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料,牙床底端和底端的石板竟连为一体,在他猛烈的力道下,整个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那幔帐是鲛绡织就,承受不住这样的巨力,“撕拉”裂开一口。机关降下的速度稍止,堪堪停在“苏缨”与地穴之面平行的位置。燕无恤腾身而起,将长长幔帐挂在顶上,牢牢打了个结,撕下鲛绡,一裹双手,免触碰到地穴里的机关毒物。
便踏着雪白鲛绡,手臂直取牙床上的人。
他这一拉一挂一近,不过数个弹指之间,已是极快,然而垂幔实在太过脆弱,承受不住机关下沉之势抵抗的巨力,丝线连连崩开。
燕无恤只需要它争取到片刻时间,便可捞出苏缨,怎奈不知从何处飞出一支暗箭,猛地射穿鲛绡,牙床机关,骤然下沉。
燕无恤余光扫到破空而来的箭,心头掠过了不着痕迹的猜疑,情势万分紧急,不容他细想,伸臂想要将苏缨抱起来,手臂探出,指尖却堪堪与她的衣角擦过。
牙床再往下,便是无尽的飞蝗石和乱箭,他不及细想,猛地欺身上前,足尖在床边借力,脱下外袍,运起明月潮汐诀,以一股棉柔巧劲,衣袍盘旋飞舞,自上而下遮罩飞矢,身体不可避免的随着牙床一起沉了下去。
正在这时,牙床下陷处的两边推出巨大的石板,要将顶上封死,围成“瓮道”。
情急之下,顾燕无恤一掌劈碎了牙床,将“苏缨”捞在臂弯,点足在壁上借力,何在顶上石板合拢之前,冲出了地穴。
地穴不过比那牙床稍微大一些的方寸之地,人不过是在里头施展不开拳脚,就算以燕无恤的身手,能挥舞衣袍挡住飞矢、运力窜出已是奇迹,更何况要护两人的周全。
从地穴中一跃而上,重新落回地面,燕无恤额上泛出微微的汗珠,回头看原来牙床的地方,已经被石板严丝合缝封了住,地面平整如天然的巨石,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缝隙。
他微微喘息,看向怀中的“苏缨”。
是个傀儡,在他捞入怀中,手臂感受到的僵硬触觉就瞬间明了。
燕无恤五指捏紧,不堪忍受这个傀儡顶着这样一张脸给人搬弄利用,当下化拳为掌,将其劈为齑粉。
心里在某个地方松了一松,旋即,又是更厚的沉重。
他皱起眉,想到,若是被人拿捏住了把柄,连连抛出这样的傀儡做局,岂不是任人牵着鼻子走,被动至极?
燕无恤忽然记起,适才的箭,有一些是机关所发,却有一支,定然是出于人手——便是他用幔帐吊起牙床的时候,刺断幔帐的那一箭。
他顺着箭矢的方位一望,是一扇窗户。
当前,唯一的破局之策是将主使者从暗处揪出来。
倘若背后的人,是要拿着苏缨的傀儡做文章,让他疲于应付,气力不济,再一拥而上,则必要派人潜伏周围,以便随时掌握他的情况。
烛火幽幽,照着他惊险一战后,略显苍白的脸。
藏在暗处的黑衣探子见燕无恤朝自己隐匿的窗口看来,那双黝黑的眼睛,如带了铁钩子,仿佛可以穿透玄窗,将他整个穿透。
探子心里突突一跳,屏住呼吸,藏起手边的弓弩,正犹豫是否要立刻抽身时,就见他又漫不经心的将目光移了开去,重新在殿内搜寻起来。
方松了一口气。
……
“燕无恤于太玄宫东配殿丹王井破第一阵。”
太玄宫的某处密室,探子回报。
在意料之中,都尉左怀元细细的问:“他破第一阵,用了多久时间?”
“不到一刻钟。”
比想象中的要快。
左怀元又问:“可受伤了?”
“无伤。”
左怀元不安的来回踱了两步:“他可循着线索,往第二阵去了?”
探子道:“去了,现在应已经到了第二阵,咱们斥候藏在密道里跟着呢,绝不会有人发现。”
左怀元点点头。
忽然随口问了一句:“你方才,没有做什么事吧?”
探子老老实实的说:“属下牢牢记着都尉的话,只有他进入地穴的时候,射了一箭,否则牙床被吊住,他立刻就把人救出来了,根本伤不着他。”
左怀元面色大变,忽然抬手,狠狠一掌朝黑衣探子面上帼去,将他整个人扇得转了半圈,指着他怒道:“胡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燕无恤是个多么聪明厉害的对手,与他有过交锋的左怀元心知肚明,这看似不经意的一箭,他若追过去杀了人还好,倘若坐视不理,自己此刻必然已经彻底暴露了行迹。
怕甚来甚,正在左怀元愤怒的当头,屋中猝不及防的,响起了第四个人的声音——
“左都尉,怎么发这样大的脾气?”
