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华宫往倚翠阁,不必非得从凤池边走,那太监说了什么?”
“正是如此,”琉璃继续道,“属下刚才去查过了,那太监是对姑娘说,元宝殿下和几位小殿下在凤池边玩水,因此姑娘才径直往凤池边的木栈道走。”
太子颔首:“继续说。”
“姑娘到了木栈道这边,没多时就碰到了世子,两人争执起来,直到主子过来。”
“那两个搞鬼的太监呢?”
琉璃道:“两个太监我已经命人暗中拿下了。”
太子满意颔首,“叫暗星进来。”
“是。”
片刻后,有一个与暗月身形十分接近的黑影闪了进来,在太子跟前抱拳一拜,“属下参见主子。”
“说吧。”
“是,琉璃安排属下守住木栈道,因此今日宴会尚未开始,属下就已经躲在了那里。还差一刻到午时的时候,有一个穿着太监服的人到了木栈道,此人轻功极好,在树丛中凝神屏息后,我也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只能尽力不让他发现自己。申时过了没多久,属下就看到世子和一个姑娘一前一后地往这边走过来。那姑娘在前头跑得尽快,趁着栈道拐弯儿就飞快地爬过栈道往岸上跑了,世子走过来的时候没看见她就四处找了起来。”
顿了顿,暗星继续道,“后头又走过来一个美貌的姑娘,也就是这个时候,一直隐匿在树丛里的那个人悄无声息地出去,扯着那姑娘的脑袋就往栏杆上撞。就这档口,世子走回这边找人来了,那人见状,把撞晕的姑娘往湖里一扔便跑了。然后溶溶姑娘来了,上前跟世子说了没两句话两人就吵起来,后头的事琉璃应当已经向主子回过了。”
“那个人呢?”太子沉声问。
“属下并未追击,附近的其他暗卫轻功不如他,因此叫他跑了。”
谢元初一急:“你为何不追?”暗星是这一批暗卫中轻功最高的人,如果他去追,定然能将贼人抓住。
暗星道:“属下接到的命令是,保护溶溶姑娘,并非追击贼人。除非贼人袭击溶溶姑娘,否则属下不会轻举妄动。”
太子目光一凛,颔首道:“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如果,四年前的翡翠也如暗星这般,景溶就不会死。
待暗星退下,谢元初整个人眼神散了,彻底颓然,喃喃道:“疯了,都疯了。”
“叫你去凤池的人,是谢元蕤?”
“她疯了,为了一个太子妃之位,她竟然如此疯狂。”
太子眼中的精光一轮,沉沉纠正谢元初的说法:“你想岔了,她为的不是太子妃之位,想害的也不是梁慕尘。”何况,疯是不止谢元蕤。
谢元初猛然一怔:“为的是溶溶?”
“这原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太子冷笑,“今日谁也没有料到梁慕尘会跟溶溶穿一样料子的衣裳。梁慕尘来得晚,她到的时候,刺客已经埋伏到了木栈道旁边,没人能及时通知他。背后主谋更没有人料到,在溶溶走到刺客埋伏的地方之前,梁慕尘先一步走到那里,因此遭了毒手。”
“殿下早知此局?”
太子摇头。
他并非神仙,哪里会神机妙算的事先得知别人的计划。不过他知道,东宫里有别人的眼线,有心之人早就知道他有多宠溶溶,下手是迟早的事。今日他将二十几个暗卫分布在东宫各处僻静地方,为的就是守株待兔。
若无这些阴差阳错,那人在对溶溶出手的时候,暗星和琉璃会一起出手抓住他。
但梁慕尘贸然闯入,打乱了整个引蛇出洞之计。
她倒是无辜,但他不能再冒风险失去失而复得的人。
谢元初越想越觉得心惊,额上冷汗涔涔,忽而走到书房当中跪下。
“殿下,元蕤……她确实失了心智,丧心病狂,可……可我……我求殿下饶她一命。”谢元初恳求道,“我母亲生她生得艰难,过后再无子嗣,偏宠了她一些,才让她今日这般……这般……”
太子神情淡漠。
半晌,方才道:“你家里的事,我不便插手,等你回个准话儿。”
谢元初闻言,目光怔怔僵住,头缓缓垂下。
“臣,遵旨。”
第71章
见谢元初如此,太子别开了目光。
被至亲之人被判算计,任谁也不会好受。偏偏因着这至亲关系,恨不得,断不得,反而还得含着泪忍着痛回护。
所以他不想逼迫谢元初太过。
以谢元蕤的本事,绝不可能在东宫中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放不放过,也只是一个跳梁小丑。只要谢元初能从谢元蕤手里拿到幕后之人的名字,就足够了。
“你先回吧。”太子道。
谢元初没有说话,抱拳朝太子一拜,颓然地出了书房。
福全站在外头,见谢元初这般,叹道:“世子保重啊。”
谢元初脸上泛起一抹苦笑,口中念叨着“保重,保重”,朝福全点点头离开了。
福全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钻进了书房。
“暗月那边有消息了吗?”
