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次赵西音却很坦诚地告诉她:“不是前男友,是我前夫。”
岑月面无表情地“哦”了声。
赵西音笑着问:“不吃惊呀?”
“不呀,我爸爸妈妈也是二十多岁离了婚,那时我才半岁吧。”岑月说着说着,忽然停住,瞪大眼睛嘘声:“你不会,不会也有孩子了吧?”
赵西音仍是笑,弧度浅浅的,不说话。
岑月拍拍胸口,“那我就真要吃鲸了。没事,挥别过去,才能遇到更好的人,你行的!”
下午训练之前,老师惯例宣布出勤情况,倪蕊请假了,报的病假。林琅这次也随队训练,她换了练功服,长发挽成髻,还化了十分精致的眼妆,一笑百媚生,轻而易举地抢了眼。
集合前十分钟,赵西音去拿水杯,转身就看到林琅站在身后。赵西音没看她,准备从边上绕过去。
林琅往右一步把她挡住,抬着下巴,嘴角的笑若有若无,“西音,都是老同学了,也没必要这么冷淡吧?”
“有没有必要,你心里清楚。”赵西音声音淡,终于看了她一眼。
林琅收了笑容,略一歪头,靠近说:“以前,你总是赢我,现在,你再怎么拼命也追不上我。”
赵西音冷硬打断,“你不值得我拼命。”
林琅脸色变了变,但这么些年在行业内混迹,修炼得自然
滴水不漏,她说:“你三年前在法国比赛时的事故教训还不够吗,就算当时有人帮你压下来,你以为就没人知道了吗?你还能回来跳舞,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话里带了刺,明里暗里全是裹了毒|药的箭。既重揭伤疤妄图致命,又半含威胁风声鹤唳。
赵西音侧过头,目光笔直明亮直视于她,向前一步逼近,“那年你在后台,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打过什么主意,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林琅处变不惊,眼神倔强时早已没了平日的温柔美艳。
赵西音又一步逼近,“你假借好心帮我去车里取舞鞋,比正常时间晚了五分钟才送到,那五分钟你干什么去了?我上台前发现鞋底裂开,新鞋是你拿给我的——有没有问题,你真的忘记了?”
林琅抿着唇,笑意不散,一字一字地说:“赵西音,你这是诽谤。”
“那你去告我。”赵西音此刻的神情谈不上视死如归,但横刀立马的爽利劲儿跟一股绳似的,她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再敢惹我,你也别想好过。”
林琅被她眼里的狠意怔了一下,滞然三秒,她跟看笑话似的,“好不好过,都这么过来了。我现在好过的很,倒是你,自求多福吧。”
两人擦肩而过时,林琅又说:“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这个领舞位置我要定了。你态度要是再好点,结束拍摄后,念及同学旧情,我还能给你引荐一些活儿,不至于跳完就滚蛋。”
一前一后回到练功房。
老师颇为委婉地提醒几句注意纪律,然后开始今日的排练。
林琅虽是之后进组,但应该之前就有人教过全套动作,她看起来也很从容,闻歌起舞,十分自信。她带资进组的背景传得人尽皆知。一曲毕,老师对她褒扬有加,就差没将人夸上天。
林琅态度谦虚,维持着不骄不躁的平易近人角色,笑着说:“没有没有,我还有许多不足,要跟大家一起学习。”
过场话走完后,老师问:“下一组,谁先来?”
