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衡凉凉勾了一下唇角,自己掀开被子躺好,没说话。
夜,静悄悄的,姜毓直愣愣不动躺着虽然难受,可到底白天又去勇毅侯府赴宴又去朝祁衡求情的身子是真的疲累了,没过多久就渐渐睡熟了。
月亮升上屋檐,穿过屋里朦胧的烛火,桌上的安神香缕缕袅袅青烟氤氲如雾。
姜毓做梦了,梦里是前世的事情,她在庙里为叶恪祈福,却从下人口中得知了外室子的事情。伤心,绝望,还有巨大的羞辱。她失魂落魄地下山在酒肆中小坐,却遇到了康乐伯府派来的杀手。
她看到那些杀手面目狰狞地向她扑来,一把长剑寒光刺痛的她的眼睛。刀剑入骨的闷声和脆响,喊杀声与惨叫声,断肢残臂,一颗头颅从腥风血雨里飞出来,咕噜噜滚到她的脚边,那血肉模糊的断口,还有暴凸而出的眼睛……
姜毓蓦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抱紧了自己。
叶恪,倘若不是因为你,倘若不是因为你……姜毓将头埋在膝间,前世种种回忆纷至沓来,姜毓的双手紧紧揪住了被褥。
“喂,梦见鬼了?”幽凉戏谑的嗓音突然从姜毓的身后传来,祁衡托着脑袋凉凉地看着姜毓,眼中满是嘲讽于凉薄。
他就知道姜毓之前的淡定都是装的,哪里有人会心这么大在看见那种场面之后都跟没事儿人一样?除非是他这种双手沾满血腥的人。
小丫头果然还是小丫头,清醒的时候能装,梦里总归装不下去了,何况旁边还躺了他这么一个人,想不做噩梦也难。
烛火黯淡,小姑娘的头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大概是在哭。祁衡的眼底有淡淡的冰霜,他最讨厌装模作样的女人了,不争宠?装大度装贤惠?今天就算是给她的一个教训,以后在他面前少耍那些手段。
原本就没打算睡,祁衡冷哼了一声,掀开被子就打算走人。
“别走。”姜毓突然回过身,紧紧抱住了祁衡的身子。
祁衡的眉心倏地皱起,“你!”
姜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去抱住祁衡,大约因为他与她之间还不曾有过伤害与纠葛,大概是因为心中对他的清白坦荡,越是这样,越是没有顾忌。
“妾身……”姜毓的手臂紧紧勒着祁衡的腰身,“妾身不梦到了不好的事情。”
不好的事情?梦到不好的事情还不就是因为他?
祁衡冷冷道:“松开,你若惧本王,本王不会怪你,可你若是再装下去,本王这就让你知道什么是恐惧。”
姜毓把祁衡的话听了个囫囵个儿,又细细砸么了砸么,觉着这话有点儿不对味儿。
“装什么?”
姜毓从祁衡的胸口抬起下巴,眼里充满了疑惑。祁衡低头看她,小姑娘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纯粹,看得祁衡在那一瞬觉着自己心胸狭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祁衡道:“你不怕我?”
姜毓问:“妾身为什么要怕王爷?”
完美,又把球踢还给了他。
祁衡的喉咙一哽,上不来又下不去的感觉,真想直接把这丫头给扔出去。这问话简直蠢透了,可既然开始了,就得继续下去。
“你梦见什么了?”祁衡问。
姜毓看着祁衡,如实说了梦里所见,“妾身梦见,王爷保护了妾身。”
她不怕,血也好人头也好,前世还是今生她所看见祁衡的杀戮都是为了保护她,所以她为什么要怕?
祁衡的眸底倏然深邃,看在姜毓连上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穿透。
“你这份胆气倒是叫本王佩服。”
“妾身素来胆小,只是会分是非罢了。”
不是一点都不怕,只是是非观给了她勇气,她该怕的是伤害她的人而不是保护他的人。
祁衡笑了,唇角斜斜勾起,“你知道今天青梧轩的两个人为什么会被吊在那里?”
姜毓望着祁衡,“妾身不知。”
祁衡的笑容更深了,透着残忍的邪肆,“因为本王手臂伤的伤,因为背叛。”
背叛。
姜毓的眼中还是茫然的样子,可心中想到了叶恪和姜容,“背主之人,死不足惜。”
很好。
祁衡深深地看着姜毓的眼睛不放过一丝缝隙,然后伸手把姜毓从自己的怀里拎出来扔回她自己的位置,扯了被子自己平躺盖好,“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
祁衡又是一大早就起床走了的,姜毓起来以后听说祁衡是出府去了,具体干什么显然人家不会跟她报备。
姜毓正烦着怎么再去找机会跟祁衡说说把刘嬷嬷放了,结果用早膳的时候,就有两个府里的婆子把刘嬷嬷送回来了。
姜毓认出来那是庄慧娘院儿里的人,客套两句又让翠袖塞了点辛苦费,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了。
接下来就是自己院儿里头的事情,刘嬷嬷让祁衡在水牢里泡了一夜,整个人都蔫了,丧眉耷眼的杵在姜毓跟前儿。
“奴婢给王妃丢人了,奴婢该死。”
姜毓慢条斯理地抿了口碗里的稀粥,“冷水里头泡了一夜,想清楚自己的错哪儿没有。”
刘嬷嬷的眸光闪烁,“奴婢……奴婢不该冲撞王爷。”
“还有呢。”姜毓没有看刘嬷嬷,手里勺子在碗中轻轻搅动。
“奴婢……”
刘嬷嬷攥紧了袖子,她是姜毓身边的老嬷嬷,搁肃国公府里也没几个资格比她老的,姜毓是主不错,可还当着两个小丫鬟的面,让她怎么低得下头在这些小丫头片子前认错?
