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娘娘正在雅室喝茶,”安茹姑姑的目光只在溶溶身上飘过,就稳稳落在了元宝身上,“殿下快过去吧,一直念叨您呢!”
安茹姑姑将元宝往里头引,元宝并未径直往里走,反是转过头对溶溶说:“溶溶姑姑,你在这里等我。”
“是,殿下。”等溶溶点了头,元宝才笑眯眯地往里面走去。
安茹身后的宫女跟着元宝往里去,安茹却仍站在那里,这会儿元宝不在,她才细细打量起了溶溶。
溶溶见她望过来,朝她福了一福:“给嬷嬷请安。”
安茹微微颔首:“瞧你面生得很,几时到东宫当差的?”
“昨日。”溶溶照实回答。皇后娘娘心明眼亮的,说谎话立时就能被揭穿。
安茹见状,提点道:“刚进东宫,皇孙殿下就带你进宫,可见主子对你器重,你可要用心当差,不要辜负皇后娘娘对你的期望。”
溶溶点头称是,答应完了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皇孙殿下固然是对自己器重,可皇后娘娘对自己有什么期望?安茹姑姑的意思,是皇后娘娘早就知道自己了吗?溶溶压下自己的慌乱,悄悄朝安茹姑姑那边望去,却见她并未再留意自己,反是同其他宫人交代起御花园的事。溶溶觉得应该是自己多想了。安茹姑姑跟随娘娘多年,说什么话自然都会带着娘娘,她又不是东宫的人,总不能说辜负太子对你的期望吧?
这么想着,溶溶觉得心里稍安,正在这时候,内殿传来响动,抬头一看,正是皇后牵着元宝的手出来了。
皇后今日穿得隆重,身上的衣裳应是尚衣局新制的春装,衬得皇后越发明艳照人,压根瞧不出是已经做了祖母的人。
“不必坐步撵了,我同元宝慢慢走过去。”走出坤宁宫的时候,皇后并未分半点眼神给溶溶,只有元宝微微侧过脸,朝溶溶勾了勾手指头。
待皇后和元宝走出坤宁宫,安茹便跟了上去,溶溶紧随其后,落后安茹半步。
“皇祖母,你喜欢溶溶姑姑吗?”元宝扯着皇后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问。
“嘘。”皇后忙把手指放到元宝的嘴巴上,“咱们先赏花,回头再说悄悄话。”
“好。”
坤宁宫离御花园很近,下了台阶走过一条小巷子就是。还没进花园,就听到里头热闹的时候。
“皇后娘娘驾到。”太监高声通传。
花园里说笑的众人听到声音,立时都噤了声,一起朝皇后行礼。
“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免礼,既是赏花,大家不必拘礼,怎么热闹怎么玩。”皇后虽这么说着,其余人哪有真能不拘礼的。一个个都恭敬地站立着,看着皇后牵着元宝走到凤座上。
这几日天气转暖,日头已经比前头亮敞了许多,因此御花园里用薄纱搭了一些凉亭,供女眷们歇脚遮阳。正当中最宽敞的自然是留给皇后娘娘的。
皇后带着元宝落座之后,嫔妃们便三三两两地过来请安。赏花用不着讲究那么多规矩,并没有严格按照位份和品级过来,谁离得近些谁就先来。
不过,外命妇们照例都等着嫔妃和公主们请过安后才上前来。谢元蕤想先过去,可今日母亲翟氏并没有来。谢元蕤想自己过去给皇后请安,却不好意思抢在那些夫人前面。
“元宝你出去找钰哥儿和琳哥儿玩吧,不用一直陪我坐在这里。”皇后见元宝坐在一边无聊,转头对他笑道。
元宝闻言立时有了精神,蓦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正想往外跑又折回来附在皇后耳边说:“皇祖母,等回了坤宁宫我再来陪你玩。”
“好,去吧。”皇后喜笑颜开地冲元宝摆了摆手。
元宝一溜烟儿地往外跑,溶溶只得提着裙摆跟上去。刘钰和刘琳早就在旁边的泥坑里玩上了。小孩子都爱玩泥巴,皇后让人在御花园里专门辟出一块空地给他们玩。元宝一过去,守在那里的小太监忙把元宝身上的兔毛斗篷解下来,换上耐脏的棉斗篷,都给他戴上袖套和围兜,这才放他进去玩耍。刘钰拿泥巴和水堆了一座塔,刘琳则堆了一个看不出是什么模样的泥团。元宝换好衣裳,立马加入他们的行列。
溶溶当然不可能跟着元宝跑进泥坑里去玩,只得站在旁边等着,正觉着无聊的时候,太子来了。
太子才从朝会过来,身上穿着的还是朝服,一进御花园,就径直往这边来了。他一来,园子里的人都齐齐向他行礼。
“免礼。”太子道。
他从溶溶身边走过,溶溶低着头,只觉得一抹明黄从眼前飘过,很快飘到了御花园正中的凉亭中。
溶溶隔着纱帐,看着他正襟危坐的模样,不由得想起昨晚的事。
这人,真是……想说人面兽心,好像严重了些,但至少也是表里不一了。前世的景溶是他的司寝,每一晚都尽职尽责的讨好他,竟然不知道他是这种爱动手动脚的性子!溶溶正气鼓鼓地盯着那边时,纱帐里的太子忽然抬眸朝这边望过来。
溶溶仿佛被蜜蜂蛰了一般,飞快地转过身去。
“娘娘,威远侯府的梁夫人想过来请安了。”
“威远侯府?他们好些年没有回京了,快带过来。”皇后一边说着,一边用凤眼飞快地瞄了一眼太子,却发现他正心不在焉地看着外边,皇后顿时不高兴了,“瞧什么呢?”