“有了,说是找到了一个当年在梁家做事的老人。”
太子颔首。
福全瞅着他有些疲惫,道:“爷,威远侯府母女三人该如何安置?”
“如今威远侯府无人可照料她们,姑且将她们安置在如意阁,待御医诊出了结果,无性命之忧时再送她们回去。传话去太医院了吗?”
“传了,今日秦医正不当值,已经派人去他府上了,再有一会儿该到东宫了。”
“此事你盯着点,不遗余力救她。”
“是。”
太子吩咐完此事,又处理了十几本内阁送过来的急奏,这才起身回玉华宫。
此时的玉华宫十分静谧,太子缓步入内。小书房的门开着,里头没有人,寝殿的门虚掩着。
推开门,便见溶溶和元宝并排躺着,元宝的身子一伏一伏的,显然睡得正酣。
溶溶却是睁着眼睛。
“怎么这个时辰睡了?”他走近,低声问道。
溶溶闻声,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垂眸道:“今儿元宝一直跟刘钰他们玩着没有午睡,回了玉华宫又去拆了会儿孔明锁,后来困得不行直接倒了,我才把他抱回来睡。”
“嗯。”太子轻声应了一下,侧身坐在榻边。
他一坐,溶溶立马站了起来。
“既有殿下陪着元宝,我去厨房看看。”
也不等他答应,溶溶就径直往外走。
太子看着她急匆匆的脚步,嘴角浮起一抹笑。也不知为何,明明今日发生了那么多令他不悦的事,但看着她在身边,似乎那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是想知道老头子为什么突然态度大变,对元宝那么好吗?”太子慢悠悠道。
溶溶顿住脚步,她确实很想知道。
“那你说。”
溶溶半侧过头,等着他说。
太子也不着急,伸手拍了拍床榻:“过来。”
他以为她是什么人?
溶溶脸一红,又被他惹恼了,抬脚就往外头走。谁知她走得太急,“砰”地一声就撞到了门框上。
“啊——”溶溶的鼻子被撞了。
太子从榻边跳起来,几步走到她身边,见溶溶捂着脸,一手将她的手拿开,一手托起她的下巴。
方才鼻子撞过那一下之后,溶溶不觉得多疼了,只是觉得鼻子有点热。
再过一下,就觉得有东西从鼻子里滑出来。
“流鼻血了。”太子又好气又好笑,忙拿了帕子去捂住她的鼻子。
溶溶心里觉得丢脸。
她自认不是个糊涂的人,偏偏总是在他跟前出丑。
“疼吗?”
她心里憋着气,不想回答他。
方才撞了门框,溶溶的鼻子红红的,看起来格外惹人怜。
太子看得心痒痒的,抓着她的下巴就在她脸颊上啜了一口。
溶溶没想到自己都这样了,他还有心情做这个,挣扎着就想往外走。
太子都走到这儿了,又岂会让她这么溜走。
索性跟着她出了寝殿,揽着她的杨柳细腰将她拖进了小书房。
“你别闹了。”溶溶捂着鼻子道。
“你不是要听我说老头子的事吗?”
“那你说归说,别离我这么近。”溶溶瓮声瓮气道。
她的背抵着门板,两边都有他的手。她不喜欢这样,偏偏他很喜欢,每次都这样把她箍着。
“那你想过去躺着说?”
这阵子太子都是歇在小书房的榻上。
“你到底说不说?”元宝不在这屋子里,溶溶实在想不出什么能让他忌惮的事。
总不能咬舌自尽吧?
“你先告诉我,你在凤池边与元初吵什么?”太子问。
经历了梁慕尘落水的事,现在回想跟谢元初的争执倒是没气了。
溶溶有些泄气,“微末小事,你不想听的。”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想听?”他的语气有些不悦。
溶溶极想知道老安国公和元宝的事,想了想,便将自己攒了钱给蓁蓁赎身惹怒谢元初的事说了一遍。
太子蹙眉:“你当了东珠,就是为了给那个蓁蓁赎身?”
