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那就是直接投降认怂!”说书先生一声说完,底下的人欢呼声更高,七嘴八舌地讨论西北君主是否当真如此懦夫,没有骨气。
安娴见话题终于从自己身上绕开,心情放松下来,思维也跟着周围人的言论陷了进去。
“我倒不觉得不打就是懦夫,若明知打不过,干嘛非得送死,生命诚可贵,能屈能伸算是明智之举,与有没有骨气扯不上关系。”安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周围一片嘈杂,说话的声音也就跟前的男子能听得见。
本就是这个道理,在齐荀与臣子讨论战事的时候,齐荀是站在有利的那一方,当然得趁此机会攻打,让对方彻底翻不了身,但此时以西北君主的立场来看,那就是完全相反了。
即便是拼命反抗,拖上几个月,最终依旧是要败的,那从一开始,这场战争就没有要打的意义,白白牺牲了不说,还不会落下任何好处,何不留着青山在,等待下一次翻身的机会。
不过,这等事情谁能说得准,万事没有结果之前谁又一定就能赢,谁又一定就能输,很多决定都是在未知的时候下的赌注,怀着侥幸和幻想,没有人一开始就愿意接受自己会输。
是以,凡事有意料之中,也有意料之外,历史上几千将士胜几万的先例也不是没有,如何选择,还是得看当事人,旁人议论又有何用。
“生命诚可贵,姑娘这话说的好。”男子回头端正了坐姿,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如剑一般的眉毛弯起来,眼里的愉悦之色尽达眼底,唇角扬起时,还露出了一排白齿。
见久了齐荀的冰块脸,眼前这张脸上的灿烂笑容,一时感染到了安娴,安娴手握着桌上的茶杯转了转,毫无戒备的回了一记微笑,“这话也不是我说的,借来用用罢了。”
“喝茶!”男子却没去深究,豪爽地站起身,手上的茶壶刚提起来,还未来得及往安娴杯子里续水,侧方突然一把利剑直刺过来,男子手上的茶壶情急之下猛地甩了出来。
也就是瞬间的功夫,茶馆内一片尖叫声,人潮蜂拥地往外挤。
安娴被跟前男子护在身后,大抵也是被突如起来的变动吓傻了,没有想到,齐国以强国号称,然而自己一个齐国太子妃,在齐国领土内,还能早上晚上各遇一次浩劫。
出来时什么都打算好了,连客栈到闹市的路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却没想到,还有人想杀她,那夜贼明显地就是冲她而来,剑锋几次都直接对准了她,幸好都被跟前的男子挡了回去。
今早在驿站遇到的那些人,好说也算是有过节的,可今夜出来,安娴想不通自己哪里惹事了,招了这等凶险的杀手。
安娴躲在男子的身后,紧紧地攥住了他衣裳,刀剑声就响在自己耳畔,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落在她身上,吓得闭紧着眼睛不敢往前面看。
“别害怕,跟着我就好,不会有事!”男子说话间腾出了一只手拉住了安娴的胳膊,缓缓地往茶楼外退去。
安娴也很听话,猛地点了点头,紧攥住男子的衣裳,不敢松手。
闹市因这一起厮杀,逃的逃躲的躲,安娴手里买的那一堆小东西也早就不见了踪影,来时的十余人,在退出了客栈之后,已有半数丧命在了男子手上的剑下。
退出客栈之后,周围的打杂声小了些,安娴才终于鼓起勇气睁开眼睛,本以为看到的是夜贼狰狞的面孔,却不想一睁眼就瞧见了一脸阴沉的齐荀,刀剑在他手上,就跟今儿早上一个样,一剑横扫过去,这场劫杀基本就被结束了。
安娴狠狠地打了个抖,与祖宗相处久了,心头好不容易淡去的恐惧又窜了出来,突然就想起了,关于齐荀的另外一个称号,活阎王。
她今夜就不该出来的。
“过来!”齐荀的身影被月色镶嵌出了皎洁的光晕,如同被清晨的冰霜笼罩,脸色差,气势也冷,剑在他手上,话是对安娴说的,目光却在安娴身前的男子身上。
“还要我来拉你过来吗?”见安娴没动,齐荀的声音明显大了些,说完还当真就上前拎人。
安娴松开男子的衣裳,从背后挪出了身影,才往前迎了两步,就被齐荀一把拽过去,单手搂住了她的肩头,捏的她胳膊都快碎了。
而偏生搂住她的那只手,正好握着剑,剑尖还残留着血渍。
安娴侧目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煞白,心里恐慌达到了极点,也没顾忌周围的人,一转身,双手结结实实地抱住齐荀的腰,颤抖地说道,“你别生气,我害怕你生气。”
“你就不怕死?”齐荀不但没消气,声音还更冷了,难道他齐荀比那些刺客还更可怕?