太子懒懒收回目光,脸上的表情很值得玩味:“母后让我瞧什么就瞧什么。”
“咳咳,”皇后的脸色顿时不自然地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好。安茹立马道:“娘娘,威远侯夫人到了。”
宫人打起纱帐,外头那位身着朝服的夫人便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走了进来。
“臣妾叩请皇后娘娘金安。”
“快请起,快请起。”皇后一使眼色,旁边的安茹立即上前将威远侯夫人扶起来。威远侯府在本朝大大的有名,梁家祖上同静宁侯祖上都是武将,不过梁家除了封侯的老祖宗外,还出过还几个名将,上一代威远侯更是战死在沙场,素有“满门忠烈”的美誉。
“谢皇后娘娘恩典。”梁夫人不紧不慢的站起来,虽然威远侯府不在京城,但梁夫人和身后那个小姑娘的礼数却是丝毫不差。
“今儿叫你们来赏花的,怎么穿得如此隆重?快赐座。”
宫人给梁夫人和梁小姐搬来绣墩。先前的夫人小姐们过来请安,都是说两句话就退下了,皇后娘娘给她们俩赐座,显然是对她们极为重视了。
“回京第一次拜见皇后娘娘,当然得隆重。多年不曾拜见,娘娘风采依旧,实在令臣妾敬仰。”
“你也是,本宫瞧着,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呢!”皇后同威远侯夫人寒暄了几句,目光便落在梁家姑娘的身上,“这丫头就是慕尘吧?”
威远侯夫人侧首示意,旁边坐着的姑娘便重新站起来向皇后行礼。
“臣女梁慕尘给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就是坐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别一会儿拜一会儿拜的。”这一回,皇后亲自起身将梁慕尘扶起来,拉着她的手坐下,语气愈发温和亲切,“慕尘,你小时候也跟你母亲进宫来玩过,你还记得么?”
梁慕尘点了点头,目光悄悄瞥向旁边的太子。
皇后自然瞧见了,回头就拍了太子一下,“那一回,庆王那臭小子跟慕尘抢东西,还是你给主持公道揍了那小子,否则我们慕尘真叫庆王给欺负了呢!”
“是吗?我有些记不清了。”太子不温不火的说。
皇后娘娘白他一眼,又转过身对威远侯夫人说,“虽说慕尘那时候还小,可本宫那会儿就瞧出慕尘是个美人坯子。如今十年不见,当真是出落得国色天香。”
安茹在一旁附和着,“可不是么?这御花园里的花没一朵比得上慕尘小姐的。”
“皇后娘娘谬赞了。这丫头叫您夸得飘飘然了。”威远侯夫人谦虚道。
“本宫不止要夸她,还要赏她!安茹。”
“在。”
“把本宫给慕尘准备的礼物带上来。”
皇后一发话,安茹立即捧上来一个精巧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两颗硕大的明珠。
安茹笑道:“这是去年南边进贡的东珠,总共有四颗,有两颗在东宫,皇后娘娘留了两颗,如今赏给慕尘姑娘了。”
太子在旁边清嗽了一声。
皇后又白了他一眼,旁若无事道:“正所谓好事成双,这珠子你可拿去做一对耳环,下回进宫,戴给本宫瞧瞧。”
梁慕尘一直红着脸不敢接,还是威远侯夫人发了话:“还不快给皇后娘娘谢恩。”慕尘这才上前接过锦盒,对着皇后和太子各福了一福。
“母后,元宝在那边玩得疯,我过去瞧瞧。”
皇后没好气地说:“换身衣服再去,省得他给你弄一身泥。”
“儿子知道了。”说罢,太子站起身,朝威远侯夫人微微颔首,便往凉亭外去了。
皇后看着一脸羞涩地梁慕尘,想了想,朝外头挥挥手:“昭阳,过来。”
昭阳公主赏完了花,正在旁边歇脚喝茶,听到皇后召唤,立马起身走了过来。
“母后有何事吩咐?”
