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的时候看看”这几个字，让凌枝寒难得地，沉默了。
接电话的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用词的不妥当，改口道：“我是说，我一定督促他好好看，看完写读后感。”
“不用，既然他这么忙，那我也不给他添麻烦了。”凌枝寒笑着挂断电话。
所以凌枝寒是真的很想摇着这些人的肩呐喊：“顾允义能口碑反转，你们真以为是靠我的剧本吗？！拜托，你们清醒一点好不好？！”
凌枝寒回忆完这些事，车也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这次的商谈地点是在资方的办公大楼，一下车就有人过来接待，见到萧衍和凌枝寒一起，虽然有些讶异但也没说什么。
两人离婚后没再闹出不愉快，和平相处且没断了来往，已经成为吃瓜群众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并不是今天商谈会议的主角，这点从吴燃及其团队的反应就可见一斑。
必要的寒暄过后，吴燃和经纪人的目光就都若有似无地在姜谨休身上游移，彼此之间又不断交换着眼神。
张导演的视线也匆匆往姜谨休那儿扫过一遍，眉头一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谨休堪比临危不惧的大将，面对任何试探打量的目光都以微笑回应。
代表主要投资方过来和众人商谈的高管让出主位，歉然地对他们道：“麻烦诸位再等一等，方董准备亲自过来一趟。”
资方董事亲自过来？
其他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聚集到萧衍身上，心中不禁有了同样的想法：看来还是影帝面子大。
方董是个已过天命之年的男人，并没有让人等太久就来到了会议室，极有涵养地解释着晚到的原因：“外孙女非缠着我送她上学，耽误了大家的时间，不好意思。”
说完也没让人有接茬的时间，直接对高管说：“开始吧。”
接下来方董就没怎么说话，一直由高管引导着会议的进程，先由导演说了电视剧备案之初的想法目标等部分，再由凌枝寒讲述剧本的构想受众等方面，导演再接茬说主演的事，最后由吴燃的经纪人顺利把话题接了过去。
女主演和经纪人一直默默坐着没有吭声，只因前两天该女主演在参加某档户外生存的综艺节目时，私下和共同参加综艺的圈内好友抱怨：“你知道我第一次跟吴燃搭戏什么情况吗？我的情绪已经上来了，他却还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一动不动，我本来该演个声嘶力竭的病人，病人你知道吧？
“后来观众说我演的跟个泼妇似的，演成泼妇是我的错吗？他的情绪不到位NG了好几次，我只有想尽办法用我的情绪去带动他，我也是有脾气的，我这么尽力他还一脸的不耐烦，换你你不生气？你能不变泼妇？
“——结果你猜演完他跟我说什么？”女主演呵呵冷笑了一声，学着吴燃吊儿郎当的语气道：“刚才你那样子也太吓人了，女人啊，还是温柔一点好，小心嫁不出去。”
听女主演抱怨的圈内好友“咔”的一声把手里的树枝折断，笑得直不起腰，笑完才接着问：“他傻啊？他不知道自己在演戏吗？”
两人在说这话的时候本来已经闭麦，但没想到附近的一个摄像机完整录下了她们的对话，片段曝光以后，引起轩然大波。
先是三人粉丝的混战，然后是广大网友对毫无职业素养的吴燃总能接到好饼的不解，紧接着是对吴燃言论的探讨——9012年了，女人不温柔一点嫁不出去这种话，从树立尊重女性人设的吴燃嘴里说出来的？算不算人设崩塌？
剧还没拍就闹上了热搜，加上男女主演交恶，演出的cp效果会不会大打折扣？观众会否出戏？这剧是否有拍的必要？
总而言之，女主演和其经纪人觉得，如今这种自己惹了大祸的情况，还是安静如鸡的好。
万一资方突发奇想把女主演换了来平息争论，那更是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吴燃方面表了下自己一定会认真对待自己工作的决心，女主演那边看向他的眼神意味深长，分明在怀疑他是否会认真对待。
女主演的经纪人瞪了她一眼，女主演才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这一细节被凌枝寒捕捉到，倒是忍不住勾了下嘴角。