适才收到消息,知道她一人偷偷跑出了客栈时,鬼知道他紧张到什么样,紧张到开始后悔自己的计划,后悔不该隐藏身份。
心口的那份担忧,让他赶过来时,一个活口都未留,然而无论是担忧还是紧张,都在他看到安娴拽住了旁人的衣裳之后,俨然转化成了怒气。
怎么看心里都不舒坦,尽管他知道是对方救了她,可就因为这个原因,才更让他生气,他从来都是一个骄傲的人,他的女人何时又需要旁人来保护了,讽刺的是,事情发生在他的领土之上,离洛阳城两三日的路程,竟然就两次三番的遭到了行刺,还被一位路人救下了。
齐荀能不生气,就不是齐荀了。
“怕。”
安娴声细若蚊,齐荀却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跟前男子的身上。
“你想要什么?”齐荀努力平复了心口的怒气之后,锐利的眼睛看着对面的男子,他齐荀从不喜欢欠人恩情,既然是他救了她,他就应该给他回报,只要他提的,他都会满足。
那男子却是扑哧一声笑出来,耸了耸肩,一脸的无所谓,“举手之劳,没什么想要的。”
“姑娘既然无碍,在下就此别过。”男子的笑容依旧明朗,随性的退后了两步,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去,走了一段,突然又转过头,手里扔出了一个纸包,对安娴说道,“诺,你的东西。”
小半袋麻糖,瞬间落入了齐荀的掌心,再抬头,就只看到了男子潇洒离去的背影。
齐荀咬着牙,双目溢出了寒光,就为了一小包麻糖竟然一个人跑了出来,那一桌子的东西,还不够她吃?就如此馋食?命都能不要!
刚刚消去的怒气,突然又游走在胸口,齐荀握住剑柄的指关节捏的泛青,即便如此,还是隐忍住了没当场发火的冲动。
过了一阵,齐荀才将手里的剑扔给了身后的暗卫,双手向后握住了安娴圈在自己腰侧的小手,沉着脸一根一根地去掰开她的手指头。
直到将安娴彻底地拉开了之后,齐荀的手掌又才牢牢地捏住她的手臂,望着她怯生生的眼睛,对视了几瞬,齐荀将鼻尖抵在了安娴的额头上,一字一句地说道,“回去之后,你最好给孤一个解释。”
不是自称我,而是称上孤了,安娴僵住身子,知道祖宗是生气了,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身后的暗卫已将十余具尸体挑开了面上的黑布,整齐地排成了一排,安娴本也没有胆子看,然而还是忍不住好奇,余光往那上面扫了一眼,不曾想就认出来了一人。
正是适才卖胭脂的老板,因为给了她一袋铜钱,安娴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在这之前,她还将其归为好人的那一类,殊不知,转个眼,就来要自己的命。
安娴并不知道,自己递过去的金叉,在她走后就被送到了暗处。
市面上流通的钱币有字样,宫里头做出来的首饰同样是刻有字样的,西乡的街头外地人多,鱼龙混杂之处除了明面上的官兵,暗地里也有一方的头目霸主,安娴的金叉一眼就能瞧出端倪,做工不但精致,上头还镶嵌了珠花,一看就不是俗品。
除了金叉,招人眼的,还有安娴的脸,此等容貌惊为天人的女子,有心的人只要一瞧,便知道绝非寻常百姓。
商贩给安娴那一袋子钱,为的也是让她在街道里多逛逛,等自己找人识了这金叉回来,确保还能再寻的到人。
这一寻,便与许家要寻的人对上了号,许氏的手最长也就只能伸到西乡,再往前走,她便再无人脉,在安娴来到西乡之前,便下了高成本,势必要让她死在这里,道上签了生死契约的人,多半只认钱,出手时,不会去问地方的身份。
是以,安娴一出现,就已经被暗道里的人惦记上了。
“他要是觉得吃亏了,来找我,我把铜钱还给他就是,怎的还动上了刀枪,就为了一袋子铜钱,好歹我也是太子妃,这条命,怎么也比一袋铜钱值钱。”安娴走到那尸体旁边,顾不上其他,劈头就是一顿指责。
亏得她还念叨他是好人,感谢了他一路。
安娴的那声我是太子妃,说的特别重,语气也很是自豪,听在人心头,还有几分炫耀,齐荀当然也听出来了,崩了一晚上的神经,再看向安娴愤愤不平的小脸时,终于缓和了下来。
她还记得自己是太子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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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到了半夜,早已是夜深人静,也就安娴的房间里这会还灯火通明,齐荀坐在榻上,安娴则是低头站在齐荀跟前盯着自己的鞋面儿。
该来的还是得来,要她承认错误,她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怕自己一开口,又得罪祖宗,倒不如他先开口,她保证他说什么,她就乖乖听什么。
“既然怕,你为何一个跑出去?”齐荀跟前的榻上没有竹简,也没有茶杯,空空如也,打定了主意,今夜要好好审问她,便再无心思顾及旁的事。
齐荀一认真起来,那双眸子就锐利地让人害怕。
安娴抬头瞧了一眼,又低下了头,既然他主动问了,那她就将今夜这件事情说清楚,“我就想出来逛逛,真没想惹事,不信你可以去问那位公子,我们就坐在茶楼里喝茶聊天来着,那贼子说来就来,谁知道就为了几个破铜钱......”
