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片刻,贺龄音却笑了:“好了,你们都把心放回肚子里。我现在过得很好,真的不需要你们为我担心。倘或某一天我要和离,那也是我和武铮两个人的事。”
她想,还是将一切说开为好,免得家人对武铮依旧多有误解,往后再生事端。
于是又道:“娘亲、哥哥,你们放心,未嫁给他之前,我和你们一样,都以为他凶神恶煞蛮狠霸道,因此刚去北疆那会儿,他一抬手我都害怕他要打我。可是我很快发现,武铮并不是我想的那般。他对北漠忠诚热血,对百姓关心有加,对我……对我也很好。你们也不必担心他会束缚我,哪日我真想和离了,只需要跟他一说,他必定不会勉强的。然而,眼下我既然没有非离不可的心思,何必在此时提出来呢。皇上赐婚才过去几个月,这时候提出和离,岂不是打了皇上的脸?实在不值当。”
她之所以断定武铮不会束缚她,是因为她仍旧记得武铮失控那日的第二天早晨对她说的话——
“我当然不是那种强迫别人的人,不愿意嫁就不嫁!等我又领了军功,就趁着皇上高兴,与你和离了,放你回去嫁人。从此我们一刀两断!”
当然,这些不需要在此时跟家里人说,说到底这只是她与武铮的事,旁人掺和进来,只会越搅和越混乱。她此番话只是想让家人安心,不要再插手她的事。
贺家众人听了她的话,都沉默了下来,各有所想。
林柔拉过女儿的手,拍着她的手背:“娘只问一句,他疼你吗?”
贺龄音毫不犹豫道:“疼。”
他对自己,的确是很好很好的。
“他疼你,娘亲就放心了。”林柔浅浅一叹:“阿音,你记住,任何时候你需要家人的支持,我们都会拼尽全力去帮你。”
贺龄音一听娘亲这话,眼泪便流下来了。
忍不住扑进娘亲怀里:“女儿一直知道,你们都是最疼我的……”
抛开了有关武铮的话题,贺龄音与家人又叙了一会儿旧,说起这段时间彼此的生活。
待到时间差不多了,林柔便打算带着贺龄音一起去花厅那边看看贺舒与武铮的情况。
贺龄音原本是打算与母亲一块儿过去的,忽地心念一动:“娘亲,你先过去。我有几句话想与大哥说——大哥,你先等等。”
贺辽京正和二弟、三弟一块往外走,这脚都快跨出门槛了,听了这话,不由得收回脚,回转身体:“小妹,你有什么话非得跟大哥说?”
贺龄音不答,只等母亲与另外两位兄长出去之后,才郑重道:“大哥,是不是你撺掇着安哥哥要帮我和离的?”
“诶?”贺辽京突然被一顶大帽子扣住,十分想为自己辩解。
哪里是他撺掇的啊,分明是谢昭安那小子积极主动地要来帮忙的,说谢老二撺掇他们助小妹和离还差不多!
不过,贺龄音之前的那番话令他一时完全摸不准她的心思了,于是默默咽下话头,等妹妹的下文。
贺龄音见他沉默,便当他默认,叹气道:“我知道,大哥你和安哥哥是铁打的兄弟,他为了兄弟可以两肋插刀,而他也一直把我当亲妹妹看待,对我的事他自然也觉得义不容辞。但是,人家终究是外人,我们怎么能将他拖下水,让他为我的事担忧操心甚至牺牲前途呢?往后我的事,你不要再把安哥哥拉进来了。其实也不单我个人的事,往后我们贺家的事,都不要总让别人帮忙知道吗?亲疏远近我们要分得清。”
被妹妹一顿“教导”,贺辽京摸了摸鼻头:“小妹,你好像比以前厉害了很多,心里更有主意,而且愿意说出来了。”
以前贺龄音最有主意的一件事就是坚持要先见过提亲之人,不想嫁便不嫁,其他时候都是最为乖巧听话的。
也正因如此,他们全家才一致觉得贺龄音嫁给了完全不符合她嫁人标准的武铮,肯定是想和离的,没想到她现在好像又不太想和离了。
于是忍不住问:“你喜欢上那个武铮啦?”
贺龄音瞥了他一眼,被哥哥当面问及这个问题,本来是一件很羞人的事,但是她想了想,却认真地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到底是嫁了,不能老想着和离,走一步看一步吧。你们也别替我想着和离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心中有数。”
最初被皇上赐婚时,她简直像被天雷劈中,感觉人生无望了。之后去北疆的路上,她做梦都在想武铮见她一面就颇为不喜她,直接与她和离了,将她送回铎都。后来与武铮相处时,她总是小心翼翼,对圆房也是能避则避。再后来……当武铮说出他领了战功会主动与她和离时,她心里的想法好像就彻底混乱了,到现在她也没弄明白自己。不过后来与武铮相处的那些日子,倒是过得又轻松又快活,令她实在不想在此时改变什么。
贺辽京听了她的话,实在忍不住,又问道:“那你心里没有别的喜欢之人了?”
