 到了后宫也不过就是两句闲谈。
“建安年间撞死的第三十七个人。”
“今年的第一个。”
可是训斥皇子……前头板子打完, 后头就已经传开了。更别说下午皇后还宣召了后宫所有的宫妃们在坤宁宫训话,连禁足的吴妃也去了。
“太子爷薨了!”
夏天的傍晚, 天边几片红霞, 外头依旧热到走两步就会出汗, 可是站在翊坤宫正殿前头的这些宫女太监们, 流的却都是冷汗。
许元姝的精神紧紧绷在了一起, 听着魏妃训话。
不仅仅是她们, 连后院那两个上了年纪的婕妤都在场,只不过站的地方比她们更靠前一点。
魏妃娘娘一脸的严肃,看着跟平常的和颜悦色不太一样。
许元姝垂首而立, 正好能看见魏妃娘娘的左手, 微微发肿, 不太自然的握着, 跟右手相比更靠后,说明魏妃想把这手藏起来。
看来乾清宫的人……一点都不手软。
“宫里要守一百天孝, 这一百天里,什么事儿都往后排, 若是出了什么差错, 本宫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是!”
翊坤宫上上下下都齐声应了。
魏妃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了青花, 回正殿去了。
青花继续道:“太子殿下封号安庆, 是陛下亲自拟定的。太子殿下的棺椁在宫里停灵四十九天, 出宫的时候人人都要去送。这守孝的一百天里,每天早晚都要去给太子殿下请安。”
听完训话,许元姝等人回了屋子,坐在明间里,却没人敢开口了。
宫里不是没死过皇子公主,就是后妃也死了十好几个了,可是没有一个像太子这样兴师动众的。
“陛下……可真心疼太子。”莲织一声叹息。
没人搭腔。
心疼?
这是心疼?
若是心疼又怎么会有十几二十年都解不开的心结?若是心疼又怎么会让别的皇子占据了文华殿?
连许元姝都觉得不太对,想必在宫里待了许多年的人更能觉察出诡异来。
可是陛下这样做……他把所有的皇子都打了个遍,若是警告他们不要动心思,但他连还没到十岁的二十一皇子都没放过,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