安娴一句话还没说话,就被齐荀一拳头就砸在了桌上,不知所措地抬起来,立马住了嘴。
果然,她还是说错了。
“我不该拿金簪子去买东西。”安娴沉默了一瞬才下定决心,主动认错,说完见齐荀没出声,便彻底豁出去了,“我不该出客栈。”
“我错了。”
安娴睫毛几番颤动,她很少认错,就算是知道自己错了,也不会承认的如此直白,定会先揪住对方的问题,将自己所犯的错误降到最低,这已是她唯一一次不计较得失的认错。
“聊什么了。”齐荀脸色冷冽,压根就没有去在意她的认错,眸子带着寒光紧紧地瞅着安娴,声音比刚才平淡了不少,但周围的气氛并没有因此缓解,反而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安娴还在摆正态度承认错误,冷不丁的问齐荀问一句聊什么了,也没有反应过来,只能懵懵地看着齐荀,“啊”了一声。
最后还是齐荀脸上不断升起的寒意,提醒了她,“这事要从西北君主要我唱曲儿说起......”
“陈安娴!”安娴才刚开口,就被齐荀劈头一声呵斥住了。“你当真以为孤不能将你怎么样是吗?”齐荀从位子上起身,脸上的怒气,是安娴从未见过的盛怒,就连眼珠子都泛了红。
安娴一直认为齐荀穿上蓝色的布衫之后,能遮住他身上的锋芒,不似在齐国皇宫时,他一身暗黑色蟒纹袍子那般冷硬、肃然,可也是今儿安娴才知道,这人一生气起来,压根就不关衣衫什么事,齐荀身上的冷意,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此时看着她的眼光不只有怒意,还有森寒。
“臣妾什么都没想。”安娴被他逼的身子直往后仰,抿住唇角,清凉透彻的眸子防备地看着他。
他该不会杀了她吧。
“你想唱曲儿?”齐荀的脸停在她鼻尖的一指距离,凉凉地说道,“那你今夜就给孤唱,孤听着。”
齐荀盯着安娴错愕复杂的脸,收回了身子,长臂一伸,拽着她从外屋一直拖到了幔帐床前,再一步一步地将她逼得跌坐在床上,凑近她的耳畔,缓缓地说道,“唱不好今夜就别睡了。”
安娴颇有些欲哭无泪。
她唱什么小曲儿啊,她压根就没唱,也不会唱,他都不听自己把话说完。
可不等安娴替自己反驳,齐荀已经欺身俯下,一双手臂牢牢地撑在她的身侧,将她围在了其中。
“孤数三声,你不唱,孤就要了你,不会再顾及这地方合不合适。”齐荀的说话的时候,眼睛已经从她的脸上移开,那蝴蝶结还是他今晚早前亲自系上的。
“一。”齐荀伸手牵住了安娴腰间垂下的一段带绳,五指不断地攀附向上。
安娴脸色红一阵的白一阵,傻楞楞地看着齐荀,脑子里一片空白,要......要了她,是那个意思吧......
“二。”
“我,真的不会唱。”安娴被他圈在身下,完全动弹不得,急的小脸皱成一团,当真快哭了。
“三。”齐荀盯着她的眼睛,嘴角微微一上扬,缠绕在他手里的带子,猛地一个用力腰带顿时散开,感受到腰间突如其来的松垮,安娴连连后退了几步,闭着眼睛眼泪就掉了出来,慌不择路的时候,脑子就转的特别快。
“我就是在路边无意中遇上他的,我也没想过和他聊天,我就,就,就说了一句生命诚可贵,大抵因为他与我观念相同,才出手救我的,那,那包糖,是我自己买的,只是被他捡到了而已,我,臣妾保证,绝地没有任何想法。”
“他没殿下好看。”安娴慌乱地说完,人已经被齐荀摁在了身下,绸缎贴着绸缎,尽管齐荀单手撑起了大半部分力量,但安娴还是感觉到了火辣辣的压迫,安娴憋的脸色通红,顿觉气儿都喘不过来。
“臣,臣妾说的都是真的,臣妾不喜欢他。”安娴分不清两人之间砰砰跳动的声音,是自己的心跳还是齐荀的心跳,这番姿势已经让她羞涩的不敢睁开眼睛,一睁眼,齐荀的脸就在跟前,似乎稍微一动都能碰上。
安娴的求生欲极强,不得不摊开了来说。
说完更加尴尬的别开脸,不给齐荀看她的脸,并非是她装糊涂,而是被齐荀逼出来了灵感,自己都承认错误了都没能让他消气,不论她说什么他都没有耐心听下去,那定是自己没有说到点子上。
了解到齐荀的骄傲和小气,安娴才意识到,恐怕今晚那位公子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或许让齐荀的尊严受了损,再如何,她是齐国的太子妃,也轮不到一个路上来搭救,站在齐荀的立场上,是挺不好接受的。
齐荀恐怕在生他的气。
其实那男子长的也挺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模样好极了她的二哥,关键还救了她的命,于她而言,她应该感激人家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