说了那么多,他居然还在纠缠东珠的事,溶溶顿时有气,仰头不客气道:“是,我当了东珠,就是为了给蓁蓁凑赎身的一百两银子。在你眼里,蓁蓁一个人还不如一颗珠子值钱吗?”
见她怒目而视,太子反倒一哂,“你这是恩将仇报。左右那还是我的珠子呢,你能给你的好姐妹赎身,不得感激我么?”
恩将仇报?
溶溶就知道自己说不过他,索性闭了嘴。
太子思忖片刻:“这事的确不好办,如今元初身边许多事令他焦头烂额,恐怕无法顾及你的好姐妹了。”
“我早说了,对你们而言,这只是微末小事。”
溶溶冷笑。
她和蓁蓁都是身份卑微的婢女,在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太子、世子眼里,只是高兴时逗一逗、撩一撩的宠物。
“若当真是微末小事,元初又怎会失态在东宫与你争执?”
“那是……那是因为那个地方没人。”
太子又是一哂,“这事我记下了,下回碰着谢元初,我帮你讨个说法。”
溶溶闻言,立时想起了谢元初在木栈道旁说的话:别以为如今有人替你撑腰你就可以胡作非为。
她不觉得自己是胡作非为,但是……太子好像,真的要为自己撑腰……
脸顿时一红,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先前跟谢元初吵架时,只觉得谢元初胡搅蛮缠咄咄逼人,偏她的气势压不过谢元初。
如今他说要去“讨个说法”,溶溶立时觉得有戏。
毕竟刘祯这个人,比谢元初无理蛮横多了。
他去讨说法,谢元初不敢不放人。
有人撑腰的感觉的确不错。
“唔,这等微末小事,殿下不必……”溶溶想说不必劳烦他,可又说不出口。毕竟,她压不住谢元初。
太子看出了她的忸怩,心下忽地生出一分怅然。
好一个微末。
她定然觉得,她在自己心里从来都是又微又末,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一个从来排在末位考虑的人。
其实,不是的。
现在不是,以前也不是。
“殿下也不必逼着世子让蓁蓁赎身,等我改日见了蓁蓁,问问她的主意。我虽觉得赎身好,可她未必真这么想。”
蓁蓁对谢元初有意,指不定谢元初说说好话,哄一哄,就哄得她改了主意。
“嗯知道了,这事先如此吧,我跟说说安国公府的事罢。”
溶溶立马来了精神。
“老头子年轻的时候是个武将,曾经率军远击罗刹国,逼得罗刹国皇帝割地求和,并将女儿许配给老头子。战胜之后,老头子带着妻子回到京城生活,可惜京城与罗刹国气候、饮食全然不同,妻子饮食睡眠不佳,身体日渐虚弱。此后怀孕生女,更是掏空了元气,女儿五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
“罗刹?那……你是说元宝……”溶溶没见过罗刹人,但胡人模样都是相似的吧,又高又壮,眼睛很深,睫毛很长,鼻翼像个钩子。
太子看着溶溶,点了点头,“他们生下的女儿就是我的母后。”
“所以,元宝他长得像你的外祖母?”溶溶瞪大了眼睛。
“此事确实奇妙。据说母后的身材与外祖母很像,五官却像老头子。我随了母亲,也长得高,但五官却随父皇。到了元宝,没想到竟随了外祖母的相貌。”
皇后与太子的确高得异于常人,皇后站在皇帝身边,只矮一两分,太子更是比寻常男子高出半个头,想来就是因为他外祖母的缘故。
真是造化弄人。
当初溶溶重生后第一次与元宝相见的时候,就因为元宝这胡人相貌不敢认他。
“……母后见元宝生得这般,自认是老天爷怜她幼年丧母赐的福气,一直对元宝疼爱有加。至于老头子,这些年他一直没与我们来往,我也未曾想过让元宝去见他。今日他来,这般反应我也不意外。”以前皇后就曾与他说过,老头子和外祖母虽然只在一起生活了五六年,但感情甚笃。
居然,会有这么神奇的事,溶溶实在难以相信。
能得皇后和老安国公这般偏爱,的确是元宝的福气,可也因为这个,她差点错过了元宝。这世间的事,真是说不清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