挺微妙的一个点,一般都是抛砖引玉,但林琅方才的表现显然不是那块砖。人心都不笨,谁也不想,不愿,犯不上主动。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任谁都不要当那只被围观的马戏团小丑。
关外诸侯,无人应战。
就在沉默占据主场,渐渐演变成尴尬之际——
“我来。”
队伍后方,赵西音的声音温和平稳,她出队,从左侧从容平静地上到台前,“老师,我跳。”
林琅挂着笑容,状似亲密地主动去勾赵西音的手指,还俏皮地摇了摇,“西音,你肯定跳得比我好。”
赵西音回应了她的纯真加戏,笑得比她还甜美,说:“当然。”
前排好几个人都听笑了,有点爽快是怎么回事。岑月冲她挥了挥小拳头,唇语说着:“加油。”
一个人要想讲斗志,谁都拦不住。一模一样的乐声,一模一样的动作,她赵西音就是往林琅脸上呼巴掌去的。
她与乐曲融合一体,手与脚是拨弄音符的利器,旋转时,音乐跟着悠扬,跳跃时,音乐跟着起伏。从来就不是旁的因素影响她,什么音乐,什么观众,什么对手,通通影响不了。赵西音能带着这一切进入她的世界,她是主宰,她是明灯。
把一件事做到极致时,技巧成了最无用的东西。赵西音不屑卖弄,不屑装腔作势,她数月啃读了《九思》的剧本,蹭着赵文春的关系,去C大历史系听了几节课程。她把故事身处的背景与时代通透解读。她的灵魂是有内容的,所以也赋予了呈现形式时该有的内涵。
形神兼具,合二为一。
舞蹈透出的感染力,才是灵魂的归处。
最后一个动作结束,宛若利剑收鞘,干干脆脆,兵不血刃。赵西音抬起头,目光如灿烂阳光,干净且明亮。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岑月抬手抹眼角的泪,继而是稀疏的掌声,一下,又一下,如热浪前奏,最终雷鸣齐轰。
老师立在一旁,嘴唇张了张,显然后悔之前把赞扬之词说太满。赵西音跳得太好了,好到不需要点评与夸奖,台下一双双眼睛就是最权威的印章。
赵西音下台,汗水弥漫额间,热气蒸腾,把本就姣好的面容熏得更加娇艳。经过林琅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谢谢你的抛砖引玉。”
林琅脸色一阵阵发白,还真是应验了赵西音那句——再敢惹我,你也别想好过。
赵西音这一跳,算是彻底将自己推到了人前,以前是她低调,自己不愿意争锋出头。现在光芒已露,是再也无法收回的耀眼。
她成了中心,被团员围着。这边太热闹,所以谁也没注意到练功房的门口处,不知站了多久的苏颖一言不吭,大舞蹈家的身边不乏助理与保镖,无论何时何地,苏颖的姿态永远高傲。
助理对赵西音的表现回味无穷,问苏颖:“颖姐,她就是戴老师一直举荐的那个人吧,跳得真还挺好的呢!”
苏颖面无表情,鼻间颤出一个单音节,冷情评价:“幼稚。”
第30章 于万丈红尘中(4)
这声“幼稚”具体是指跳舞的动作, 还是指这场battle的初衷, 不得而知。
反正苏颖一字千金,情绪全写在了脸上——她不喜欢赵西音。
下午这事儿看起来是正常不过的日常排练,但暗涛汹涌, 谁都看得明白。昔日同学, 挂着点旧情分, 可那算个屁, 如今各奔前程,就是竞争对手。
而赵西音和林琅这种校花级别的,八卦起来更加色香俱全。
每一天的排练影像都是要给戴云心过目的,戴云心日理万机, 身兼数职,身上挂着的可不止这一部影视项的舞指,她如今算是圈内的标杆与权威,商业与专业兼顾得几近完美。
戴云心看了今天的视频后,没评价, 但脸上的笑容说明了一切。周启深坐在她旁边, 不咸不淡地问了句:“戴老师似乎心情不错?”
戴云心是请他吃饭的, 朋友开的云南菜馆,清淡养生,店内丝竹乐曲清新怡人。她递过平板,挑眉示意, “你也看看。小西之前虽是愿意回来跳舞,但总少了那么一股精气神, 不是说她跳得不好,但确实是不够好。但今天,瞧瞧她那不服输的眼睛,全身上下都绷着劲儿,多飒。这才是我戴云心的徒弟。”
周启深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看完。
看完后,还舍不得挪开眼睛。
戴云心得意道:“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吧?”
周启深表情柔和,“是,没见过。”
他追人的时候,赵西音读大四,已经两年多不再跳舞。那是周启深不曾参与过的人生,也是他不曾见过的宝藏风景。
“你不知道她的以前,所以你无法理解我对她的厚望。”戴云心叹着气,“她是一个对梦想很理想化的孩子,天真赤诚是她的难得的品质,可也因为如此,在遇到挫折时,更加自负。小赵花了近六年才走出来。六年,你知道对舞蹈艺术者意味着什么吗?黄金年月,太宝贵了,太任性了。”
周启深眯了眯眼,没有半分心有戚戚,笑着说:“戴老师,您是艺术家,说话有学问。我听是听得懂,但没您这么高深的觉悟。搁我这儿,不管六年还是六十年,小西愿意跳,什么时候都不晚,她不愿意跳,那就不愿意呗。多大点事,您别太逼她。”
戴云心不高兴了,“你是男人,哪懂女人心思。”
周启深说:“我当过她男人,自然懂爱人心思。”
戴云心不乐意道:“不许占小西便宜。”
周启深低了低头,笑意一下子掺了苦味。
吃完饭,他十分绅士地让司机送戴云心回家,然后开着自己那辆白色路虎往东边去。赵文春见到他上家里来,打心眼地高兴,老人家耳聪目明,心思一猜一个准,“是来找小西的吧?她快回来了,你坐着等等,我给你切点水果。”
周启深不客气,任他忙,这么多年翁婿之情,早把赵文春当了亲人。
不到十分钟,赵西音回来了,看到周启深后也没觉得多意外,她回北京这小半年,此人阴魂不散,比她还把这儿当家。
周启深问:“忙吗?”
