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好合——咬春饼
时间:2019-09-13 08:26:06

  赵西音几不可微地皱了下眉,“他住院,吃这些?”
  “吃,能吃,特能吃。”顾和平说:“早上不肯喝牛奶,非要喝加冰块的红牛。中午也没好好吃饭,点的外卖关东煮配威士忌。”
  黎冉听呆了,“他还没死呢?”
  顾和平说:“差不多了。”
  玩笑话,半真半假。顾和平点到即止,扬了扬手,“走了啊,去晚了还凶人。”
  赵西音几次欲言又止,直到顾和平出了电梯,憋在嗓子眼的话没了机会,堵得她心里膈得慌。
  周启深偏头痛的毛病一直就有,也没个根治的办法,养生病。他拼事业的时候,什么都顾不着,疼起来就吃两颗布洛芬,后来国产药起不了作用,吃起进口的。赵西音和他在一起后,没少花心思,陪着他,守着他,有时他工作太晚,凌晨一两点,她定个闹钟,睡眼惺忪地窜到书房,可怜兮兮地说:“周哥儿,您的甜心小护士又上线啦!”
  赵西音绕到书桌后,从身后搂着人,亲了亲他的耳朵,然后帮他轻揉太阳穴。这一套手法还是她去中医院学的。那位名医教授本不肯教她,赵西音厚着脸皮跟狗皮膏药似的才打动医心。
  穴位顺序,手法轻重,感受极好。
  周启深差点以为自己痊愈,直到离婚,他的小护士一走,才发现自己病入膏肓,没了救命药,这辈子就这样了。
  次日大早,赵文春正准备做早餐,进厨房一看,赵西音正在灶前心事重重地熬粥。
  “发什么呆呢,粥都溢出来了。”赵文春拿了把勺子,掀开锅盖搅匀。把赵西音挤到一旁,“别烫着。”
  赵西音杵在旁边,也不出去。
  赵老师仔细一看分量,“这么多啊,就咱俩哪吃得完?”
  赵西音含糊其辞,“吃不完就拿去喂毛毛。”
  毛毛是她家小区的流浪狗,赵西音没事的时候常去喂狗粮,狗子见到她次次摇尾巴。
  午饭的时候,赵西音又说想吃清淡点,便顺理成章的让赵老师煲了道山药猪肚汤。赵老师觉得她今天挺反常,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吃饭又快,然后窝在厨房贼兮兮。
  “爸,我出去一趟。”赵西音小碎步,手往后收,就差没贴着墙走。
  赵文春收拾残羹,“注意安全。”半秒钟后,他在厨房扯着嗓子喊:“汤呢?”急匆匆地跑出客厅质问:“剩半锅呢!”
  赵西音从门缝里溜出去,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喂狗。”
  她记性好,去过一次的地方就能记住路。周启深住的这家医院是东边很有名的一家私立。赵西音边走边想,让护士帮忙转交。
  万事设想周全,结果一进住院楼,迎面就碰上了一个她想都没想过的人。
  孟惟悉只身一个,从电梯转出来,狭路相逢,直直的一条路面对面,压根没地儿避开。赵西音本来是在想事,还是孟惟悉走近了,喊她一声:“出神了?”
  赵西音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挪步,看清是他后,松口气。
  孟惟悉把她这反应看在眼里,心想,还跟以前一样,走路喜欢岔神,不是看街边商店,就是冥想发呆,他牵着她,跟老父亲似的交待,“抬左脚,左边有狗屎,右脚,右边有石头,来,双脚蹦一下,翻个跟头给我瞧瞧。”
  说了几句干脆蹲下,侧头说:“上来,背你。”
  赵西音笑得跟花儿一样,搂着他的脖子一顿狂摇,“孟惟悉,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孟惟悉被她箍得差点窒息,“媳、媳妇儿,你想提早当寡妇么。”
  “呸呸呸。”赵西音扬着下巴,气势十足却也架不住脸红,“谁是你媳妇儿,你别诅咒我未来的丈夫。”
  一语成谶,真不是孟惟悉的媳妇儿了。
  两人站着,这点招呼还没掰扯清楚,旁边的电梯门又划开——
  得嘞,“丈夫”来了。
  周启深个儿高,一出现就有存在感,正噙着笑,跟符教授说话。他衣冠楚楚,哪有半点住院病人的憔悴。只细看,右手背还埋着留置针。
  符教授叫孟惟悉,“呵,巧了小孟,正准备给你打电话。”
  孟惟悉半点不尴尬,笑得风轻云淡,“这不是心有感应,不劳您费工夫。”
  符教授甚为满意,十分热情地做起了介绍,指着身边的人,“周启深,现在是我病人。”手臂挪方向,指着前边,“孟惟悉,校友的儿子。”
  介绍完,停顿了下,按理说,应该互相握个手才是。
  但这两人完全没这意思,一个冷眼,一个不屑,目光碰在一起,都是咔咔响的冰碴子。
  符教授纳闷坏了,这是什么个情况。
  没让气氛僵着,他看了眼手表,笑眯眯地说:“都午饭点了,来,吃吃我们院的食堂。”
  谁逃谁孙子。
  估计两人都想让对方当自己的孙子。
  孟惟悉挂着笑,“好。”
  周启深面色淡,“行。”
  然后齐齐转头,目光聚在赵西音身上,两个男人的声音一低一高地重合,“小西,一起。”
  赵西音拎着保温盒,往背后藏了又藏,头上劈下道闪电似的,人都懵了。
  食堂吃饭的人多,医护病患进进出出,各种菜的味道混在一块儿,不难闻,却也显腻味。四个人一张桌子,长辈优先,符教授坐左边,然后看着他们仨。
  赵西音抢先一步,往符教授身边坐去,动作幅度大,她冲符教授抱歉一笑,跟上战场似的。
  孟惟悉和周启深坐对面。
  符教授不明所以,看着赵西音一直拎着的保温瓶,见怪不怪,十分自然地问:“这是来探病的?”
