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太让我失望了。”方董的语气极为平静，却处处透露着让吴燃和经纪人心凉的意味，“你知道出演凌编的剧本是个好机会，别人未尝不知。
“但你来找我，说你想要男主的角色，我答应了，那你就该像个擂主一样，知道会有人来挑战并且安然接受他们的挑战，无论输赢都保持风度，可你自己做了什么？
“事情明明都还没有定论，‘换人’两个字没有任何人提出，你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冷嘲热讽，你这么心虚吗？
“如果你的表现不够好，片场有人再在背后议论你的演技被你听到，你是不是又要和他们争论？
“本就有人在外面阻止这个项目成功，你却还想在内部制造麻烦，你到底有没有为这个剧想过？有没有为自己的未来想过？
“你只想着搭上好的资源一飞冲天，自己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到底谁给的自信，让你觉得天下可以有这么简单的不劳而获？”
吴燃被方董的一席话说得发蒙，但已经意识到煮熟的鸭子飞了这个事实，急忙试图补救：“方董我——”
“换人吧。”方董绝望地抛下这句话，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说：“你们可以走了。”
高管起身对着吴燃和其经纪人道：“请二位跟我出去。”
眼见吴燃和其经纪人还不甘心，彼此飞速交换着眼神似乎想再说些什么，高管严厉地道：“请不要把事情闹得更加难堪，不然以后如有合作，我们可能也不会再想找你们。”
这句话的效果十分显著，吴燃和经纪人立马辞别方董，听话地跟着高管走了出去。
不消片刻，有人敲门进来，把姜谨休和童柠叫走去讨论合同的具体细节。
这分明是要把两人支开的意思。
姜谨休出门时询问地望了萧衍一眼，萧衍给了他一个“放心去，随机应变”的安抚眼神。
凌枝寒看着二人这无声的交流，不由得想到，萧衍在圈内提携后辈的好名声向来为人所称道，这样的举动说实在……并不多见。
圈内的好资源就那么点，僧多粥少，人人都要争抢。
如果爬到萧衍这个位置，那更是巴不得死死守住自己的地位，把所有试图向上爬的人都踹下去，好让自己获得最大的利益。
但萧衍的行事，可以说向来任性，在刚出道时拒绝了能靠刷脸飞速蹿红的雷剧，在奠定神格后不听粉丝劝阻接了凌枝寒的剧本，在事业巅峰当年公布婚讯……
一桩桩一件件，可以说是把粉丝虐得体无完肤的同时又不得不感慨一声：“我家爱豆是个狼灭，在虐粉的同时还能把热搜上了事做了个性也耍了，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服气地继续当他的事业粉啊。”
虽然凌枝寒只跟萧衍维持了一年不到的婚姻关系，但就许多方面，她自认已经把萧衍看得十分透彻，唯一的例外就是萧衍的事业规划，她是真看不透。
她当年也知道萧衍的神格摆在那儿，接自己的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只是带着一种无奈玩笑的意味告诉导演希望由萧衍来演男主，导演竟然也耿直地表示去问问萧衍有没有档期。
哪知当天下午，导演当着她的面接了个电话，没说几句就挂掉，之后微笑着告诉她：“萧老师同意了。”
至于她答应萧衍求婚时的对话，那更是说出去都没人信——
“我不想再做你的绯闻女友。”
“从明天开始你不是。”
“我不隐婚。”
“我也没这个意向。”
“我不当家庭主妇。”
“我希望以后能看到你创作出更优秀的剧本，我等着演。”
凌枝寒甚至要确认一下自己没打错电话才敢接着往下说：“你该不是为了达到目的在敷衍我吧？”
“那等你回来我们签份婚前协议，好让你安心。”他提出了一个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
她没有理由拒绝。
之后她问过萧衍：“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对我情根深种，处心积虑就为了娶我？”
萧衍无语地看着她：“你们编剧的想象力是不是都挺丰富的？”
说完萧衍自己先笑了：“认识你之前我唯一一次听到你的事迹，就是顾允义说你毒舌——不是抱怨，意思是你很敢讲真话。”
会议室的门再次合上，凌枝寒也赶紧收回思绪。
“不好意思，凌编，”方董笑着跟她赔罪，“我由于私人感情影响正事，实在很不应该。”
