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江湖有点苏——衣冉
时间:2019-09-17 07:35:50

  天泽会武一次拿出十个武勋,叫白玉京的一百二十武家都红了眼。
  虽说以实力最强的太初楼对战很弱的清歌楼,有内定太初获胜之嫌,但是十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摆在眼前,就算是当清歌楼去搏一搏,也有不少武家愿意舍命尝试。
  太初楼的统领云未晏,更是成了风头无两、炙手可热的红人。
  太初楼十武家,三十个属家,无比献上珍宝,笼络巴结,希望能得到统领的青睐,让自己儿孙有一战成名的机会。
  苏缨暮时到的会武之地。
  此次天泽会武在去年刚落成的九守殿。楼宇恢弘,玉阶有千数,炽红烧霞毯绵延数里,数千守备巡卫戒严,几步一岗,刀戟为门。殿前众武家的车马更是水泄不通,一个时辰也往前挪不了多少里。
  苏缨有武勋,又是此次对阵的清歌楼统领,不必殿前解刀,走侧边“灵霄道”。
  华衣曳地,拾级而上。
  两个随从,在身后抬着二十斤重的龙雀刀。
  刀要交给黄门一同保管,比试时方能请出来。数个宫娥将苏缨带入偏房,仔细摸索,又将她贴身安放的峨嵋刺取了去。
  就连发上的金簪,都要先解下来代为保管。
  苏缨得以进入九守殿正门的时候,浑身上下已摸不出一点尖锐的物事。
  九守殿高入云霄,宫门敞阔,天人一样的仙娥出入其中,五丈宽,两丈高的红铜编钟撞出清风雅乐,金盘上盛满了琼浆玉液,瓜果珍馐。
  殿内宽敞博大,宫娥挑着宫灯在前,为苏缨引路。
  她只有武勋,没有实职,不可靠近主殿。
  宫娥引路去了侧殿。
  落日时分,宴席将开,火红的暮光与烛火亮光交织,回廊漫长,又因背着光的缘故,格外昏暗。
  宫娥似乎看见眼前有人,偏开身去,躬身行礼。
  苏缨侧让开,只见一高大青年,鹤姿竹态,身着青玄相间的官服,腰悬三品青绶,面容白皙,清瘦俊朗。他与身后的下属低语,声音低沉,没有看见苏缨。
  苏缨却清楚的看见他飘逸如仙的侧颜。
  当即,如遭雷击一般怔在当场。
  苏缨回过头,见他的身影转入拐角,问宫娥:“这位大人是?”
  宫娥深深低头,留给她一个昏昏暗暗的额头:“这位是抚顺司的司丞。”
  苏缨慢慢点了点头,随着宫娥继续往前走,她感到一股凉意,聚在心间,又慢慢的发散,往四肢百骸。她的手指开始微微的颤抖,脚下如踩入深深的软棉,前方回廊,仿佛通往幽暗深邃的修罗境——
  “这位是抚顺司的司丞。”
  他分明是已经“死去”的李揽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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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举盛会群雄毕至
  苏缨记得, 在莫川上和燕无恤一起的最后一夜,他曾经说过——
  刺杀孙止水一事, 从起意, 到刺杀,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然而不知道为什么, 朝中之人会很快就知道了这是青阳子的传人做下的。
  抚顺司廷尉沈丁在找到自己的时候,凭借青阳子名满天下的绝云负青手,以及自己身上带的梦里抱月剑, 便认定了自己是杀害孙止水的凶手。
  浮游山下悬村中忽然出现了白玉京人。
  燕无恤说,李揽洲是他唯一的好友,莫逆之交,情同手足。
  燕无恤说,在他身边有一张网, 将他在意的都一一除去, 将他一步一步逼到了绝境。
  ……
  寒意噬骨。
  苏缨从未想过真相会是这样。
  她经历单纯, 自小被娇惯长大,不知人心之险,不明世间之恶, 一向觉得江湖中的所有一切应当就像是话本中所写的一样,是分善恶、友敌的。
  同样, 于感情上, 应当情真意切,忠贞不渝的。
  然而自从来了白玉京,先是经历目睹燕无恤与旁的女子交好之惊怒, 再是知晓李揽洲竟是自己最厌恶的“抚顺司司丞”之惊惧。一时后背发凉,满脑袋浑浑噩噩,脚步虚浮,不知何时到的偏殿。
  清歌楼先到的几个统领见她至,围了过来。
  见她面色煞白,仪态萎顿,惊魂未定,偃师师心细如发,拦住了聂元慎等人,一臂搂住苏缨,将她带到座椅上休息,递上温茶。
  聂元慎在后探头探脑,问:“九守殿内有鬼不成,为何这小统领跟见了鬼一个模样?”
  阮家老家主拄着拐杖过来,从袖中掏了良久,掏出一块桃木符:“白玉京修在终南山阴,风水不好,好在老朽有所准备,快……快把桃符给她戴上。瞧这吓得,小脸儿煞白煞白,可怜见的。”
  楼明月倒是浑不关心,只笑嘻嘻的过来凑热闹:“瞧把你们忙得,要不要我用胡琴拉一曲辟邪调?”