  话落音,周启深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倏地一颤。与此同时,孟惟悉的目光亦犀利升温。
  赵西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是不是。”边说边手慌脚乱地把保温瓶拿出来,掀开盖儿,拿出汤匙,“我刚和朋友在外面吃饭,东西点多了,打包不浪费。”
  她一本正经地说,又一本正经地端起保温瓶,仰起头,咕噜咕噜一口气把汤喝光。
  搁在一旁的不锈钢瓶盖上,隐约印着一行褪了色的红漆字,不仔细根本注意不到——
  “人海大学第十二届书法大赛中年组第一名,二o一七年奖,赵文春。”
  刚她说什么来着?外面吃不完的打包?
  周启深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挪开,抬手握拳,虚虚抵住嘴唇。
  笑意藏在掌心,好久都没散。
 
 
第15章 我心向水,君心向山(1)
  我心向水, 君心向山(1
  孟惟悉也不傻, 再看不出来那得多没眼力劲儿。
  哪怕心坠深渊,也要维持成年人的体面,张弛克制已成为他的必修课。幸好, 符教授不知情, 嘴皮热闹, 总不让场面降至冰点。
  医院食堂伙食一般, 除了符教授,他们仨都没太多食欲,挑挑拣拣,饭只动了一小半。
  半尴不尬的时候, 赵西音接了个电话,应着两句,便说有事,正好借口走了。一出餐厅,她如释重负, 身上的担子仿佛轻了千斤。脚步快, 生怕后头有人追上来似的。
  坐上出租车, 她才敢回头看。
  烈日暑气里,医院门口进进出出的行人,或病态,或焦急, 或茫然,浓缩的人间百态。
  赵西音去黎冉工作室, 跟她说了中午的事,只是抹去了给周启深送汤这个环节。
  黎冉问:“你回头的一刹那,最怕看见谁?”
  赵西音说:“我没有。”
  黎冉狠狠瞪她一眼。
  赵西音默了默,诚实说:“都怕。”
  “更怕谁出现?”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才答:“周启深。”
  黎冉先是意外,细想一会,又觉得合理,“小西,你对他是有感情的,对吗?”
  感情,当然有。
  琴瑟调和,共结连理,同床共枕,睁眼见到的第一个是他,晨光与黄昏都是他。周启深为她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红本钢戳,宣誓承诺。
  他们曾经最亲密的爱人。
  这种仪式感,是一个女人生命中极深的烙印。
  赵西音掩住面,十指捋进长发,眼神一刹痛光。
  “你们结婚那么快,我就觉得会出问题。周启深冲动,你也跟着冲动。现在算什么,冲动的惩罚吗?”黎冉哎的一声,惋惜之后忽又严肃,十分认真地说:“但,一个男人既然做出决定,就一定要承担起该有的责任和胸襟。不管过程怎样,他周启深最后那样对你,他就错。”
  赵西音闭了闭眼,心绪乱的很。
  黎冉眼珠一转,皱起眉头,“不对啊,你今天没事儿去医院干什么?还是他住院的地方!”