凌枝寒在此之前还真没见过资方董事跟她亲自道歉，心里对方董这人不禁多了几分敬重，下意识地为他开脱：“方董言重。”
像方董这样，功成名就，却不复盛年，最是让人遗憾。
如果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会不自觉地想替这个人多帮衬些，就当实现自己当年未曾实现的梦，是人之常情，她想得通。
“本来公司的影视这块，我是不怎么想过问的。”方董拿起茶杯，目光停滞片刻，自嘲地笑着说：“算了，老生常谈，别扫了你们年轻人的兴。”
“听您的语气，背后似乎有一段不寻常的故事？”凌枝寒的问题让方董愣了一下，她解释道：“您别见怪，这是我的习惯，我喜欢写故事，也喜欢听人讲故事，相当于在搜集素材。”
方董感到有趣，“嚯”了一声：“好吧，难得有人想听我讲讲——我家涉足影视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我爷爷。”
凌枝寒听到这里，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时间，那个年代并不太平，所以也就不奇怪她接下来会听到：
“当时仙霖的影院都是外国人开的，其中一家影院的老板要回国，我爷爷当时手头还有余钱，便把那家影院买下来，接手了生意。
“他每天都要去影院巡视，有时也坐在那儿看几部电影，也许是被熏陶多了，不知不觉的，就萌生了自己找人拍一部片子的想法。
“他那时还年轻，热血沸腾，不辞辛苦，找来名编名导，磨了三年才出成片，一经播出万人空巷，取得巨大成功的同时，却也给他招来了杀身之祸。
“你们都知道，那时仙霖还是敌占区，他拍的那部电影，其中有揭露敌人残忍杀害俘虏的镜头，有指出敌人狼子野心侵吞国土的台词，这自然是那些人不乐于见到的。
“于是电影的原胶卷被销毁，相关人员都脱不了干系，他不得不远离故土，带着家人东躲西藏好几年，我的父亲和奶奶，也跟着他一路颠沛流离。
“——这些都是父亲告诉我的，他说他一直恨爷爷所做的事，恨爷爷打破了他原本安定的生活，他不能理解爷爷当年的选择。
“他在爷爷过世许多年后，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那部电影的备份胶卷。
“播放胶卷的机器都已经换了好几代，新的设备已经不能放映那些胶卷，他一个人也不嫌麻烦，跑去仙霖最大的旧货市场不停地找，找了一个月，总算让他找到了可以用来放映胶卷的机器。
“他把自己关在放映室，一个人看完那部电影后，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哭声吓到了我，我赶紧开门进去。”
方董叹了口气道：“我问他为什么哭，他告诉我，原本一直以为，乱世之中独善其身才是正确的选择，却未曾想，国将不国，谁又能真的独善其身？
“颠沛流离的那几年，爷爷一直都在尽心尽力地安抚家人，对家人的抱怨也尽数收下，从未反驳过一句，他以为是爷爷错了，后来才明白，是自己错了。
“他封存了那部电影的胶卷，从此不再提此事，公司要开始涉足影视时，他的反应也一直不积极，所有人都以为他没这个意向，所以暂时搁置。
“直到后来其他人又催，他才把我叫去，告诉我，如果我认为可以做且有必要，那就去做，不用考虑他的想法。
“但这始终是我一家人的伤痛，我不上心，是真的。”方董呷了一口茶水，“所以吴燃找到我，我考虑的，仅仅只是两个方面——一，他像我当年的自己，他真的很需要这个机会。二，凌编你已经走上神坛且实力不俗，就算这一次失利，想要东山再起，也不是什么难事。”
凌枝寒道：“您说的是，我输得起，所以您后来给我的稿酬又增加了一倍，我是真的想试试，再劝劝吴燃的。”
糟心的事她知道自己会遇到，但只要钱给到位，她当然也可以更有耐心一点，她只是没想到，方董是知道她遇到了糟心事并且特意加钱来摆平的。
“但你后来把稿酬退回，说你能力有限。”方董说着，自己都忍不住发笑，更别说在场的其他人憋笑憋得有多辛苦——凌枝寒可不是个轻易言败的人。
凌枝寒无奈借用了一句昨晚刚听过的话：“无功不受禄，我做不到，又坚持要换人，自然不好意思再多拿钱。”
方董往前探了探身子，好奇道：“你后来怎么劝的？他又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让你彻底失望？”
第8章
