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龄音咬唇,她想争辩,也许换成另一个人是他“媳妇”,他也会如此这般,但是一对上风驭那似乎看透一切的眸子,她便说不出话来。
而后,她便听到风驭一字一句说道:“贺龄音,问题的根本是——你不喜欢武铮,你想离开他,是吗?”
这句话像一把剑,狠狠地插入贺龄音的心口。
她好像无法反驳。
但是却又不想承认似的……迟迟没有说话。
风驭没有等她的答案,只是扔下一句“今晚的话我不会跟将军说”,便走出了屋子。
过了一会儿,芯儿走了过来,说是风将军霸占了她的屋子,让她来陪夫人睡。
还在怔忪之中的贺龄音这才惊醒,点点头道:“那我们睡吧。”
芯儿惊讶:“夫人,你今晚还没沐浴呢。”
一向每晚必定沐浴更衣的夫人居然忘了这件事,实在令她诧异,也不知道方才风将军对夫人说了什么,令夫人像失了魂一般。
贺龄音一时心里揪成一团,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气闷,连说话都抬不起力气:“打一点水来就行,我今晚擦一擦身子便好了。”
“是。”芯儿应了,连忙出去打水。
才一出去,便听到她大叫了一声:“谁在那里?!”
第18章 呓语
“怎么了?!”贺龄音连忙询问。
芯儿转身进来,拍着胸口舒出一口气:“没事了。我刚才在院子里瞧见一个黑影,还以为有人闯进来了,或是野鬼又来了!谁知道竟是一只野猫蹿了出来,跃上围墙去了。”
贺龄音松了一口气,眼见得芯儿又出去打水了,不由自主地便又陷入了沉思。
从到达北疆到今日,掐指算来也不过几天时间,只是发生了太多事情,令她恍惚觉得她已经嫁过来很久了。
就这几天工夫,她对武铮尚且还处于慢慢了解的阶段,武铮对她……有能有多深的感情呢?
那些因为她的到来而产生的欢喜,不过是因为她是他“媳妇”罢了,换成别的女人也是一样的。
她不必因为风驭的话而动摇什么,早点让出这个位子,便不是让给风驭,而是让给其他喜欢武铮的姑娘,武铮以后一样会过得不错。
她心意已决,便不再纠结,正巧芯儿打了水来,便匆匆擦净身子,拉着芯儿睡了。
第二天一早,风驭已经不见了人影,留话给她,说仍旧回山林救火去了。
吃过早饭,贺龄音在后院的亭子里绣荷包。那是她预备绣给武铮的,无论如何也得绣了给他。
可是,平时绣得顺顺当当的,今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头塞了心事的缘故,怎么也绣不顺畅,不是绣歪了便是走错针。
“唉。”她叹了一口气,索性将今天绣过的地方都拆了,叫芯儿收回去,改天再接着绣。
她又唤来张伯,细细地问他,被天雷劈中的那片山林有多大,离北院、军营和疆城分别有多远。
张伯是北疆本地人,对这些情况很了解,听贺龄音问及,连忙回道:“失火的山林是北疆最大的山林了,我们就叫它疆林。疆林到底有多大老仆倒是不知,只知道连绵好了几百里,一眼望不到头!失火的地方离疆城挺远的,离军营和咱们北院倒是不远,若是骑快马去,半个时辰就能跑个来回。”
贺龄音不由得蹙起了眉:“山火本就难灭,更何况是一片好几百里的山林……张伯,你派人去那边打探打探,看看现下火势如何,救火情况怎么样了。”
张伯连忙应了,马上便去找了两人前去救火的地方打探情况。
到了吃午饭的时辰,两个打探的仆从回来了,其中一个回禀道:“那边大火还在烧着,我们见着了大将军,大将军说火势可控,他那边一切安好,还叫我们传话回来,叫夫人在府里安心等着,不必再叫人前去探问情况。等灭了山火,将军他自会回来,到时候他有话要与夫人说。”
贺龄音听了,落落大方地笑了一笑:“将军那边事务繁忙,着实不该去扰他。既知道火势可控,我也就安心了。你们下去歇着吧。张伯,你也去忙吧。”
待他们都走后,贺龄音坐在亭子里,疑惑地以手撑脸。
武铮那边事多忙碌,不想她总是派人去问询消息可以理解,但是他……会有什么话跟自己说呢?