  赵西音连忙起身要走,支支吾吾的,“路过。”
  黎冉拽她,没拽上,莫名其妙道:“小疯子。”
  赵西音也是进电梯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好像少了些什么,出电梯时终于想起来,糟了,赵老师的保温瓶搁医院食堂没拿。
  她正犹豫要不要打个回转时,丁雅荷打来电话,听得出心情不错,让赵西音过来吃晚饭。
  丁雅荷亲自下厨,到时,五菜一汤已经上桌。她还在厨房忙活,客厅就剩赵西音和倪蕊干巴巴地坐着。倪蕊自顾自地跟朋友发微信语音,彩妆包包说了十来分钟。
  她瞄了一眼赵西音,不由腹诽。皮肤是真好,通透明亮。杏眼翘鼻很应景那一句——浓妆淡抹总相宜。裙子是阿玛尼的,包包是fendi,鞋子没自己的贵,倪蕊心里稍稍平衡。
  丁雅荷今天表现异常热情,不停给赵西音夹菜,但难掩本性,还是忍不住抱怨上回的事。
  “你这孩子就是矫情,我好心让你去戴老师那,跟欠你八百万似的。最后不还是去了?真不知道你是对我有意见,还是非得作一下才高兴。”丁雅荷一提就来气,“周启深是怎么回事,离了婚了,一个外人瞎撑什么腰!”
  听到这句,赵西音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淡漠着脸色,之后再没吃一口。
  丁雅荷唯我独尊的性格,才不会留意这些细微末节。念叨了又十来分钟,终于回归正题,“说个高兴事儿,以后,你这当姐姐的,要多照顾妹妹。”
  赵西音抬起头。
  丁雅荷对倪蕊抬了抬下巴,笑眯眯地说:“小蕊也被选上了,跟你一起排练。虽然是群舞,但她年纪轻轻,够不错了。你是当姐姐的,又和戴老师交好,一定要在戴老师面前多说你妹妹的好话,听见没有?”
  赵西音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丁雅荷言之不尽的自豪,“她自己争取的,我们也找了点关系,系里老师往上推,过了初试复试。听说报名的就有几万人,万中挑一了。”
  倪蕊有年轻人的朝气劲,自小憧憬文娱行业,当年想考北京电影学院,专业分不行,文化成绩也拖了后腿,最后上了个二流艺术院校,学的也是舞蹈专业。半吊子的业务水平估计就想混个毕业证,对浮华耀眼的名利场倒是十分热衷。
  赵西音态度平平,有一说一,“我也刚进去,都是一样的,说不上照顾,这也是工作,好好排练就是了。”
  丁雅荷点了下头,转而看向倪蕊:“跟你姐姐多学,听见没有,别成天只知道买买买。”
  赵西音没待多久就走了,她一走,倪蕊特别不服气,“她又不是什么角儿,进去了都是伴舞,凭什么要我跟她学?”
  丁雅荷冷哼,“凭她高考时的文化分就足够上985,凭她大一时就拿下全国青舞赛的冠军,凭她是戴老师唯一承认过的徒弟。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能有你姐一半沉稳性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倪蕊完全没听进心里,讽刺道:“那又怎样,她当年的舞台事故,可是圈里的笑柄了。”
  丁雅荷心里不是滋味,却也反驳不得,气得扬手而去,“榆木脑袋!”
  ——
  周一,正式进组。
  剧方资金雄厚,精益求精,连练舞的场地都是新建的。朝阳中心寸土寸金,练功房坐拥整层。赵西音去报道时,才发现舞蹈演员人数之多超越想象。
  分组之后,各有其负责的剧景部分。忙而不乱的一上午,基本上队伍定了型。年轻女孩儿绿鬓朱颜,她们身段优雅,神色憧憬,叽叽喳喳地互作介绍。时而笑如银铃,时而展颜如花。
  赵西音静在一旁,心思游离,宛若隔世。
  靠窗把杆处,倪蕊少女桃面,精致妆容仔细描过,往那儿一杵,真是继承了丁雅荷的好基因。她太擅长社交,也喜欢当世界中心。
  “你哪儿人?”
  “上海的。”
  “我就是北京的,以后我们一块儿逛街。”
  倪蕊就势挽上对方的手,她来前就调查过,上海这个,看着姿态平平,家里是做房地产的。深圳来的那位也不错,据说有点背景。
  小心机的亲密动作,轻而易举地结交成小圈子。
  有人问:“对了,刚分组的时候,你们发现没,有一组是单数。按理说,每个组应该都是双数才对呀。”
  另一个小声道:“她没分组。”
  “谁?”
  下巴往赵西音的方向抬了抬,“喏。”
  几双眼睛故作不经意地齐齐往那边瞄,都在猜侧:“该不会是领舞吧?”
  倪蕊嘁了声。
  立刻问她:“啊,你认识啊?”
  倪蕊整了整领口,避之不及的语气,“不认识。”
  百来号姑娘估计分出了十几个小圈子,叽叽喳喳好不热闹。说话声愈发沸腾,这时,“哐哐”几声砸门重响,紧接一道暴躁男音——
  “有完没完了!这不是菜市场,都给我闭上嘴巴!”
  来人三十岁上下,身高一般,气势倒不小,大热天的,如果赵西音没看错,他竟然穿了一件貂皮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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