他循声望去,只见紧合的石门不知何时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他面上带笑,话语温然,犹如古人重逢,看在此时左怀元与偃师师的目中,如一个来自地狱的修罗。
……
“天冲极泉,玉堂五枢,气端合阳,一体殊途……”
同样的地底迷宫。
空无一人的水精盘前,苏缨默念青阳子教给她的口诀,无数次尝试要提一股清气轻身而起。
然而不管怎么念,她最多提气飞起来一点,离殿顶还有一段距离。
青阳子坐在殿中一角,脑袋随着她跃起、落下,一抬头,一低头。
良久,他问:“小丫头,你是不是吃多了?”
苏缨面上泛红,急得眼睛也红了,定下身来,抬头望着顶上——四周都是坚壁,气窗后面又是迷宫一样的甬道,唯有三丈高的殿顶是唯一的出路。
作者有话要说: 再、再度判断失误……
糖……就在下一章……
BALLBALL你们再爱我一次,最后相信我一次。
周末快乐,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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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濒死地绝处逢生
凡是轻功, 大都是童子功。
因孩童身体柔软,身姿轻盈, 再加上日积月累的修炼, 辅以强大气劲,才能如鸟雀翱翔云中, 心随意动,无所不往。
苏缨在武学一道上,不比白玉京的人, 从小就有师傅言传身教,也有秘籍可供挑选,她是纯粹的野路子。
青阳子的口诀纵然天下难得的精妙,适应起来也需要时间,
好在, 她本就生的娇小, 身姿轻盈, 再加上内力充沛浑厚,又初通潮汐明月决,可调动内息。在数次尝试之后, 终于摸到了大殿顶上的椽。
青阳子见状,喜不自胜:“好个小丫头, 悟性真是高。”
苏缨一手攀在椽上, 往下一看,见自己离地数丈之高。腿微微发软,忙奋起上身, 腿勾住木椽,连攀带爬,登在了木头上。
青阳子指着房顶对她说:“就那处,我没气力,打不开,你有潮汐,你能开。速速撞破这笼子,我带你去痛快一场!”
苏缨伸手擦去额上的汗,立起身来,手堪堪触及殿顶的瓦当。摸在手里又硬又滑又凉,是琉璃瓦,她伸手一推,那瓦纹丝不动。
苏缨运起潮汐明月决,调动湛卢剑意,自下而上一掌击去,只见顶上竟是一层打磨得光滑平整的厚厚夯土层,被封成了一体。
苏缨惊异万般,万万没想到房顶顶上竟然还是夯土,活像个倒扣的坟墓一样。
忽然,福至心灵,她心间一阵微微的凉:“这里难道是修给天子的陵墓?”
苏缨爱杂学旁收,喜看古书,知道天子下葬“事死如生”。看见殿内的微型长乐宫,加之顶上又是常常用来打基用的夯土,才有了这个猜想。
可,当朝天子的皇陵,怎么可能修在白玉京底下?
再喜好怪异的天子,也不会喜欢旁人在自己坟墓顶上行走吧?
不由得望了青阳子一眼,如果十年都在地底,是生活在甚么地方,靠甚么食物为生呢?
苏缨心底凛然生疑,再一掌推向夯土,殿顶微颤,留下一个白色的掌印,纹丝不动。
她不敢太用力,唯恐顶上不是洞穴,反倒是砂石泥土。到时候冲不破殿堂,反将她和青阳子活埋在地底。
背后风声一响,却是青阳子已腾身而上,落在她背后不远处。
苏缨有些诧异,看他的表情怪异,目光投向殿外,凝神听去…
原来是附近有人语响,夹杂刀兵、甲胄、箭矢的声音。青阳子皱眉,嘀咕道:“难得,好热闹。”
又问苏缨:“难道都是放下来陪我的?”