贺龄音奇道:“大哥你可真傻,如果我之前就有喜欢的人,那我早就嫁与那人了。”
哪里还有武铮的事啊。
贺辽京沉思片刻,点点头:“说得也是,大哥明白了。”
*
跟贺辽京说清楚之后,贺龄音就赶去了花厅。
半路遇上母亲林柔,她带着一列人迎面走来,贺叔在她后面搀扶着走路都走不稳的贺父。
贺龄音闻到空气中飘散的酒气,不由得捂鼻:“爹又喝酒了?”
林柔抚着额角:“是啊,你爹那老酒鬼真不知节制,姑爷上门了也让人摆酒痛喝,喝得现在这般神智不清。”
她去的时候,棋盘已散落得乱七八糟,桌上摆了好几个酒坛子,都已空了。
这时候,贺舒嚷嚷起来:“武铮那小子下棋不行,喝酒也不会。但是好在肯学,而且一点就通。我教他怎么下棋,进步飞快。喝酒也是,肯陪老头子喝。好!”
林柔头疼道:“姑爷也喝醉了,不过他好像没有像你爹似的发酒疯,只是安静地睡过去了,我已经叫人将他扶去了你的闺房。待会儿我叫人送醒酒汤过去,你让他喝一碗。”
贺龄音又懵又震地僵在原地。
武铮、武铮不是不能喝酒么?
她匆匆应了母亲的话,连忙往自己出嫁前的闺房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铮爷喝醉了只是睡觉?呵呵太天真→_→
第31章 奶狗铮
在贺府内,贺龄音与三个兄长都有各自独立的院落。贺龄音喜静不喜闹,所以小院最偏,但是最为精致。
因她喜欢竹子,所以在院中栽种了许多竹子,有风逐过的时候竹子便会飒飒作响,是以她便给自己的小院取名“竹风院”。
竹风院小巧雅致,院内除了大片竹子外,还有一个养鱼养花的花池,花池周围环抱一大片假山,花池正中有一座架空小亭。
小院内共有六间屋子,一间是她的闺房,一间是书房,一间是浴所,两间是藏书室,还有一间空置,以备不时之需。
贺龄音入了院子,便立刻往她出嫁前的闺房疾步走去。
竹风院从前的丫鬟嬷嬷大都还在,纪嬷嬷也在。见她来了,众人当先向她行礼。
贺龄音面色焦急,脚步微缓:“纪嬷嬷,铮……大将军不曾发酒疯吧?”
她猜测武铮不喝酒的原因,要么就是身体不允许,喝了就会生病,要么就是喝酒之后会发酒疯,容易误事。
而后者看上去比较有可能。
纪嬷嬷却道:“没呢,大将军喝醉了就睡着了,刚才贺三带人将他抬到小姐你的闺房里安置了,正等着小姐回来安排。”
听了纪嬷嬷的话,贺龄音面色一松,没有发酒疯就好。
她不知道武铮如果发酒疯是什么样子,但是她敢肯定,他要是发起酒疯来,十个贺府都制不住他。
现下刚吃过午饭不久,正是中午时分。横竖也没什么事,让武铮在她房间里睡上一个饱饱的午觉也好,待吃晚饭时辰,酒气差不多也该散了。
前提是,得先给他喂点醒酒汤。
贺龄音打定主意,便道:“好,我先去看看他。嬷嬷你叫人打一盆水来,还有,我娘亲已经命人熬了醒酒汤,等醒酒汤送来了,也劳烦嬷嬷给我送进来。”
“是。”纪嬷嬷赶紧应下。
*
贺龄音吩咐了纪嬷嬷之后,就快步回到了久违的闺房。
一进房间,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再一看,武铮安安静静地睡在床上,胸膛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贺龄音捂着口鼻,将房门大开,又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透气,而后才来到床边,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贺三做事也太糙了,就这么将武铮往床上一放,居然没给他盖被子,也没给他脱外衫。
而且,由于喝了太多酒的缘故,武铮身上发热,因此额上冒了不少汗珠,身上想必也湿了不少。
这么裹着湿衣服睡一觉,就算他体格强悍不会生病,也必定睡得极不舒坦。
她从袖中拿出帕子来,俯身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又想着到底先给他脱了外衫,免得黏糊糊的不舒服,那么……得先去关门。
于是她又连忙转身去门口。
可巧,这时候纪嬷嬷领着三个小丫鬟过来了,一个捧着一盆清水,一个捧着帕子,还有一个则端着一碗醒酒汤,恰恰是齐备了。贺龄音舒心一笑,赶紧让丫鬟们把东西端进去。
纪嬷嬷问:“小姐,需要嬷嬷帮忙吗?”
