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忙垂眸,假装并不在意。
“父王,往后我们天天都吃溶溶姑姑做的菜,好不好?”元宝天真烂漫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好。”
好什么好!她只不过想像元宝致谢,才不想做菜给他吃呢!他贵为太子,想吃什么没得吃……不知怎地,溶溶忽然想起从前在玉华宫,他拉掉她的薄纱,含混不清的说“要吃……”。
呸——
溶溶努力摒弃心里的歪念头,急得不行,那边太子和元宝倒是拿起筷子开始用早膳。
东宫的规矩一向是食不言寝不语,元宝一直努力遵守这规矩,不过他刚吃了两口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父王,你的脖子怎么是红的?被谁抓了吗?”
这话一出,玉华宫内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太子的身上。福全倒是伺候更衣的时候就知道了,此时见元宝提起来,顿时幸灾乐祸地看向太子。
太子倒是没什么波动,淡淡道:“昨儿回来的时候碰到一只野猫所以被抓了。”
元宝昨夜当然看见溶溶挠他了,此时听太子这么说,忙转向溶溶:“溶溶姑姑,东宫里有野猫,往后你可要当心啊。”
“吃饭。”太子拿筷子敲了一下元宝的饭碗。
元宝笑得灿烂,捧起碗大口大口吃起来,吃得飞快,等到他放下碗,太子那边还没有吃完。元宝净过手和脸,仰起脸对溶溶说:“姑姑,今日皇祖母要在御花园开花会,你跟我一块儿去好吗?”
进宫?
不,她不想进宫……然而她一念转过,心里头忽然冒出个想法,也不知安澜姑姑如今怎么样了。薛溶溶有祖母有养兄,前世的景溶却只有安澜姑姑。若不是安澜姑姑一直护着她、偏爱她,她也不能在敬事房过得那么悠闲。
如今安澜姑姑还在敬事房吗?
“溶溶姑姑,你是不是害怕?你放心,我皇祖母可好了,她特别温和慈祥。”元宝这话说出来,殿内其他人都忍不住腹诽,皇后娘娘,温和?慈祥?连太子都想笑。
溶溶尚在迟疑,太子道:“去吧。”
他这话听着不像是命令,但语气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
溶溶心里本来已经松动了,此时见他如此强势,破天荒地生出了一丝逆反心理。
“昨日秦医正为我祖母诊治,虽知无恙了,可我还是想回去瞧瞧她。”
“你回去看看。”太子道,“元宝要先去御书房上课,等你瞧完了祖母再进宫,时辰差不多,福全安排一下。”
连溶溶都以为事情一锤定音的时候,元宝却问:“溶溶姑姑,这样可以吗?”
她一下就心软了:“可以,我本来就是殿下的宫女,该陪殿下进宫的。”
元宝细细叮嘱道:“宫里有很多讨厌的人,要不是皇爷爷和皇祖母在那里,我也不想去。溶溶姑姑你别怕,到时候你跟着我就好了。”
“好的,我一定跟着殿下,寸步不离。”
福全笑眯眯地迎向溶溶,“既赶时间,老奴这就差人送姑娘回槐花巷,等到时辰差不多了,再送姑娘回宫。”
溶溶朝太子和元宝福了一福,跟着福全走出了玉华宫,一路上溶溶没有同福全说几句话,总觉得福全话里有话,看她的眼神也意味深长。
好不容易出了玉华宫,福全指了一个小太监给她驾车,这才松了口气。
东宫的马车既平又快,行在京城的大街上,百姓们都会避让,没多时就回了梧桐巷。小太监很识趣地把马车停在巷子的另一边,溶溶朝他道了谢,自己往宅子里走。
宅子里安安静静的,溶溶推门进去,就看到薛小山在厨房生火。
“二哥,怎么只有你?其他人呢?”溶溶问道。
薛小山见是溶溶,顿时大喜过望,忙放下柴火站起来,“妹妹回来了?她们昨日累坏了,还睡着呢!”
昨儿秦医正给薛老太太治病,一家子忙到深夜才睡,是以这会儿竟都还睡着。薛小山是起得最早的,见众人都没醒,就去厨房给大家伙熬粥。
溶溶并无责怪之意,“无事,我只是问问。祖母的情况如何了?秦医……那位大夫怎么说的?”