苏缨没有回答他,循着人声往前看,像是在殿堂不远处,她屏息调息,疾跃三个横梁,绣鞋轻踏,足底生风,看得青阳子也不禁喝了个彩。
苏缨回头对他比了个噤声。
青阳子见她表情这样严肃,委委屈屈的住了声,收起黑瘦干瘪的足,蜷在廊柱旁不语。
苏缨贴着墙听了一会儿,竟然仿佛听到了燕无恤的声音。
她心中怦然而动,眉梢微挑,面上忽起喜色,一瞬过后,又转为忧心疑虑。攥住手中残余的三根箭矢,并在一起,狠狠扎向瓦当和墙壁相接的缝隙。
好容易刨开小小一个缝隙,暖光火光像流水一样倾洒进来。
她顺着缝隙往外看去,只见殿外乃是一片洞天,一弯廊桥,接着足可纳下整个凤鸣堂的平地,立以十数根盘螭巨柱,排列数十盏宫灯,还有军士举火把,将洞天照得白亮如昼。
有许多人,兵甲锐利,杀气腾腾。空中呼呼响着箭矢飞过的声音。
廊桥处有军士百人,围着一个人,那人身形矫若游龙,又凝如铁山,手持陌刀,刀光雪白,纵横入阵,疾风过处,血绽如花,悍勇之处,千夫难挡。
苏缨将眼睛贴在了缝隙上,睫毛抵着墙壁,穿过细细的缝隙,再穿过涌杂繁复的军列,在那人身形穿行刀枪剑戟中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侧脸。
看清他的面容,心口跳得更加厉害了。
这时,数十人一同合击,眼看刀枪锋芒聚集一处,恰好有时一波乱箭飞至,苏缨摸在墙面上的手,猛地攥紧。
见他履险如夷,沉着化解,方松下提至嗓子眼的一口气,这才发觉胸口响如擂鼓,脖子后都出了汗。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就在殿前不远处,没有在她视线中,却隔得很近。
他低语:“幸好留了一个密道退身,不然被他擒住我,简直不堪设想。”
一女子回应道:“让左都尉受惊了。”
“现下怎么办?被他直捣黄龙,还有五个机关都废了。”
“燕无恤狡诈如此,难怪怎样都奈何他不得。”
听声音是偃师师。
男子道:“倘若苏缨尚在,还可拿捏,你倒好,直接把人弄丢了。此事若太傅知晓,你这辈子也别想救你师父了。”
偃师师声音颤抖:“左都尉,太傅答应我,今日之后便放了我师父的,怎可食言而肥?”
左怀元冷笑:“你放走了苏缨,此局功败垂成,还现在还想救你师父?你还是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罢。”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又响起了偃师师的声音,低低的:“左都尉,若我说我有办法,能要了燕无恤的性命。你能答应我让太傅放了我师父么?”
左怀元顿了一顿,应道:“那是自然。只要他死,一切好说。”
偃师师深吸了一口气,悄声吩咐旁人,取出了最后一个傀儡。
苏缨心中涌上了浓重的不安,暂挪开眼,深吸一口气,翻过手掌,猛击天顶,瓦当碎落,大殿微微颤动了一瞬。
望在青阳子眼里,只见这娇俏少女,从洞中过来一路都温文尔雅,即便是散万箭伤人,都像散绣花针一样的,精巧有余,凌厉不足。
然而,此时却不知看着了什么,像一只暴怒的小兽一样,接连不断的朝房顶推掌。
很快,她就面上生红,额间起汗,而那房顶却像是封死一样,比山壁还要牢固两分。
青阳子忍不住出声:“小丫头,你作甚?”
苏缨却理也不理他,蕴力于掌、臂,面门、几乎是用撞的,一下、一下,重重撞向大殿的天顶。
……
苏缨第一次见到偃师师的时候,她黑衣凤眼,眼丝妖娆,旁边站着一个燕无恤的傀儡。
那是她入白玉京的第一日,便被偃师师的姿态和行为所激怒,无意中触动了湛卢剑意,令它似冲破围坝的汹涌洪水,掀翻了抚仙楼。
此时,再度见到偃师师,她却是抱着自己的傀儡,一步一步朝燕无恤走近。
苏缨被困殿中,猛烈的击打,撞击着比抚仙楼坚固许多的大殿天顶。
却不知这一次,湛卢剑意能否冲破殿堂?
左怀元站在牌楼后的大殿底下,感到整个大殿在微微震动。
他回头看去,殿宇威严,虽有明烛高照,仍有一大半掩藏在深不可窥的黑暗之中。
此殿早已完工入宝,怎还会动?
左怀元心里掠过淡淡的疑问,却并未深究,他即便是疯了,也不会想是苏缨这样一个看来娇弱无比的少女在摇振大殿。
顶多以为是那边的打斗让地面震颤。
他将目光锁定到偃师师的背影上。
偃师师抱着苏缨的最后一个傀儡,慢慢走到了大殿前的玉桥边,在距燕无恤十几步的位置,停下了脚步,脆生生,唤他的名字:“燕无恤,你看这是谁?”
刀光剑影纷杂,燕无恤余光一掠,见她双臂之间抱着一个女子,昏迷不醒,面色微白,乌发垂曳,是苏缨。
或是,她的傀儡。
燕无恤眼瞳肉眼可见的微微一缩,盯住了偃师师。
关心则乱,他动作稍微的凝滞,陌刀回防,脚步后退了半步,索性点足疾掠,想要朝偃师师欺身而近。
左怀元在后配合,此刻立时下令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