贺龄音淡笑摇头:“不必了,你们都下去歇着吧。我将他叫醒,喂他喝了醒酒汤,也就让他继续睡去。”
“好。”纪嬷嬷瞧着自家小姐越发有了“主母”的气势,颇感安慰地笑了。
当初离开北疆时,她万般担心娇生惯养的小姐留在北疆吃苦受累,此次再见小姐,才发觉她竟比在家更白嫩更精神了,显然在北疆过得很是不错。而且小姐这会儿说起姑爷的语气,真真跟寻常人家的恩爱夫妻无异了,她可总算放心了。
纪嬷嬷带着小丫鬟们离开后,贺龄音返身进屋,将房门关紧,把窗子也半掩起来,将干净帕子浸过清水拧干,给武铮擦净了脸上的汗。
又去房间角落处的箱子里翻找起来。
这是她与武铮带回贺府的换洗衣物,和武铮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么久了,对他的东西她也算了若指掌了,因此很快就将他的寝衣找了一身出来,挂去了床边的架子上。
她坐在床沿上,看着沉睡中的武铮,思忖着如何叫醒他。
秋日暖阳在屋外绽着暖光,院中的竹叶唰唰作响,将暖光切碎成星星点点的光斑,透过半阖的窗子漏进来了一些,屋子里半明半暗,武铮那棱角分明的脸却是看得极清楚的。
他确实是好看的。
冒出这个想法后,贺龄音忽地惊醒,拍了拍脑袋,便连声唤道:“铮哥——武铮——”
给昏睡中的他喂药、换衣她可做不来,只能叫醒他了。
在她的连声呼唤下,醉酒昏睡的武铮缓缓睁开了眼睛。
贺龄音松了一口气,揶揄一笑:“我以为你不能喝酒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缘故,原来只是容易喝醉睡觉。你先起来,喝了醒酒汤换一身干净衣裳再睡。醒酒汤、寝衣和清水我都给你备好了——”
她话音未落,武铮便朝她伸出了手,懒懒道:“媳妇儿,拉我起来。”
贺龄音:???
“我拉不动……”她软软道,同时不由得奇怪,此刻的武铮实在有点奇怪,怎么会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还来不及思索出什么缘由,武铮忽地握住她手腕,上身一弹而起,同时把她往怀里一拉,将她抱了个严严实实。
贺龄音:!!!
“你、你放开……”她心跳如雷却又动弹不得,武铮的一身酒气萦在她周围,令她也有些微晕。
“武铮,你放开我。”
她板起脸来,早知他借酒耍无赖,她就不管他了。
武铮却没有放,反而靠上她肩膀,呼吸间都是醇酒的味道:“你瞧,这不就拉起来了……”
贺龄音感觉到他是有些不对劲了:“武铮,你喝醉了?”
武铮好像没听到,只在她脖子处不断用脑袋蹭啊蹭:“好香……媳妇你好香……香喷喷的……”
活像一只粘人的小狗儿。
贺龄音确定他真是醉了,武铮这人再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不至于故意轻薄她,更不会装成这等傻样——堂堂震北大将军肯定丢不起这个人。
想到此处,她叹了一声,轻声与他商量:“铮哥,你先放开我好不好?我端醒酒汤来给你喝。”
武铮却一把将她抱得更紧,语气像个撒娇的孩子:“不许走!抱抱我……”
贺龄音顿时有如被一道天雷劈过,全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她发誓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武铮撒娇的语气,简直、简直……简直叫她无法形容。
然而却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当然,并没有抱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背。
“我不走,我只是给你端醒酒汤过来。你喝了醒酒汤,换一身干净衣服,好好睡一觉,到晚膳时分我会来叫你。”她不由自主放柔了声音,好像面对的不是武铮,而是一个孩子。
“不喝!”武铮昂起头拒绝,又将头靠回贺龄音的肩膀,乖声道,“换衣服,身上不舒服……”
“好好好,那你放开我,先换衣服。寝衣就挂在床边。”贺龄音说完,便想脱出他的怀抱,可是他一点松动的意思也没有。
反而吐出两个字,似在撒娇又似不容抗拒:“你来。”
贺龄音:“……”
看来是醉狠了。
她实在忍不住低声抱怨:“不能喝酒不会拒绝?偏要喝成这样。”
她以为醉了的武铮是听不明白的,谁知他却委屈道:“那我哪敢啊,毕竟是岳父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