“昨儿那大夫为祖母施针,从她头顶上放出来好多血,足足半碗,后来又替祖母上药,让我们每三个时辰换一帖药,换足五帖才行。祖母……那伤口看着仍是吓人,不过昨天夜里睡得比平日安稳多了。早上还醒了一次,说要喝水。”
“祖母能开口说话了?”溶溶惊喜道。
“能说几句,但还不利索。溶溶,你吃饭了没有?粥已经好了,我给你盛一碗。”
“不用了二哥,”溶溶道,“你先吃吧,我进去看看祖母。”
说完,溶溶就往正屋那边去了。房门虚掩着,溶溶轻轻推开,正好可以看见躺在榻上的祖母。溶溶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生怕扰了祖母的清梦。
祖母果真睡得安详。
刚到京城的时候,祖母虽然也是闭着眼睛,可那时候的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痛苦地扭曲着,如今疾病已去,脸庞顿时舒展开来。
没事就好了。
溶溶伸手握了握祖母的手,感受到她手掌上的老茧和温暖,安心地舒了口气,重新往院子里去。
“二哥,要不要做些什么菜佐粥?我来帮你做。”
薛小山会生火会做饭,但他做出来的饭菜谈不上可口,填饱肚子而已。吃过溶溶做过的菜以后,他也不想吃自己做的东西了。
溶溶翻了翻菜篮子,发现剩下的菜都是前几天的。
“这些菜都焉儿了,不能再吃。我出去买菜吧。”
薛小山见溶溶提着菜篮就要出门,一时情急脱口问道:“溶溶,你今日能留在家里?”
“不能的,我只是出来一会儿,但买菜的时间还是有的。”
薛小山忙蹲下身把灶膛里的柴火拨出来一些,让里头的火瞬间微弱下来,这才站起身把熬粥的锅盖上。
“我同你一起去。”
溶溶见他执意要去,遂点了头。
菜市离梧桐巷不远,出了巷子再穿两条小巷就到了。叶子菜都是当天买最新鲜,因此溶溶只捡了两把今日能吃完的菜,另外买了不放得时间久一点的,比如茄子、蘑菇、山芋,买完了菜,又割了一斤猪肉、买了一只鸡、十只鸡蛋。
薛小山拿出来的背篓被溶溶装得满满当当。
“妹妹,买的太多了吧?”
“不多,”溶溶道,“祖母这回吃了大苦头,得好好补一补身子才行,每日的鸡汤千万不能断,往后你出来买菜,也得像我这样买。”
薛小山面露为难,“这个吃法……只怕……”
“怕什么?银子不够?”溶溶从身上拿出荷包,也不点选,直接塞给薛小山。
薛小山急忙去挡,正好抓住了溶溶的手。
两人俱是愣了愣,薛小山立即把手拿开。两人虽说是兄妹,却是生疏得很,从没有过什么亲密行为。溶溶自己倒还没什么,薛小山的脸已经红的跟猪肝似的。
“哥哥放心,如今我有了差事,真不缺这点银子的。”溶溶主动说话缓解尴尬。
“妹妹……你……你不会为了祖母给别人做小吧?”薛小山终于忍不住把一直埋在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对不起,妹妹,昨日其实我就想问的,只是那时候祖母病危,我实在是……”
“哥哥放心,我不是给人做小,不过给祖母请大夫的事我欠了别人人情,别人帮了我许多忙,我得先还了人情才行。”
“妹妹,我知道我无用,也不是你亲兄弟,没资格管你,可是……便是家里再难,你也不能委屈了自己。”薛小山从前不怎么管薛溶溶的事,但薛大成在乡里,经常四处得意洋洋的宣扬,说自家妹子长得美,很快就要在侯府做姨娘了。薛小山那时候管不了,却全都听进了耳朵里。如今祖母病得这样重,妹妹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个神医,一下就将祖母起死回生。其实他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妹妹为了请神医救祖母,又重新卖身给了侯府。
薛小山虽然是个农夫,却也是个男人。别人帮了妹妹这么大的忙,定然是冲着妹妹的美色而来。薛小山固然想保住祖母的性命,但要妹妹去卖身,实在是一种煎熬。
昨日虽忙了一夜,但躺在榻上时,他始终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罢了,哥哥,今日我只同你说,你且安心,到时候帮我同祖母说说,省得她老人家也瞎想。”溶溶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朝她这边张望,便放低了声音道,“我在侯府做事的时候,无意间结识了东宫的皇孙殿下,他不知为何很喜欢我,因此一直关照着我。如今我去东宫做他的起居宫女,也是我想报他的恩。”
“起居宫女?”
见薛小山面露讶异,溶溶解释道:“皇孙殿下今年四岁。”
“四岁?”得知这个消息后,薛小山的神情果然一下就轻松了,“竟是如此,倒真是咱们家的福分。”
“若是祖母问起,二哥就说我在帮大户人家带孩子就是。”
“好的,我知道了。”薛小山说着,伸手搂了一下背篓,但他运气不好,一下就扎在了竹篾子上,顿时疼地“嘶”了一声。
“二哥,你没事吧。”溶溶问。
薛小山倒不是觉得很疼,抬起手发现虎口那里被竹篾子割破了,正冒着血。溶溶忙拿了帕子去捂他的伤口。
“溶溶,不必劳烦你,我自己来就好。”薛小山拿着帕子自己捂着手。因他长得高一些,他把手抬起来就正好看到他的手腕内侧有一个红色的疤痕。
溶溶一时看呆了。
说是疤痕其实又不是完全的疤痕,形状非常规则像一个圆形,只是在那圆形里横七竖八地多了许多划痕,但那些划痕都并未超出那个圆。
薛小山忙把手放下来,“吓到你了吗?”