不过,武铮既这么说了,贺龄音便再没派人去打探过,就这么安静地等在北院,等他灭火归来。
几天之后的一个傍晚,贺龄音吃过晚饭,照例被芯儿推着在院子里消食,却听得门仆通禀,戚涯戚将军求见。
“戚涯?”贺龄音一时没想起来,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门仆忙道:“就是大将军身边的小将军,夫人您在军营里应该见过的。”
他是被武铮从军营里调过来的,因此对戚涯等人熟悉得不得了,方才戚涯求见,他原要像上次风驭来时一样,直接放进去的,不过戚涯却立在门前,让他先向将军夫人通传再说。
经门仆这么一提醒,贺龄音立刻记起来了,武铮向她介绍过,是个高大威武却含蓄害羞的小伙子。
“快请进来。”
戚涯快步走进来,行了一个拱手礼:“戚涯见过嫂子!”
贺龄音不知道他为何会来找自己,不过他那日局促地唤自己“嫂子”的模样叫她印象深刻,一看就是个不善言辞却实诚正直的人。
“戚小将军请坐。”贺龄音含笑,“芯儿,奉茶。”
“不用了不用了。”戚涯连连摆手,面色透着焦急,“嫂子,事发突然,我就长话短说了,将军为了救一个小兵,肩膀被倒下来的还在烧着的枯木烫伤了!”
“什么?”贺龄音顿惊,霎时间脑袋里像被人灌进凉水,嗡嗡嗡地叫个不停,“他、他没事吧?”
在这嗡声之间,她又听得戚涯继续说道:“将军他已经连续很多天都没怎么睡过了,受伤之后依然不肯休息,刚刚终是病倒了……他昏迷之后,嘴里都在叫嫂子你的名字……我们都看不过去了,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了……”
贺龄音抚着额头,开始焦虑地头痛起来。
戚涯在说什么?她听错了吗?
武铮在昏迷中叫她的名字?
……为什么?武铮为什么会在昏迷中不断叫她的名字呢?
人在昏迷之中,是最脆弱也最真实的,一贯会叫出自己最亲近最重视之人的名字,这一点贺龄音是知道的。
就像她小时候发烧时,嘴里叫的都是“爹爹”“娘亲”“哥哥”一样,因为父母兄长便是她此生最亲近最重视的人。
可是,武铮与她才相识几日啊……
他——
“嫂子!”贺龄音的神思被戚涯沉重又着急的声音拉了回来。
她怔怔的,抬眼看向戚涯。
“嫂子!你……你能否去看看将军?”戚涯祈求地看着她,“我知道嫂子你脚腕受伤了,行走不便,铮爷也吩咐过不许我们来打扰你,但是他意识不清醒,嘴里一直叫着你的名字,好像很想见你。所以,嫂子能不能跟我走一趟,去看看将军?放心,那里不是很远,我也备了马车,很快就到了。”
贺龄音好像还在一种铺天盖地的疑惑之中,没等她想个分明,身体竟然已经率先做出了应答——
她点头了。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先前的胡思乱想便霎然消失干净了,她掀帘看着马车疾驰,心里竟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
武铮他……伤得厉害不厉害?
疼不疼?
没到一炷香时间,就到了武铮临时驻扎的地方。
此处远远的能看到山火还在熊熊燃烧。
在来的路上,戚涯跟她说过,武铮已经分了好几队队伍,分别在上风口的四个点围堵灭火,另外又拨了几队人,在更外围伐树断根,挖出一条空地来,防止火势继续蔓延。
但是,由于最近风势大,而且此处树木太多,所以灭火之事仍旧棘手。
马车停下后,戚涯先下了马车,将贺龄音的轮椅从马车内取下。这时候风驭忽地从旁边出现,见到贺龄音后,便对她点点头,弯腰抱她下来。
贺龄音由着风驭抱自己坐上了轮椅后,对她低声道了一声:“谢谢。”
其实她能猜出来,请她过来八成是风驭的主意。
风驭将她抱上轮椅之后便撒了手,依旧把带她去见武铮的任务交给了戚涯。
戚涯推着贺龄音来到背风口处的一个简易营帐内,昏迷的武铮就躺在营帐内的床上。由于左肩被烫伤了,所以是半躺的姿势,正对着进来了的他们。
此时天色将暮,营帐内没有点灯,戚涯一边去桌上点蜡烛,一边道:“将军睡着了,要不要叫醒他?他知道嫂子来了,一定很开心。”
“等等。”贺龄音叫住他,“不必叫醒他,灯也不必点。让他睡会儿吧。”
这次武铮昏迷过去,肯定不止因为被烫伤,更大的可能便是连日的劳累所致吧。这会儿能多睡一会儿比什么都强。
“戚将军,你出去吧,这里交给我。”贺龄音道。
“好,那我就先出去了。”戚涯连点头,走出去之前又回身提醒道,“嫂子,桌上还有一瓶烧伤膏,将军他……”
“我明白,交给我吧。”
戚涯如释重负,便悄然退了出去。
贺龄音自进来之后,目光便定在武铮脸上,她双手推着轮子来到床边,借着帐外透进来的昏黄暮色,看到睡梦中的武铮额头、脸上满是大汗,嘴里还在呓语:“阿音……贺龄音……你……”
贺龄音心神一震,他……他果真在无意识地呼唤她的名字!