女主演倒是十分符合剧本中的角色形象，用那种似乎不含分毫情绪，却又万语千言尽在不言中的眼神就能展现出高超的笑果，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方董默默听完吴燃表的决心，不置可否，高管又对方董解释萧衍的来意：“另外，萧先生还想追加一部分投资。”
方董和气地对萧衍说：“萧先生想追加自然可以，但独家冠名权我可是不会让的。”
萧衍颔首：“我也不是来和方董争冠名权的，只是这次的剧需要用到的一处场地，正巧在我们公司名下，所以才来谈合作的事。这样既为这个项目提供了便利，又为那处场地做了宣传。”
张导演听着，忍不住插话问：“是男主在和女主描述心中建筑蓝图的那个场地？”
第6章
萧衍点头确认张导演的说法。
方董没怎么过问剧本的事，自然不知张导演和萧衍在说什么，于是张导演跟方董解释：“这是贯穿全剧的一个线索，男主一开始就跟女主说了自己的设计蓝图，直至最后才建成，但我不知道凌编在写这幢建筑的时候是有原型的。”
方董听明白了：“看来那幢建筑的设计很独特？不然也不会让你印象深刻。”
张导演笑着答是。
方董转而对萧衍道：“既然如此，那是一定要合作的了。”
吴燃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长长地“哦”了一声：“所以凌编喜欢那幢楼的设计，萧老师就把楼买了下来？还是楼在萧老师名下，凌编就干脆用了那幢楼的设计？”紧接着，他笑道，“二位还真是恩爱。”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太浓，只有嚣张至极的人才讲得出来，吴燃作为萧衍后辈，说这些明显不合时宜，女主演看向他的眼中，已经带了几分“你怕不是疯了”的震惊和疑惑。
吴燃在稍微不那么私人的场合下待人接物，多少还是能很好地扮演一个有彬彬有礼的后辈，这次沉不住气开口嘲讽，被嘲讽的两人却只是对他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当事人想大事化小，其他人自然也不会煽风点火推波助澜，高管忙转移话题道：“那么这个场地大概需要用多长时间？”
“呃……”凌枝寒假意思考了一下，看向女主演：“把场地的平面设计图记下，你需要多久？”
剧本中有需要女主帮忙画设计图的情节。
女主演本想尽力隐藏自己的存在，此时突然被凌枝寒问到，众人的目光也汇聚到她身上，先小小紧张了一下，然后马上镇定下来：“记下来不难，一座商场我只要看过一遍地图就知道路怎么走，但我没画过设计图，要请专业人士指导，不知道会用多久。”
吴燃在一旁貌似贴心地建议：“拍的时候找专业人士代笔不就好了，又用不着你亲自画。”
明明女主演私下吐槽吴燃的视频现在已是在网上传疯的状态，他却还是一副为女主演考虑的样子。
女主演感到几分不寒而栗，尴尬地笑着回应：“我学过几年画画，有基础再加上专业人士指导应该用不了多久，毕竟在大学的时候老师就教过我们，能自己来的，尽量自己来。”
吴燃皱眉，还是一副为她担心的样子：“可这样太耽误时间了。”
凌枝寒微微压抑着内心的气结：“有专业人士指导，意味着演员在表演时可以展现细节，增加可信度。”
“可信度？”吴燃无所谓道，“电视剧不都是假的吗？”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
凌枝寒想好措辞，尽量温和地道：“吴先生，作为当红明星，你的时间安排很紧，没办法面面俱到，我可以理解，但童小姐的态度正是我所需要的，请不要讥讽这样的认真。”
吴燃跟她打哈哈：“凌编你别生气啊，我开玩笑，别当真。”
高管轻咳一声：“现在是在做正式的商谈，玩笑还是少开的好。”
吴燃也被经纪人瞪了一眼，悻悻闭上嘴。
姜谨休就坐在女主演童柠旁边，此时正用一种不算太高但所有人都刚好能听见的音调说：“那个平面设计图不难，二楼和三楼的构造几乎是重复的，但三楼不是有一个房间后来……”
童柠秒懂了姜谨休的意思：“哦哦，是说那里有设计漏洞是吧？所以现实的建筑是没漏洞的？”
“现实里那幢建筑在设计时有这个漏洞，被发现后改掉了。”
“哦——”童柠恍然大悟，“如果没改掉就会和剧本一样发展了？”
“不知道，现实里这幢建筑的设计师可没男主这么……”姜谨休皱眉想了想，“执着。”
童柠疑惑：“你的意思是？”
“施工的时候漏洞无论如何都会被发现，所以大概率会成烂尾楼。”
童柠下意识地背诵自己角色的台词：“在城市的黄金地带停泊一座烂尾楼是对城市规划的极大阻碍，也是对我职业生涯的极端侮辱。”
姜谨休顺畅地接戏：“英雄所见略同。”
童柠诧异地扬眉：“你学建筑的？这个剧本的男主原型是你？”
