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龄音一凛:“武铮!你到底醉没醉!”
“我没醉!谁说我醉了!”武铮空出一只手,握住她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看我的样子,像醉了吗?”
贺龄音:“像、很像。”
眼神都不清明了,何况醉了的人最爱说自己没醉,分明就是醉了。
武铮眼睛一闭,又倒在她身上,万分依赖的搂着她,打了个酒嗝儿:“好媳妇,给我脱衣服吧,很不舒服……好难受……”
醉酒后的武铮此刻就像个任性的孩子,贺龄音实在头疼不已,她想撂下他就跑,可是却被他紧紧束着,况且,她听着他说“不舒服”,也有些不忍心。
汗湿的衣服粘着身体,肯定是不舒服的。
她叹息一声,慢慢伸出手去,解他胸前的衣襟。反正也看过几次了,再多看一次也无妨。
感觉到她在帮自己脱衣服,武铮放松了一些,却仍将她圈在自己臂弯里,一捞就能捞入胸口的距离。
“弯一下手,来,把袖子脱了。”贺龄音活像突然养了个儿子。
好在秋天穿得不多,两件上衣很快就卸掉了。
贺龄音与他是对坐,正好看到他胸口那三道未消的浅白伤痕,也知他背上还有三道挨了棍子的痕迹,一时情不自禁地摸上一道浅白伤痕:“当初这里弄伤的时候,痛吗?”
她知道武铮一定又会说:不痛,一点也不痛。
可是这次她猜错了,喝醉了的武铮格外实诚,他一把拥住她,将头抵在她精致的锁骨处,低声道:“当然疼,好疼……”
贺龄音一震,她好像蓦地明白了武铮喝醉了会变得宛若孩童的原因。
因为清醒时,他是大将军,他接受的教育和他一贯的性格不允许他露出一点软弱。可是他不是从出生就这般坚强的,每个人都有疼了就会哭的时候,可是那时候的他因为要被培养成大将军,所以一切的软弱都被硬生生压住了,于是,会叫疼的便只有喝醉了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
她心口软成一片,不由自主地抚上武铮的脑袋。
武铮看着是个糙人,但是头发并不糙,反而又顺又软,摸着的感觉就像奶狗。
她忽地又记起来,昨天给他背部上药的时候,那会儿清醒着的他,也向自己示弱叫疼了。
她不由得抿起嘴,防止嘴角上翘得更欢快。
原来于武铮来说,她竟然是可以依赖可以示弱的存在。
贺龄音给武铮换了上衣,实在下不了手给他换亵裤,因此也就作罢。而后还想给他端醒酒汤来,武铮却是怎么也不肯喝,说他困了想睡觉。
贺龄音松了好大一口气:“那你睡吧,晚膳的时候我来叫你。”
她想起身离去,可是武铮却像只粘人的大狗似的不肯松手,反而将她扑倒在床,蹭着她的脖颈,撒娇道:“陪我睡觉。”
贺龄音被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想推他又推不开,无奈妥协:“那你也别压着我睡啊……”
武铮一听,便抱着她翻了个身,把她圈在自己怀里,闭上了眼睛,很安宁地哄道:“睡吧,乖媳妇,睡吧……”
贺龄音:???
怎么身份又掉换了?分明应该是她哄着“傻儿子”睡觉才是。
此时,外头宁静得只剩微风吹过竹林的声音,屋子里只有她短促的呼吸声夹杂着武铮绵长的呼吸声。
实在是一个很宁静的下午。
贺龄音忽然也不想再动弹,武铮这一身酒气闻了这么半晌居然也闻惯了,那就……陪他睡会儿吧。
*
这一觉睡得很沉。
纪嬷嬷在外面敲了好一会儿门,贺龄音才猛地惊醒。她在武铮的怀里一动,武铮也便睁开了眼睛。
睡了起码有一个半时辰,他的酒气醒了一大半,忙松开手坐起来。
贺龄音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意识到自己发酒疯了,心里不由得哂笑他一声,不过却没去揶揄他,只对门外的纪嬷嬷道:“嬷嬷,我们马上便来。”
纪嬷嬷听到贺龄音回话了,便安心下来,道:“小姐别急,只是夫人见你回了小院便没再出来,于是让嬷嬷来看看——姑爷醒了吗?待会儿该吃饭了。”
贺龄音瞥了武铮一眼,笑道:“已醒了。嬷嬷,你让厨房备水,给将军洗洗酒气。”
"是。”纪嬷嬷得了令,忙离去了。
武铮颇不自在地偷瞧贺龄音:“我喝醉了?”