赵西音不明所以,“嗯?”
“赵老师有东西落在了学院,我送你去取一趟。”
赵文春从厨房出来,接着话茬说:“啊,对,几本教案,小西,你帮爸爸拿回来,麻烦一下启深当司机。”
赵西音没多想,换了一只的鞋又给穿回去,“行,走吧。”
黎冉一直给她发微信,吐槽近期遇到的奇葩顾客,赵西音坐车里不停看信息,嘴角的笑容没散过。太专注,等发现路不对时,已经晚了。
周启深一把倒车入库,停在医院门诊前,说:“下车。”
赵西音莫名其妙,“干吗?”
周启深绕到副驾,替她开门,然后敲了敲门沿,挺严肃地说:“吃人。”
赵西音无语,提脚踹过去,“神经。”
周启深能躲都不躲,白色裤子上留了个灰脚印。他还挺高兴,指着道:“裤子你洗啊。”
赵西音怒目瞪他,瞪着瞪着,两人都笑了。
周启深不再瞒着,说:“我也是受人之托,听你爸说,你这一段时间训练强度大,他担心你受过伤的腿,带你过来看看。”
赵西音皱眉,“我没事。”
“有事没事,图个安心。”
医生是周启深提前就约好的朋友,给赵西音触诊以及照了个片后,让周启深放心,骨头长得好,没留病根。赵西音转过头说,“我爸那人喜欢多想,你以后少跟他添油加醋,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至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周启深淡声说:“在赵老师眼里,你多大都是他小孩儿。”
把人送回去后,赵文春找借口让周启深等他一会,车停小区外面,一老一少沿着花园小路慢慢走。赵文春感叹:“你对小西这么上心,我个当爸的都有愧了。”
两人沿着月色,秋天的夜舒爽怡人,偶尔起风,能闻见不知何处飘来的桂花香。周启深笑着说:“不值一提,今天我和戴老师吃饭,说她们最近辛苦,我担心她脚伤,小心谨慎不为过。”
赵文春点点头,“这几年小西的腿也没再出岔子,前两年她各地旅游,骑马冲浪踩自行车,活泼得能起飞。”
周启深嘴角弯着,不经意问:“小西有回美国看她姑姑吗?”
“每年都去,一般都是春节前,待个一周就回北京过年了。”赵文春没什么防备心,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她姑姑打小就宠她,也没个孩子陪,把小西当亲闺女一样。”
这点倒是领教过了,周启深问:“姑姑还是一个人?”
“算吧,啊,也不算。反正她那些男朋友时间都不长,换来换去的。”赵文春思想传统,唉声叹气地摇摇头,拿胞妹也是没办法。
“赵叔,散步呢。”正聊着,一道年轻响亮的声音和赵文春打招呼。迎面走来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戴着眼镜,个头很高,清清爽爽的书生气质。
赵文春立刻笑眯眯的,“是小叶啊,没散步,送客人呢。”
周启深略一颔首,算是招呼。
“那您忙,不打扰了。”年轻人笑起来挺阳光,礼貌地走了。
周启深没特意想,走到门口时,赵文春自己倒主动提起,“刚才那个男生叫叶韬,跟我一样也是老师,在大学教数学的,北京人,我们一个小区,还没成家呢。”
周启深不明所以,“嗯?”
赵文春笑着说:“前阵子想给他和小西做介绍,俩孩子一块儿吃个饭聊聊天。”
周启深瞬间明白了,脸色可谓精彩纷呈,像突然熄火的车,卡在半山坡上进退两难,既尴尬又窝火,偏偏还不得发作。
“我跟小西说了这事儿,她没马上答应,只说再考虑。”赵文春笑容愈发意味深长,拍了拍周启深的肩,“也有一个月了,改天我再问问她。”
周启深几乎本能制止,“爸……赵叔。”
赵文春笑眯眯的,“在呢。”
“……”周启深表情阴晴多变,嗓子卡了桃核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家小西过完年就二十六了,年龄无罪,选择无罪,但我做父亲的私心,还是希望有个能替她遮风挡雨的人陪在她身边。长什么样,赚多少钱,有什么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迈出这一步,给自己,也给她从头再来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