凌枝寒语塞，不自觉地往萧衍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后立刻收回视线道：“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跟吴燃的团队说，人物小传什么的我可以写好发给吴燃，但他看完以后务必要抽时间和我谈一次，他们没答应。”
人物小传这种东西，早在剧本创作之初就是凌枝寒会写的，但她写的时候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过程中不断丰富完善人物形象，想到了什么就随手拿纸记下。
因此一个人物的小传都随机地分布在各种各样零零碎碎的小纸条上，整理起来十分麻烦，她第一次询问时，吴燃那边诚意不足，她担心自己费劲整理出来了反倒不讨好，这才放弃。
后来资方追加稿酬，凌枝寒便想着，钱既然到位了，她可以再努力一次，但是结果嘛……
方董听出她有未尽之言，明白她不想详述，人已经换了，也的确没有探听细节的必要，宽和地没再追问。
凌枝寒心下松了一口气。
商谈完所有事情，吃过午饭，凌枝寒和萧衍回到车上时，助理已经把毛毛送来，小学生正坐在儿童安全座椅上乖巧地打着游戏。
毛毛在接到母亲稍显严肃的目光后手抖了一下：“我刚玩了五分钟……”
“车里光线不好，没有支撑平板的桌子，你低头看屏幕对脊柱有损伤，我说过的，只能在室内玩。”凌枝寒说道。
毛毛恋恋不舍地关了游戏，交出平板给爸爸，还好他玩的是单机小游戏，不然此刻只会更心痛。
这次凌枝寒是真的困，坐到后排调节了座椅靠背，用帽子挡在脸上避免空调吹来的冷风，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其实打算不去游乐园直接回云江，但毛毛明显想去，今天又是儿童节，她不忍心剥夺他过节的权利。
睡过囫囵觉，凌枝寒的精神恢复过来，总算能稍微跟上一点儿子到处撒欢的步伐。
海洋馆的观赏通道里除了一家三人，还有司机和萧衍的助理，但毛毛的声音在其中最为清晰：
“哇——大鲨鱼！你好呀——姆嘛——”
是的，毛毛此刻正送出自己的飞吻，以此来表达他对这些海洋生物的喜爱之情。
司机和助理则在后面慢慢地一路走一路看，是凌枝寒此刻十分艳羡的岁月静好的状态。
以她和萧衍的性格是怎么生出这样跳脱的儿子，她一直很疑惑，早知道不生。
毛毛跑出十几米远又跑回来，对比了一下脸上已经透露出疲惫的妈妈和看上去精神不错的爸爸，识趣地选择了后者：“爸爸你抱我一下——”
萧衍轻松地把小学生抱起，让毛毛得以用高一点的视角来观察水中的生物，顺便问儿子接下来的行程：“我们还去坐摩天轮吗？可能会有点晒。”
听到“有点晒”这几个字，凌枝寒已经陷入了一种心如死灰的境地：六月，下午两点，没有任何遮挡的摩天轮，有点晒，嗯。
好在毛毛也算疯够：“不去了吧，我想吃冰淇淋。”
萧衍转头问她：“毛毛上一次吃冰淇淋是什么时候？”
二人对儿子的零食控制也算一致，不能让他吃太多。
“昨天，不过今天是儿童节，他想吃就带他去吃吧。”凌枝寒做出了让步。
只要不去坐摩天轮，好的，都行，没问题。
坐在沁凉的冰淇淋店里，凌枝寒总算可以放松下心情，因为毛毛跑来跑去也只在店里活动，用不着时时刻刻盯着他。
司机要了一杯饮料，然后瞪圆了眼睛震惊地看着萧衍手下那个大学刚毕业不久的助理要了三大杯冰淇淋过来，心满意足地拿起勺子开吃。
他们坐在稍远些的一张桌子上，给凌枝寒和萧衍留了一个相对私人的空间。
萧衍把凌枝寒要的冰淇淋推给她，倒没急着把毛毛叫回来：“你第二次找吴燃聊的时候，他们团队拒绝你的话和我有关？”
凌枝寒没料到他这么敏锐，她还以为方董问话时，她看萧衍的目光没被当事人察觉。
“不是。”她舀了一勺冰淇淋送到嘴里。
“那是什么？”萧衍的语气很温和，特别像审问犯人的老手，以寻常谈天的姿态，让人一不小心就全盘托出那种。
凌枝寒纠结片刻：“你想知道？”
“我很好奇。”
“他们没说你，是我说的。”凌枝寒思索了一下，觉得这没什么好丢人的，况且萧衍也不见得会笑她：“拿人手短，我要求吴燃看完人物小传后再和我谈谈的语气就坚定了点，但我没想到他们拒绝的语气也更坚定了点，甚至为了摆脱我，说什么最近有人在集中火力黑吴燃，他必须事事小心，如果我和他谈剧本的场景被人拍到，摄影师故意找点角度，幕后黑手叫营销号引导一下，让粉丝误以为我和他有点什么，就很不好了。”
萧衍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然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