“这位妹妹是威远侯府的,最近才回京,不认识多少人,你带着她出去转转,给姐妹们介绍介绍,往后都要常来常往一块儿玩的。”
威远侯府的大名昭阳自然知道,皇后一说,昭阳便主动拉起来梁慕尘的手,“走,咱们出去玩。”
梁慕尘本想向皇后行礼后再退出,只是被昭阳公主牵着,只好跟着她径直出去了,凉亭中便只剩下了皇后和威远侯夫人。
“梁家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昭阳并不是皇后所出,但她能在一众庶公主中独得皇后的喜爱,除了她爽朗率直的性格,耳聪目明自然少不了。
方才皇后娘娘给威远侯府的母女俩赐座说话,还拉了太子陪坐,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昭阳自然不会在梁慕尘跟前摆什么公主架子,一开口就姐姐妹妹的,亲切得很。
梁慕尘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京城,今日进宫见到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对她都十分亲和,心里自然受宠若惊。
“回公主殿下的话,臣女叫梁慕尘。”
“这名字真好听!”昭阳赞道,“慕尘妹妹,母后待你那么亲,你也别跟我那么生疏了,叫我昭阳便是。”
“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是不常在京城,素日我们一块儿玩的都是这么叫的。”
昭阳和梁慕尘正说着话,谢元蕤从前头走过来,“昭阳姐姐,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我看着面生得很。”
“这是威远侯府的慕尘妹妹,才同母亲回京,今日是来给母后请安的。”昭阳何等精明,见着谢元蕤直愣愣朝自己走过来,就知道谢元蕤是什么心思。转过头便对梁慕尘说,“方才我瞧着慕尘妹妹同太子哥哥在说话,怎么你们以前见过吗?”
提到太子,梁慕尘白皙的脸庞顿时又红了,“小时候进宫的时候见过太子殿下。”
昭阳这一番话说得不动声色,谢元蕤却明白了昭阳话里的意思,脸色白了一下,旋即也亲热地拉起了梁慕尘的手,“梁姐姐远道而来,是客,我带你好好在御花园逛逛吧。”
昭阳见谢元蕤居然没有知难而退,反而待梁慕尘这么亲热,心知有鬼,不过她不喜欢蹚浑水,便对梁慕尘道:“元蕤妹妹是静宁侯府的姑娘,时常进宫玩的,你先同她逛着,我去喝口茶再来找你。”
梁慕尘只好由着谢元蕤拉着自己,“那……就劳烦妹妹了。”
谢元蕤挽着梁慕尘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花的品种。谢元蕤是宫中常客,对御花园便如自家后花园一般如数家珍。两人走着走着,没多时就走到了元宝同刘钰、刘琳玩耍的地方。
“元宝殿下,你小心一点,过来过来。”谢元蕤朝元宝热情地招了招手。
元宝正同刘钰玩得起劲儿,抬头见是谢元蕤冲自己说话,脸上神情淡淡的,“元蕤姑姑,有事吗?”
“你脸上沾泥了,我给你擦一下。”谢元蕤的声音温柔极了。
“我来吧。”溶溶就站在元宝的不远处,听谢元蕤那么一说,她心里蔓延起了愧疚。身为元宝的起居宫女,竟然这样没留意到元宝的脸上沾泥了,实在是失职。
她刚想踩进泥地里了,又觉得自己的绣鞋踩进去就完蛋了。今儿她不知道元宝他们会在宫里玩泥巴,要不然她就穿靴子了。正想往后退一点,肩膀忽然撞到了一堵墙。
她站在御花园里,身后怎么会有墙。正欲回头,熟悉的龙涎香味道飘进了鼻子里。
是他。
溶溶不想回头,可他贴着自己站得那样近,又让她想起昨晚的事。
臭流氓!
溶溶想也不想,抬起手就给他一肘子,正想退到旁边去,手腕却被他扣住了。他的手掌宽大,因为一直捏着暖炉,手心里暖融融的,她冰冷的小手被握住,怪舒服的。
这人?溶溶惊讶地回过头……御花园众目睽睽,这人不管内里怎么说,在外头还是装得极好的,他怎么……
太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溶溶,脸上依旧淡淡的,但溶溶看得出,他眼睛里分别有些嘲讽的光芒。
他抓着溶溶的手,从她手心里拿走帕子,“我去擦。”
说完,他松开溶溶的手,往泥地里去了。他身上穿着紫色常服,脚上穿的是皮靴,显然是早有准备。
溶溶方才被他握过的手,此刻还是火辣辣的。看着太子带着元宝和刘琳刘钰玩着,一时出了神,正在这时候,不远处的谢元蕤挥了挥手:“溶溶,你过来一下。”
谢元蕤虽不再是她的主子,但人家到底是御花园里的正经客人,溶溶只好过去。她当然知道谢元蕤对太子的想法,如今她进了东宫,谢元蕤心里肯定有疙瘩。但溶溶觉得,这事怪不着她,要怪,谢元蕤该去怪她哥。
“溶溶,这位是威远侯府的梁慕尘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