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姓张,叫张一杰。他目光犀利地扫了一遍全场,提高声音:“化了妆的,不看要求的是吗,素颜两个字不认识?都给我去卸了!”
“舞蹈鞋为什么不穿统一发的,那亮片儿是想闪瞎谁的眼睛呢!这里没有风,招不来蝴蝶!”
“站直了,表情管理没学?搁这儿给谁哭丧呢!”
“来这儿是工作的!给我好好练,不管你们什么来路,跳不好的通通滚蛋!”
架势足,嘴也毒,这人不好惹。
好不容易人走了,姑娘们松了口气,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吭声了。
中途短暂休息,赵西音去洗手间,刚转过走道,就被叫住,“赵小姐。”
方才还凶神怒势的张一杰此刻表情带笑,判若两人。
赵西音愣了下,乖巧地叫了声:“领导。”
张一杰乐了,“工作需要,刚才吓着了吧。放心,孟总特意交代过,我会照顾你的,有困难千万跟我说。”
返回练功房,后面又来了一位温柔可亲的女老师,来为大家讲解剧本。跳什么舞,是个什么样的故事,这相当重要。黑脸白脸,松紧有度,这团队也不是吃素的,一天下来,威信纪律自然也就立起来了。
晚十点,凡天娱乐立于cbd核心区的总部大厦。
孟惟悉结束视频会议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在办公室一直没有走。从整面落地窗望出去,浮光掠影,繁荣俱在脚下。
又过十分钟,终于响起敲门声。
孟惟悉立刻转过身:“进。”
张一杰叫了声:“孟总。”汇报说:“您安排的事情,都办妥了。”
孟惟悉点点头,“辛苦。”
“应该的。”
张一杰不拘谨,是孟惟悉的得力心腹,往沙发上闲闲落座,半根烟的时间,他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小赵气质很好,搁人群里我能一眼看到。这是很难得的眼缘,往大屏幕上送,观众会买账。跳舞虽是好行当,但以她的条件,值得更好的平台。孟总,你要想帮,一句话的事。”
室内空调恒温,桌面上的香炉里添的是梵水沉香,淡淡的木调后味窜在空气里,与孟惟悉的气质十分应景契合。
他不说话,陷进皮椅,叠着腿,阖着眼。
半晌,才紧着嗓子说:“不是帮,是欠。”
张一杰年龄不算大,但这个圈子里混了二十多年,早年跑过龙套,当过武替,一个飙车的戏份里还把左腿给弄断了,接好后也留了后遗症。见过世态炎凉,深知世事如棋局局新。熬了这么久,把心熬得七窍玲珑,人精中的人精。如今手握院线市场的制作大权,在圈内人脉妙曼深长。
孟惟悉这一说,他心里就有了谱。
这个“欠”字,是心魔,是情债,是能套死人一生的笼。
一阵静默,孟惟悉忽然说:“老张,帮我查件事。”
张一杰问都不问,直截了当拒绝:“如果还是那件事,我查不了。”
孟惟悉的愤意迎风而立,“姓周的好大能耐。”
张一杰不否认,也不理解,“周启深当年离婚,这事没起一点波澜,他公司的股票丝毫不受影响。他太低调了,处理得滴水不漏。你让我查原因,往小了说,是夫妻小家,聚与散多正常。往大了说,周启深背后不止有京贸,他与顾司令的独孙是生死之交,红利福祸,那都是能一起担的。周启深离婚的原因,要压——那一定压的下。”
孟惟悉起身,双手虚握拳头抵在桌面,他低着头,连同肩胛的曲线一同往下沉。张一杰这话冷静有理,他没法儿辩驳。当年刚听说赵西音离婚时,他就暗中找了很多同学打听,却都不明所以。黎冉和小顺更不用说了,和赵西音瓷实艰深的关系,死活不透露一个字。
出轨,包小三,甚至连周启深不举,他都猜过。
但都是扯淡。
唯一行得通的解释,不爱了,感情淡了,就散了。可这次回国,每次和周启深冤家路窄,他妈的都跟掘了对方祖坟似的,显然不是不爱。
孟惟悉埋下头,深深喘气,握成拳的手快要掐进梨花木的桌面里。
张一杰思虑许久,还是开了口,“但我听的小道传闻,说是……”
孟惟悉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逼问:“是什么?”