溶溶摇了摇头,“我就是觉得这个刀疤有点古怪,怎么正好划成了一个圆。”
“祖母说是我小时候顽皮,自己拿着刀划着玩的,所以才划成了这个模样。”
“如此。”
第41章
溶溶同薛小山买了菜回去,驾车的太监就在门口催促她了。
同薛小山告别过后,溶溶坐着马车往宫里赶。走到皇宫偏门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马车,看着都是皇后娘娘请来宫里喝茶的命妇贵女们。
因着溶溶坐的是东宫的马车,其余的马车纷纷让道,将她的马车让过去。隔着纱帘,溶溶看见给自己让路的那些马车不少是来自王府、公府和相府的,一时之间生出了狐假虎威之感。
等到下了马车,早有黄门等在那里,将溶溶引了进去。倒是那些比溶溶还先到的命妇贵女们,只能候在那里等坤宁宫来人传召。
黄门引着溶溶到了御书房后面的一间屋子,“姑娘稍等,今日皇孙殿下的课还没上完。”
“有劳公公了。”
宫里的规矩溶溶知道,黄门把溶溶领到这不用吹冷风的地方候着,那是当朝大员才有的待遇,必然是元宝吩咐下来,才会有人如此对待。
溶溶一时觉得感动,一时又为元宝开心起来。元宝的话在宫里这么管用,皇上和皇后定然是很疼爱这个孙子的。
约莫饮了两盏茶,外头有人过来传召:“皇孙殿下传姑娘过去伺候。”
溶溶忙擦了嘴,起身向外走去。
御书房外停着三架步撵,溶溶走过去,去抬撵的小太监一并站着,没多时就看见三个捂得严严实实地小团子从御书房里走出来。
“溶溶姑姑。”元宝一见溶溶,就喊了起来。
然而却是刘琳这个小不点一声不吭地朝溶溶跑过来,抢先钻进她的怀里。
“溶、姑姑。”刘琳紧紧抱着溶溶的脖子,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
溶溶倒是挺喜欢刘琳的,正想开口逗他就看到后头元宝白乎乎的小脸黑下来了,她忙拍了拍刘琳的小脑袋就把他从怀里推开。
元宝的脸一下就灿烂起来,他快走几步冲到溶溶跟前,一下揽住她的胳膊。
“溶溶姑姑,走,我们去御花园。”
“好。”
溶溶先把元宝抱上了步撵,一回头,看见刘钰已经被人抱了上去,刘琳却还站在地上。
“溶姑姑。”刘琳朝溶溶挥着小手。
溶溶见他那可怜见的小模样,还是上前把刘琳抱上了步撵。
元宝鼻子一皱,哼了一声,这才命人往御花园去。
这时候御花园已经热闹起来了。虽说皇后娘娘还没到,但后宫嫔妃还有公主、命妇、贵女们都已经到了,熟络地说起了话。到了御花园门口,太监把刘琳和刘钰抱了下去。
“你们先进去,一会儿我来找你们玩。”元宝朝刘钰刘琳挥了挥手。
刘琳眼巴巴地看着溶溶没有说话,刘钰拉着刘琳的手,朝元宝点了点头。元宝的步撵继续前进,直到坤宁宫前才停下。
“溶溶姑姑,走,我们进去接皇祖母。”
这就要见皇后娘娘了吗?
溶溶前世并没有直接接触过皇后娘娘,但她和宫里的其他人一样,知道皇后娘娘是个说一不二、赏罚分明的人,在后宫极有威严。
元宝走在前,溶溶走在后,进了坤宁宫首先碰到的是门口的安茹姑姑。
安茹姑姑跟安澜姑姑一样,都是皇后娘娘从安国公府带进宫的陪嫁丫鬟,皇后娘娘在后宫站稳脚跟后,只留了安茹姑姑在身边伺候着,安澜姑姑则派做敬事房的掌事宫女,将后宫诸妃的动静牢牢掌控在手中。
从前还在敬事房做事的时候,安茹姑姑没当差的时候就会来这边找安澜姑姑说话,因此溶溶对她并不陌生。
如今的安茹姑姑穿着打扮如从前并无二致,只是眼角添了几道细纹。溶溶看着她,又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安澜姑姑。今儿到御花园喝茶,肯定是碰不着安澜姑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