  偃师师将他们逐个赶开了,轻抚苏缨之背,将她慢慢安抚下来。
  花隐娘在一旁酸酸的道:“还不知赢不赢得了呢,瞧她巴结的模样。”
  偃师师只作未闻,低头观察着苏缨的脸色,见她逐渐好转,颊上青白退却,回复了红润的颜色。
  苏缨喝下两口热茶,待觉得好受了些时,一抬头就看见了偃师师满含关切的面容。
  当即又一惊:“多……多谢你。”
  偃师师微微一笑,也不多问,远远的坐下了。
  花家家主花隐娘是个促狭的,打扮的花枝招展,一身香气氤氲,凑过来对苏缨道:“统领,她巴结你哩。不要理她,这人最古怪了。”
  苏缨唔嗯含糊,埋头喝茶,只作未闻。
  武试在太阳落山之时拉开了序幕。先是祭祀昭告,献了三牲太牢,仪式与宴会过后,便是武式。
  天子年迈,宴罢,特意召见了云未晏说了几句话后,便摆驾去了寿阳宫。
  苏缨作为清歌楼统领,在武试台畔,有一个绝佳的位置。
  戏台子一样的武试台,地面是坚固的汉白玉,围了一圈鸡翅木栏杆,四角有巨大的石柱,柱上鼎大的铜缸里注满了香油,燃起烈火,再加上数千支灯烛,照得武试台上亮如白昼。
  旁侧单设了兵器架,苏缨的龙雀刀也在其中。
  吉时到时,九守殿外的大钟撞了十二响。
  一行黄门捧着代表武勋荣耀的铜印和官袍鱼贯而入。
  铜印在火光的照耀下,噌然发亮。
  苏缨身后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清歌楼众人皆在议论,为何天子会在宴中单独召见云未晏,必是已然内定,清歌楼不过作个陪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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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惊满堂清歌未晏
  一个黄门站在台中央, 先宣读圣旨,又昭示规则:武试分为十局, 各自对阵, 胜者得鱼符,十局以后, 鱼符多的一楼摘魁,若双方持平,则两楼的楼主决胜负。
  规则宣布过后, 苏缨背后又是一阵哗然——清歌楼这日十家嫡系都到了,老老少少,数百目光都凝在她稍显瘦小的身影上。
  苏缨没有料到还有这样的规则,一时也是着慌,举目前望。
  对面十来丈, 与她一样阵仗的琉璃盘螭汉白玉座上, 坐着太初楼统领云家大公子云未晏。
  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只见墨发高挽,身姿疏懒,斜靠玉座上, 雪白的锦衣华服似皑皑深雪一样堆在他的身上,如云中酒仙, 说不尽的慵懒潇洒。
  与正襟危坐的苏缨对比鲜明。
  一边是无尽的自信, 自傲,侠气,酒气。
  一边是艳丽华服, 金玉琅玕,灼如芍药,富丽堂皇。
  满殿之人,上至皇亲贵胄,下至二楼诸人,成百上千的目光,都凝在二人身上。
  感受到人群的注目,云未晏缓缓直起上身,提一口清气在喉,敞口道:“溯逆旅而上,寻江湖盛景,今日群雄毕,快哉快哉。太初诸公听我令,不求蟾宫折桂,但求酣畅淋漓,痛快一场!”
  太初楼的位置迸发出一阵气势雄浑的山呼,顿时士气高涨。
  “苏统领!”
  “统领也说点什么,为大家伙鼓鼓劲。”
  楼明月等人在催促苏缨。
  从背后看,苏缨身形如前,朱红色胭褶裙静静铺展,裙角的玉坠儿也纹丝未动。
  悠悠的女声自她的玉座传出,虽然并不高厉,婉如黄莺,清啼悦耳,却竟也盖过了太初楼的起哄——
  “清歌楼的诸位,今日得胜获鱼符者,得黄金五十两。”
  一阵如水的静默之后……
  清歌楼迸发出了丝毫不亚于太初楼方才的轰动。
  需知,一个六品武勋,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十两黄金。
  而赢一个鱼符就有五十两黄金……真真的大手笔。
  楼明月满脸不屑,小声嘀咕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诚不我欺也。真是铜臭腐不可闻!”旋即头一个站起来,扬声道:“清歌楼的头战,楼家楼明月来打。”
  说罢,持着胡琴,提气而起,飘飘然落在了高台之上。
  清歌楼首战就是一家之家主,这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太初楼都是何等样人,囊括白玉京的佼佼者。清歌若想不输太难看,唯有尽锐出战。
  楼明月年三十许,是楼家现任家主,传说传承了白玉京未建之前江湖高人玉门老人的“惊魂步”,一手胡琴拉的出神入化,传说他拉的一曲《大漠孤烟》,可令人战意消亡,内力消解,不可再战。然而楼家一向在白玉京非常弱势,子侄极难在平常的武会武试中出头,故传说中的楼明月能有多少本事也是无人知晓。
  云未晏先是听得苏缨之话,哈哈大笑,只觉这拆楼成名的跋扈少女,虽然一身铜臭不可闻,然而胜在率真坦荡,摆明了要以财富诱人,直白无遮掩,竟显得有些可爱。他收敛笑意,摆出一副真诚之态,望着对面裹在一团如云似霞的锦缎中的少女,朗声道:“苏统领好气魄好财力。云未晏立誓,若今日我太初楼竟输给清歌楼……就算是担着天下人都戳我脊梁骨,指责我为财色折腰,我也要三媒六聘,鼓锣上门,八抬大轿,娶你为妻!”