“周启深出手重,伤着了小赵。”
第16章 我心向水, 君心向山(2)
孟惟悉一下子绷紧了身体, 目光如黑云压城,甚至站不稳地晃了一下。
张一杰摘下烟,摁灭了, “道听途说, 不作数。我在这个圈子里也不是没人, 真要是这原因, 哪有不透风的墙,不会这么严密。”
孟惟悉语气如冰刃,“最好不是,不然我杀了他。”
张一杰听笑了, 他是半生风雨过来的人,在他看来,孟惟悉这反应这言论,跟孩子斗气似的。男人拼事业征江山才是正事。
“孟儿,听哥一句话, 为着一女人, 不至于。”
孟惟悉又把头埋了下去, 头发稍稍垂落,挡住了眼睛。他说:“至于的。”
张一杰没明白,“嗯?”
孟惟悉说:“我以为她是我的未来。”
张一杰默然许久,他懂男人之间的争强好胜, 也明白一个男人认真执拗时是怎样的状态。看看孟惟悉现在,他只想到一个词, 走火入魔。
——
报道后,舞团这三天的课程安排都以听讲为主。换了三位老师,从《九思》剧本创作背景及解读,到中国古典舞的历史讲解,每一位老师都名闻遐迩,讲课之生动,让人受益匪浅。
昨天分了组,基本就是一组的女孩儿坐一起,赵西音落了单,也不好插进人家小圈子里,她只挑最后一排的位置坐着。
张一杰进来过一次,从后门,一圈严厉巡视,最后站在赵西音跟前,微弯腰,表情和善,低声问:“小赵,坐前边儿去,我给你调个座位。”
赵西音被他这突然冒泡的举动吓着了,往边上一撇,“不用不用。”
就这么会功夫,周围的人的目光都“不经意”地往这边瞟了。赵西音如芒在背,差点没求他,“领导,我听课了啊。”
张一杰不强求,走了。
赵西音暗暗松气,盯着手里的资料心里愁的慌。
中午在休息室吃午餐,伙食真不错,三荤两素还带了一盒水果拼盘。赵西音记着戴云心的训话,再减五斤宛如魔咒,她没敢多吃。
“嘿!”刚动筷子,一女孩儿跟她打招呼,笑眼如月,脸颊还有单只酒窝,“我能跟你一块儿坐吗?”
赵西音笑着说:“坐吧。”
“我叫岑月。”
“赵西音。”
简单直接,互报家门。
这姑娘显小,笑起来不知人间愁滋味,很是悦目。赵西音多看她两眼,发现她也在看自己。
岑月眨眨眼,“你真好看。”
赵西音嗤声乐了,点点头,“彼此彼此。”
下午还有一节民族文化课,岑月跟着赵西音一块儿坐后排,赵西音问:“你不往前边坐?”
岑月扇了扇鼻子,“前面香水味太浓啦。”
赵西音挑挑眉,随她。
后来岑月瞄了一眼她的本子,小声问:“你不记笔记吗?”
“嗯?啊,这些我记得住。”
不是夸耀,赵西音大学念的就是古典舞,一脉相通,算是正中她专业了。出事之前,年年拿奖学金的人,功底是真扎实。
三点形体训练的等待空隙,几个女生小声讨论:
“刚才那个腿没压直。”
“脚尖好像也没太绷紧。”
倪蕊用手挡嘴,嬉笑道:“我觉得她应该少吃点。”
其他几个立刻憋着笑,连连点头。
赵西音站在后面,看了倪蕊几眼,心想,一直以为这个妹妹只是情商低,没想到是蠢不可及。回头把人都得罪完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轮完七组,到最后那组时,老师对赵西音说:“小赵,你就跟她们一起吧。”
赵西音应着,往队伍后站定,右手扶稳横杆。钢琴前奏响起,她抬手立腿,随之起范儿。这种站立的训练,基本就是腿部发力,压前腿再压后腿,都是基本功。
赵西音不算高,但胜在比例完美,腿直且匀称。她腰身细长,名副其实的楚腰蛴领。以前和黎冉闹着玩,学微博上流行的什么a4腰,黎冉饿了两顿,手才能勉强从后环触到肚脐。赵西音轻松一绕,指尖还有富余。黎冉忒受打击,辱骂她不是人。之后又妙滋滋地感叹,周狗好福气。
赵西音当时脸都红了。
周启深的确有那么点不良嗜好,每每欢爱,总喜欢箍着她的腰。赵西音看过一本心理书,说这样的动作,是男人极致的掌控欲。
舞台表演,除了专业,还有眼缘。
眼缘这种东西很玄乎,高深一点解释,就是老天爷赏饭吃。能上舞台的,哪个不是千娇百媚。脱颖而出的,才是百里挑一。就好比现在,一眼望去,目光都会停在赵西音身上。这姑娘有股气质,清冷认真,好像下一秒就能羽化升仙。
形体课老师的笑容,在落向她时都深了点。
音乐悠扬,练至半程,有人走了进来,悄无声息的。
四五个往室内一站,存在感发散,有人先发现,顿时紧张屏息。戴云心肃穆冷脸,看着训练的队伍。孟惟悉站她旁边,目光定在赵西音身上。
有人暗自腹诽,这一组运气真好,碰上戴老师亲自过来,指不定看上哪位印象深刻了呢。
戴云心走过来,慢慢踱步,挑剔的眼神在舞者身上巡视。她名声在外,早就是舞蹈界的标榜人物,让人又敬又怵。
戴云心在赵西音面前停步,“把腿绷直了。”
“脚尖,脚尖的力气去哪了?”