贺龄音学着他当时的语气,理直气壮昂首挺胸道:“你没醉!谁说你醉了!”
结果武铮还真信了,摸了摸头,舒出一口气来:“没醉就好。我如果喝醉了,很、很可怕……”
贺龄音:……是挺可怕。
既然武铮已经忘了他喝醉的窘态,贺龄音便也不去提醒他了,就当这事儿没有发生,催他去沐浴:“把酒气洗了。”
其实武铮还想问贺龄音为何跟他在一床睡觉,又想问是不是她给自己换了衣服,不过贺龄音本来就有午歇的习惯,屋子里又只有一张床,于是他干脆闭嘴,什么也没问,在她的催促下赶紧下了床,准备去洗澡。
他站起来后,环顾四周,扭过头来,双目放光:“阿音,这是你的房间啊?”
贺龄音觉得好笑:“不是我的房间,还能把你安置去哪儿?”
武铮忽地道:“你在这里住了十八年。”
贺龄音越发觉得他好笑了:“不然呢,我能住哪儿去?”
“没什么。”武铮又环了一圈,道,“我只是想,很遗憾没见过以前的你。”
贺龄音怔住。
“好了,我去洗澡了。”武铮醒神,“不然耽误了吃晚饭,那可就糟了。”
武铮在丫鬟的带领下就在竹风院的浴所洗了澡,期间贺龄音也在自己房间匆匆沐浴了一番,洗净了自己被武铮沾染上的酒气,还唤来小丫头,让她们把床褥就换上新的。
待一切收拾妥当,贺府的晚膳便开始了。
由于此前武铮用学下棋和陪喝酒讨得了贺舒的欢心,而贺家三兄弟又被贺龄音当面说过一番,因此晚膳的氛围较午膳轻松愉快很多。
吃完饭,贺舒又拉着武铮要去下棋,武铮自然一口应允,心里暗喜。
“我也去。”贺龄音要监督他们不再喝酒。
“行,那你可不许给他当参谋。”贺舒警告女儿。
贺龄音很会下棋,每次都能将他杀得片甲不留,他是怕了这个聪明的女儿了。
贺龄音哼哼道:“观棋不语,我向来如此。”
花厅里,棋盘摆开。贺舒执白棋,武铮执黑棋。
下围棋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那便是黑棋先走,而若非有竞争的棋艺比赛,一般的切磋都会让棋艺较弱的人执先走,因此贺舒自然让武铮执黑棋。
为表“公正”,贺龄音则坐在中间默默观棋,顺便削起了梨子。
以前她不知道武铮居然会下棋,这次也来看看他的水平——听父亲的意思,武铮似乎并不很会,但是肯学,而且进步快。
若是如此,她往后也可考虑收下这个“徒弟”。
武铮歉道:“那……小婿先下了?”
贺舒微笑颔首:“贤婿请。”
——先前两人对弈时,武铮说自己是小辈,还要推让于他,而他念及武铮棋艺不如自己,坚持让武铮先落子,武铮这才主动执了黑棋。
不过武铮这点倒是让他心里颇有几分好感,因为他看得出来,武铮推让于他,不是因为对棋艺自大而是因为对岳父的尊敬使然。
原本他以为像武铮这样位极人臣的大将军、震北王,又是武将出生,对他们这样的小文臣应当是不屑一顾的,没想到他却极尽尊重,只把自己当女婿、当晚辈。
下午的时候,林柔又向他转告了女儿的那番话,他心里算是安定多了。这么看来,武铮对自家女儿的确是很不错的,对他们的尊重,盖也由此而来,所谓爱屋及乌是也。
这么想着,贺舒连连颔首,对武铮越发满意了几分。待他落下一字后,自己便接着落下一枚白子。
两人开始对弈。
初时,你来我往了好几步,都还是常规的路数。很快,贺舒开始主动出击起来。武铮陷于防守。
开始有趣了,贺龄音停下削梨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棋盘。
几次交锋下来,武铮处于下风。
“岳父大人好厉害,小婿自愧不如。”
贺舒抚着胡子,浅笑:“多学学,多学学就好了。你很有慧根,假以时日,必定超过老夫。”
说着,又落了一子。
贺龄音大惊。
父亲这一子实在大意轻敌,给了武铮一个明显的绝杀之机!
然而他本人却没看出来……
贺龄音连忙看向武铮,这么明显的破绽,他应该能看出来吧?
出于看破就想说破的欲.望,她实在很想出声提醒武铮,但是——
观棋不语、观棋不语、观棋不语!