  一言方出,满殿轰动。
  云未晏年少成名,剑术当世之绝,大得天子喜欢,年纪轻轻已是一楼统领,兼任平西将军,他日出将入相,封疆入阁,不过是弹指之事。加之他人生的风流俊朗,为人敞亮开阔,颇有魏晋真直之风,是白玉京无数武家闺秀的梦里人,也是不少朝中贵胄之家相中的东床婿。
  而他一向爱惜羽毛,洁身自好,鲜少传出与哪个侠女或是闺秀有旖旎之事。今日竟然当众提出要求娶旁人,虽是打败太初楼这样不可能实现的前提,也足以叫所有人跌了下巴。
  众人纷纷猜测,今日无论结果如何,怕是苏缨日后出行,都要当心白玉京众侠女的铁蒺藜、峨眉刺、飞蝗石了……
  “……”苏缨本乃一时不愿堕了面子,抛出狠话,争得了的士气。万万没想到云未晏却被她所激,说出这样一番话。
  被他当众调笑,苏缨气急,站起身来走到栏杆前,手扶栏杆倾出身去,跺脚跺得定裙的珠子和满头金簪直响。
  “你,你这登徒子!我才看不上你,你……你怎么好意思?你羞人不羞?!”
  她脑门直窜火,奈何骂人的词语匮乏,用时方恨少,骂了几句,杀伤力都极为一般,见云未晏越发笑得前仰后合,靠在了扶手上,哑然住口。
  就在这时,台上想起了一阵呜呜咽咽的胡琴声。
  被晾了大半天的楼明月就地而坐,兹呀乱拉出几个残破不成调子的音,满不耐放的大声道:“你们要打情骂俏回去打好吗?现在是天泽武试行不行?太初楼都是孬种怂蛋?老子在这里坐了半天了,应战的人呢?”
  苏缨的模样,看在云未晏目中,自是惹人发笑。他收不住脸上放肆的笑意,就连唤人出战,语调都是轻快而随意的——
  “太初楼崔氏属家墨予尧应战。”
  苏缨乍然听到熟悉的名字,从急怒之中醒了醒神,恐怕自己听错,将目光又投向台上。
  只见一个少年自太初楼那边的楼上提气纵跃而下,一身青衫翩然,腰佩白玉,手持长剑,赫然正是苏缨从前那挂名的徒弟,墨家小公子墨予尧。不由得怔了怔——在浮游山的那几天,燕无恤曾经告诉她,去梨花巷找他通报自己被抚顺司抓走的是个小乞儿,苏缨立时就想到了墨予尧。
  后来听说墨家在西陵举家搬走,原来是来了白玉京。也是,墨信芳老爷子一向希望墨予尧可以加入武家,走武试之道,在朝中做官。
  她暗中观察墨予尧,见墨予尧也侧过头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西陵苏缨之名,现在满白玉京皆知。
  苏缨听过刘叔的劝告,自从来了白玉京,日日傅粉,浓妆艳抹,墨予尧应当认不出自己是他的“洪福师父”,那么他定是在看小时候的“缨缨妹妹”了。
  楼明月大是不悦,怒道:“你们也太瞧不起人了。派个属家是甚么意思?”白玉京的武家掌握天下绝学,每一个武家下面有三个属家,本事不仅要弱一截,也没什么地位。其中子弟唯有跻身武家才会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清歌楼派出一武家之主,而太初楼仅以属家弟子出战,就算是赢了,传出去也是一桩笑料。
  云未晏答得甚是随意,笑吟吟道:“欲输给贵楼,欲求娶苏统领,欲送五十金给楼家主,不喜欢么?”
  ……
  说话之时,台上已经开战。
  墨予尧持一柄长剑,剑影如鸿,轻快灵动。
  楼明月端行台上,脚步挪移,一手端着胡琴,一手持竹片轧弦,幽幽呜呜,如泣如诉,奏一曲《大漠孤烟》。
  墨予尧哪里肯给他弹奏的间隙,拼力劈刺,剑花舞得宛如雪花一样。
  而楼明月脚下如飞,回旋行走,竟如生了多个幻影,每每东向而刺,一转眼楼明月却在东南方向。回过头来,楼明月却已经在他的身后,琴声却丝毫没有停顿。
  胡琴曲含着内力,离十来丈听,苏缨都能感到耳中发刺,不禁为墨予尧捏了一把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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