“看来是水牢里的水还不够凉,还没把嬷嬷的心浇清醒了。”
姜毓哪里会猜不到刘嬷嬷的心思,惯是会倚老卖老,可祁衡既然把人送回来了,也不是白送回来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样子总要做出来的。
再说刘嬷嬷不听姜毓的吩咐做了这样的事情,惩处是在所难免的。
“嬷嬷年事已高,昨夜也受苦了,这些日子便好生子在屋里修养,不必来跟前伺候了。”
“王妃……”刘嬷嬷闻言,心中一凛。这样明着照顾实则冷落的话刘嬷嬷怎么会听不懂?
姜毓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眉眼冷漠,“不必再言,退下吧。”
刘嬷嬷望着姜毓,却见她眉眼坚决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认命低头,唯唯诺诺应了。
“是……”
……
这边打发了刘嬷嬷,也是一桩事了了。姜毓闲着没事儿做,就寻思着把从肃国公府带回来的刺绣的花样子拾掇拾掇,马上就要入冬了,给自己绣个手拢也是好的,才拿出来还没过好一遍,就听外头的来报,说是勇毅侯府送了一匹马过来。
姜毓想起昨天临走时金月虹说的让人给她把马送过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姜毓想着是金月虹的一番心意,她自然是要给面子的,便亲自去了马厩,瞧着王府的马夫和勇毅侯府的马师交接,安顿好这小红马。
翠盈看得欢喜得不得了,同姜毓道:“这马儿有名字没有?王妃不如给它起一个?”
姜毓想着这也是件事儿,便绕着马儿自此瞅了一圈,小红马的浑身没有一丝杂毛,只在头顶上有一撮白毛,便就照着这点起名字。
“就叫月痕吧。”
这名字不咸不淡的,称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姜毓少年时马术也还算可以,毕竟国公府也是战场上争来的爵位,后来嫁给叶恪以后忙着做勤俭持家的好媳妇儿,大门都不见得出几次,对骑马的兴趣也淡了。
这小红马好是好,但是她兴趣不大。
“让人把茶具搬到水榭里,今儿天好,咱们就在水榭里煮煮茶。”
把勇毅侯府的人打发走,姜毓也没兴趣在那臭烘烘的马厩里多呆,想着既然从屋里出来了就在外头待会儿,一天到晚在屋里闷着也怪没意思的。
说来那水榭地方宽大敞亮,位置又好,还能赏花喂鱼,的确是这整个府里最让她觉着有意思的地方了。
翠袖知道姜毓心里觉着没趣儿,这每天不是自己院子里就是这座水榭,是谁都得腻味。只是这偌大的王府里别的地方不是守卫森严,就是荒得年久失修前后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姜毓又顾忌着不想引人猜忌反感,是以一直谨守本分一点边界都不曾越过,真真是像坐牢一样地过日子。
“王妃若是觉着府里无趣儿,不如去外头走走,反正金姑娘也回来了,你们两个一道游玩也有个伴儿。”
“我现在已嫁为人妇,到底不能想从前那般无拘无束地与她结伴而游,而且……”姜毓眼中划过一道无奈,勾了勾唇角没有再说下去。
如果将勇毅侯府比作刚出炉的香饽饽,那她禄王府就是隔了夜的馊饭剩菜,不管是香饽饽靠上了馊饭剩菜,还是馊饭剩菜搅和进了香饽饽都不会有好下场。何况——
禄王府这碗饭就算是馊了也还被全京城都盯在眼皮子底下,祁衡与朱皇后势成水火,当年祁衡就算沾了兵权也还是被薅了下来,眼下可怎么还敢明着和勇毅侯府过从甚密。
“而且什么?”翠盈不如翠袖的机灵,没头没脑地问出来。
“而且,”姜毓一指头戳在翠盈的额头上,“月虹身边的丫鬟多厉害多机灵,哪里像你这个蠢丫头。”
翠盈捂着额头上让姜毓戳出的红印子,可怜兮兮地抬眼看姜毓,“王妃……”
翠袖忍不住笑了,拍了一下翠盈的肩膀,“王妃同你开玩笑呢。”
“行了,”姜毓也笑了,“走吧。”
从马厩到花园,靠一双腿走颇费功夫,姜毓才上了那抄手游廊,远远的忽然听到有琴声传来。
“谁在弹琴?”