她贴近了武铮的嘴边,想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媳妇……阿音……”
不过,听来听去,他反反复复都只在呓语她的名字,从媳妇到阿音,从大名到小名。
贺龄音咬着唇,一时心绪复杂,脱口道:“我在——”
同时,连忙从怀中掏出贴身的帕子,想给他擦去汗珠,让他睡得更安稳些。
然而,手才刚刚触及他的额头,便被一双手突然握住。
武铮醒了。
他紧紧地抓着贺龄音细小的手腕,目光从迷蒙渐次清明,脑袋也渐渐清醒。
当他意识到贺龄音居然赶来看他时——
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复杂。
第19章 打趣
贺龄音本来想给昏睡中的武铮擦汗,哪知道他突然醒来,还一把握住了自己的手腕,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因此意识也未回神,就这般被他抓着,与他四目相对。
两人均愣神了刹那。
惊吓过后,贺龄音咬着唇道:“我……我只是想给你擦汗。”
武铮闻言,收拢了目光,忽地松开了手,像突然失去力气似的。
贺龄音低头一看,手腕已经叫他握红了,有些痛。
“我以为你是敌人。在昏迷中察觉到有人靠近,第一反应就是制服她,这是武将的本能。”武铮余光看到被自己握红了的那只芊芊细手,眼底闪过一丝懊恼,“你去找戚涯,他那里有跌打酒,你涂上去,自己揉一揉。”
“没事,一点也不疼。”贺龄音偷偷瞧了武铮一眼,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假寐养神。
她动了动手腕,并没有因为武铮不小心弄疼了自己而责怪他,眼下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此刻的武铮实在不像平时的他……
若是平时的他,早就自责地向她道歉,奔去找药酒来,亲自给她上药了。
贺龄音摇摇头,甩去那些疑惑和心底里的一丝奇怪情绪。她看着武铮一头的汗,依旧伸出帕子去,给他擦汗。
在她的帕子触及额头的时候,武铮的身体好像僵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什么也没说,任由带着她身上香气的帕子拂过他的额头、他的眉间、他的鼻梁、他的唇畔……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贺龄音安安静静地给他擦去了脸上的汗水。
擦完之后,帕子已经湿了一大半,她便随手放在了床边,然后便打算推着轮椅去桌边取烧伤膏。
“你怎么来了?”一世安静中,武铮忽然问。
“我……”贺龄音止住动作,抿了抿唇,“戚将军说你受伤了,所以……”
“原来是这样。”武铮笑了一声,不知为何贺龄音听出了一丝自嘲的意味。
她直觉武铮误会了,正想解释,话未出口,便又听到武铮道:“他们做事没轻重,不该强迫你来的,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不是的!”贺龄音不由自主地大声辩驳,“我、我自己也想来看看你……伤得怎么样了。”
说完,又立刻垂下了头,急忙转动轮椅转身:“对了,你还没涂药的,我给你涂烧伤膏吧……”
“不用了。”武铮盯着她的背影,“……风驭已经给我上过药了。”
贺龄音顿时停下,一时像被人狠狠地甩了一巴掌,心头闷闷的,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以致于她都不敢转身面对武铮了。
此刻上赶着要来照料他的她,显得太可笑了。
既然风驭已经给他上药了,何须她来呢……
武铮眼睛死死囚在贺龄音的背影上,缓缓坐了起来:“你不该来这里的,不远处就是山火,虽然暂时烧不到这里来,但是万一转了风向,这里还是很危险的。你一个脚受了伤的娇娇小姐,就该在北院好好养着。有什么话,等我回去再说也不迟。我让戚涯送你回去吧。”
贺龄音眼睛一热,莫名有些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