“手打开,平伸!”
“你这腿是不会贴紧是么?”
训话一声比一声严厉。众人面面相觑,明明赵西音做得已经够好了。搁旁的人身上,这是鸡蛋挑骨头,倚老卖老故意刁难人。但这是戴云心,话如圣旨,放个屁都是仙气。
赵西音平静的很,不羞不恼,只把动作调整到极致。
戴云心仍不满意,拿起戒尺,照着她的手背“啪”的一声打下去,狠,真狠。站的近的好几个姑娘都跟着发了抖。赵西音表情不改,眉头都没皱一下。
站在练功房后面的孟惟悉肩膀一颤,在迈步的前一秒被张一杰拦了把,“孟总。”
孟惟悉神色不悦,但脚步还是退了回去。
戴云心:“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赵西音抿了抿唇,“知道。”
“舞蹈讲究的是什么?!”
“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力与形合。”
戴云心放下戒尺,冷言:“进团队不是让你们摆招式,那些花架子都给我收起来。一遍练不好,就一百遍,一千遍。别拿自己当角色,出了这练功房,什么都不是。”
人走后,好长一段时间,练功房都极度压抑。
这个下马威真是奇效,瞬间抚平那些沾沾得意、自命不凡的年轻意气了。
事后,孟惟悉动了好大的怒。也就看着戴云心是长辈,才没明着发脾气。戴云心跟他说话,他不理,挺尴尬的。张一杰笑着打圆场,东扯西扯缓和气氛。
戴云心解释,“我既是打压这帮孩子的自满,也是帮着小西。”
孟惟悉语气平平,“帮她什么了?让她当枪靶,让她出丑,让她被人诟病,还是让她成为您树立威信的工具?”
戴云心也是不悦,“我这么做,最后只是想让这个团队呈现出最好的一面。我是舞蹈总监制,这是我的责任。”
孟惟悉脸色依旧难看。
戴云心自然不跟他计较,冷呵道:“倒是你,有没有替她想过?”
撂话走人,心里还叹着气,孟惟悉是关心则乱,但也不是这么乱来的。
戴云心有饭局,在京广桥这边的一家酒店二楼。她也真是服气,进包厢就忍不住指责,“你这刚出院吃什么火锅,谁定的主意?”
周启深瞥了眼罪魁祸首,顾和平连忙起身,“养生锅,吃了身体好。”
戴云心拉开椅子坐下,“真养生就在家一日三餐了。”
顾和平无所谓,“我可以啊,回趟家,家里人好吃好喝伺候着,但有人条件有限不是,孤家寡人在北京,回去冷灶冷碗的,我怕他伤着心。”
周启深一筷子飞过去,“你不说话会死是吗?”
顾和平手指一拐,愁眉道:“得嘞,恼羞成怒了。”
戴云心见惯了这两人的贫,不掺和,说正事,她看向周启深,“小西那边我给她解了围,凶是凶了点,但法子顶用,你放心吧。”
周启深起身,绕过来亲自给戴云心斟茶,“您受累。”
戴云心哎的一声轻叹,“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枪打出头鸟,我总归是要护着她的。”
孟惟悉听糊涂了,“怎么了这是?”
戴云心悠悠道:“她跟团训练了,小孟是好心帮她,交待过,给她特殊待遇。把她单独分出组,又让管事的对她照顾,谁都不傻,这才两天,已经有人议论了。孟惟悉是身陷其中不自知,其实这样反而害了人。”
顾和平明白了,无奈道:“这小子也是个痴情种,还没放下。”
感叹归感叹,但还是刺着了周启深。周启深极其不悦,冷言道:“你要不要给他颁座奖?”
顾和平笑,“那也头一个颁给你。”
含枪夹棒的三角关系,戴云心不予评论。她也不是听从周启深,纯粹这件事孟惟悉做得确实有失周全。就这么一会功夫,顾和平回过味,起疑:“周哥儿,团里的运作,你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