作者有话要说:何处琴声,莫非有人想勾引王妃?
第23章 搞事情
淡淡的桂花香味清甜,那琴声远远传来若有似无若离若离,愈发勾得人心驰神往想要循着琴声而去。
翠袖瞧着方向,想着前头的草呀树呀的,也只有水榭里能待人了。
“应该是在水榭里,王妃要不要过去看看?”
姜毓也觉出是在水榭里了,王府这园子的确大,但地方最好的就数她那座水榭了,人肯定是在那里。
“去瞧瞧,看看是谁在弹。”
姜毓当先走了出去,心中大概能猜到是哪几个人,能又闲心又有胆子在花园里抚琴弄音的,无非就是府里那几个妾室。
庄慧娘弹得一手琵琶,又是谁功擅操琴?
姜毓慢悠悠带着丫鬟从小径长踱过去,绕过几座花墙,水榭就在前头。
风悠悠吹来,可见水榭里的女子衣衫素雅,绰约风姿在扬起的纱帘里若隐若现,道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朦胧的美总是格外吸引人。
翠袖轻轻在姜毓耳边道:“是叶姨娘呢。”
叶芷柔。
这三个字姜毓记得格外清楚,想到这三个字,姜毓就想起了和祁衡同床那天祁衡的话。
他嫌她没有叶芷柔大。
想起这个姜毓就觉得牙痒痒,混蛋的人真是什么都混蛋,以色取人,喜欢那么大的难道他是缺奶喝吗?
“走了。”
姜毓不太想和叶芷柔套近乎,也不想去抢那水榭的位置,就想直接转身走人当没来过。
“王妃。”
可是有人就是不同意,姜毓才转过身琴声就停了,叶芷柔从水榭里站了起来朝姜毓喊。
这下姜毓没法儿装没看见了,只好转过身看她。
“妾身见过王妃。”叶芷柔在水榭里远远朝她行礼。
姜毓扬起唇角,笑意微微的有些僵硬,这会儿走了就显得她在妾室面前怯场,主母的气场丢不得,就算不想,也只好过去了。
说来同在一府,按规矩主母就该时常召妾室过来请个安训个话什么的,但姜毓心里特别不愿意和这些妾室扯关系,一则祁衡这几个妾室估计都跟她大哥姜易一样大,几码比她长了五岁上下,还比她早进门,个个都是姐姐辈儿的,有几家妾室各个年纪都比主母大那么多的?
她要是学人家主母没事儿搁妾室面前摆谱抖威风,委实画风不太协调,还局气。
二则,祁衡后院现在人是少,但早有耳闻祁衡这后院前前后后妾室起码进了有二十几个?现在人呢?俩正王妃都归天了,剩下的三个想想也是该是妾室里的精华。
祁衡也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祁衡,没感情没利益,姜毓只想安安静静地做她的摆设王妃,实在没有和妾室争夺高下的意思。
水榭里的风有些大,说来入了秋了,待在这水榭里吹风还是有些凉意。
“叶姨娘的琴音真是妙如天籁,引得我不知不觉就过来了。”
香炉青烟渺渺,水榭里焚香抚琴,意境好,陈设也好,姜毓抬眼往水榭的东边往去,能见着飞檐轩窗。
她虽然从没去过,但是知道那里就是祁衡常待着的书房,上回庄慧娘还在里头弹琵琶的来着,叶芷柔没事儿搁这儿弹琴,难道是在等祁衡回来?
以琴传情,名垂青史的手段最是经久不衰,要是弄首《凤求凰》就更妙了。
“妾身不过是闲来无事,拨弄两下琴弦消磨时光罢了,哪里敢称什么天籁,王妃谬赞了。”
叶芷柔的下颚微微收着,美人垂着眼睫含羞带怯的样子最是迷人,可叶芷柔的眉眼间也不仅仅羞赧,更有一种落落大方的风华气度,与其说是羞怯,不如说是在自谦。
也难怪祁衡这厮会看她这么挑,叶芷柔这条件,不仅貌美身段好,这浑身的气质仪态,一般人家的主母都望尘莫及,当个妾室着实绰绰有余。
“哪里?姨娘的琴声京中怕是没有几个人能匹敌的,说是惊才绝艳也不为过。”
姜毓不觉得嫉妒,所以一点儿也不吝啬夸人,这琴弹得的确好,以前她佩服姜容的琴技,跟叶芷柔一比,简直没法比。
“王妃盛赞,妾身愧不敢当。”叶芷柔的眉眼还是淡淡的,丝毫没有为姜毓这顿猛夸迷了心窍,眼角眉梢不见一点儿得意之色,谦逊道:“这府中论起乐器功夫,当属庄姐姐的琵琶弹得最好,王爷平日里也最喜欢听庄姐姐的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