凌枝寒明白童柠的猜想从何而来，姜谨休在讲这句话时，简直就是男主附体。
“不是，我和你一样学表演的。”
沉寂了半晌的吴燃突然开口：“是啊，你俩可真会演。”
这是吴燃今天第二次贸然开口说些不合时宜的话，高管已经失了耐性，以一种极不认同的眼神看着吴燃。
方董此时也把手里的文件大体翻过一遍，停下来喝茶，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有件事我忘了说，我来之前，童小姐那个综艺的摄制组组导演给我打了个电话。”
吴燃隐隐有些期待地看着方董——这是要换女主演的意思吧？
方董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水：“我们之前和那个导演有过合作，他也知道我们这个电视剧即将开拍，在导演没跟我结仇的情况下，就算摄像机录到了那个片段，肯定也是要删除的，结果这个片段被曝光，你们猜，是为什么？”
众人心思各异，反而鸦雀无声。
萧衍作为最有分量的合作方，适时开口道：“不大可能只针对童小姐一人，应该是成心想阻止电视剧的拍摄，或者说，阻止这个项目成功。”
“是啊，阻力来自外部。”方董放下茶杯，“摄制组导演告诉我，那个片段，是他亲眼盯着删的，曝光以后，他们又再次确认所有记录都被清除，最后又去找了电脑方面的专业人士，确定是被人在剪辑时复制了一段，而且做的十分巧妙，追踪不到任何痕迹。”
方董看看童柠，又看看吴燃：“这世上，总有些抱怨不能当着人面说，有人会觉得，表里不如一，说明这人虚伪，我却觉得，这样的虚伪很有必要。
“因为如果非要人当面跟你讲这些抱怨，你不一定接受得了，那么在考虑你承受能力的情况下，对方去跟自己好朋友说，并且尽力避免了外传对你造成影响，那已经算是……一种善意了吧？”
吴燃听着方董的话锋不对，脸上期待的表情收敛了些许。
“搅弄风云，致使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方董总结道：“那个把片段曝光的人，才是真的用心险恶。”
吴燃被经纪人戳了一指头，才艰难地表态道：“方董说的是。”
方董看着吴燃，叹了口气：“我知道，年轻气盛，做事难免冲动，我可以理解，经验欠缺，能力不够，我也可以理解，但你不该明知自己能力不够还怪别人来抢你的机会。
“你既然让粉丝去微博轮评给凌编压力，就是认同她的实力，但你又不肯听她的建议，想要口碑，又不肯在这上面付出时间和精力，这世上所有的便宜，不该让你一个人占了吧？”
凌枝寒听到这里也惊了：“方董你怎么会知道……”
方董和蔼地笑着说：“你打电话联系吴燃的团队，说想跟吴燃聊剧本的时候，吴燃正在跟我谈事。”
凌枝寒这才想通，难怪当时接电话的人态度比平常还要敷衍，原来……
吴燃看了一圈周围，目光变冷，看着姜谨休几乎是有些破罐破摔道：“是啊，有萧老师和凌编亲自保驾护航，能力自然是比我强的。”
“萧先生眼光精准，接的剧本好，贡献的演技好，这是不争的事实，”方董的目光从萧衍转到凌枝寒，“至于凌编，那更不用我多说，你要是不认同，也不可能放任粉丝去她微博底下给她压力。”
方董的目光落到姜谨休身上，转而面向张导演：“虽然你刻意不去看他们带来的这个年轻人，但我知道，你心里应该也是满意这个人选的吧？”
张导演讪讪的：“让方董见笑。”
方董最后问吴燃：“那你呢，你有什么实力？”
吴燃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我年轻的时候，也经常被人拒绝。”方董自嘲地笑着道，“初入社会，才知道自己见识浅薄，才知道这世上有人比你更努力，更出色，更受人瞩目。
“我知道这很打击人，尤其对于一个被捧惯了的年轻人来说，接受这样的事实更难。所以一开始知道萧先生和凌编带人过来，说实话，我心里原本是打定主意，无论这人表现得有多优秀，我都不会换了你。”
吴燃震惊地看着方董，满脸的难以置信。
“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在更优秀的人衬托之下，无论如何都是相形见绌。
“好在萧先生和凌编也不咄咄逼人，就带人过来坐在这，不说换人，也不提别的条件，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不该坚持，自己的决定又是否正确。”方董说话的时候，语气中不由自主地透出一股沧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