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屏气凝神地看着武铮的下一步。
“武铮!”待武铮下了一子后,贺龄音不由抚眉叹气。
“哈哈哈哈!”贺舒哈哈大笑,赶紧又下了一子,“贤婿,承让了。”
这一子落下,武铮满盘皆输。
武铮却是一点不恼,反而抱拳道:“岳父大人实在太高明了!小婿自愧不如!”
贺龄音哀叹,将切好的两盘梨块给父亲和武铮一人一盘:“先吃点东西吧。”
武铮“哎”了一声应下,转眼就将一盘梨吃得精光:“真甜。”
贺龄音笑了,激励他:“你下盘若是赢了,我再给你切两盘。”
武铮顿时露出了掩盖不住的两难之色,不过很快就被他收敛下去,笑道:“好!我这次一定努力!”
贺舒看着两人融洽和睦的对话,默默点头。
又是一轮对弈。
这一盘开始,也不知是不是贺龄音的梨子起了作用,武铮简直有如神助,在每次差点被贺舒吞尽的时候都能巧妙地逢凶化吉,最后趁其不备,将他堵在死角,一网打尽。
贺舒摇头大笑:“我也吃了咱们家阿音切的梨子,怎么却没有什么助益?看来阿音只助夫君,不助她爹。”
“爹!你说哪的话!”贺龄音羞怯欲逃。
贺舒不逗女儿了,对武铮道:“再来一局?先说好,这一局可不能再有奖赏。”
在棋局上,贺舒还是很有胜负心的,武铮之前从未赢过他一局,因此他下一局还得扳回来。
武铮谦虚笑道:“上一局小婿运气好罢了,论技巧还是比不得岳父大人。这一局再有奖赏,小婿恐怕也胜不了。”
这马屁拍得贺舒通体舒畅,反倒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棋艺的长进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贤婿平日里忙着保家卫国,棋艺不精也是正常。我们只不过闲玩而已,胜负都别放在心上啊。”
武铮连忙乖巧点头。
又开始对弈,贺龄音一边给武铮切上一局的奖赏,一边用余光观棋。
这次她默默留了个神,正如她爹所言,棋艺的进步非一朝一夕之事,而武铮上一盘下得那么进退有度,分明不像技艺不精的样子,便是为了她的奖赏,也不至于那般突飞猛进。
……而这一局的水平,似乎又落回原点了。
一个人的棋艺,哪能变动得这么大啊。
除非……他本就是个高手,不过装成“低手”哄她父亲开心罢了。
有了这个想法,贺龄音再观察起两者下棋来,就看得一清二楚了——
武铮的确是在故意输棋讨好她爹!
贺龄音觉得好气又好笑,武铮可真是……真是努力啊。
要知道,不着痕迹地装成一个低手巧妙输棋可比打败一个高手要难得多。
不过,武铮有这份心,她自然也不会去戳穿他,只是默默地又给他添了几盘水果,安静地看他引导着自家爹走向胜利。
半个时辰后,贺龄音打断了他们。
已经到了该安歇的点儿了,他父亲一下起棋来就不分昼夜,而武铮自然不可能主动停下,只好由她来止住了两人的下一局。
贺舒下得痛快了,对武铮那是越发满意。
武铮则在贺舒面前装巧充乖,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连连点头。
贺龄音一脸无话可说的表情看着两人寒暄。
*
晚上,贺龄音与武铮漱洗完毕,回了房间。
闺房里烛影绰绰。
武铮“咳”了一声,不知道今晚的自己何去何从——
地上?床上?
毕竟今天早上他……
其实不是他有意冒犯,那是很多男人晨起的自然反应,况且贺龄音那么香香软软地被他搂在怀里,他自然在梦中都会情不自禁……
贺龄音坐在床沿,无奈地朝他招手道:“上来睡吧,我叫人多备了一床被子、一个枕头。”
好像自从将他招上床,就没法赶他下去睡了。
武铮心里一喜,从善如流地灭了灯,摸上了床。
贺龄音睡在里侧,轻声问他:“明天……是否回武家去?”
按规矩,新妇出嫁后就得回门的,可是她回门的机会早已在武铮回北疆的时候用完了。现在应当不属于回门了。
那么,她理应跟着丈夫,住回夫家。
虽然她还想继续在家多住几日……
武铮却不假思索道:“在你家多待几天,反正阿芫的笈礼和成亲礼都在下个月呢。”
说起武芫,贺龄音又想起了自己答应她教她化妆一事,遂将这事跟武铮说了,末了道:“还是回去住吧,我好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