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心里也明白着呢,蕊儿跟她说过自己失败的那段姻缘,她有蕊儿这个前车之鉴,又在夫人和将军这里见过真正的爱情,她知道自己挑夫婿的时候一定要斟酌谨慎,否则便是嫁出去了,往后还得遭遇颠簸。
只是,她没想到夫人为她考虑得更多,实在让她感动不已。
“好了,怎么又哭了。”贺龄音的眼圈其实也有点红,她忍着哽咽,继续交代,“第三,我们都在北疆,你一定要常回来找我聚一聚。若是碰上什么难处,更是不许隐瞒,一定要告诉我们。”
“嗯!”芯儿忍不住,伏在贺龄音的肩膀上不舍地哭。
贺龄音也流下一行泪水,她拍着芯儿的背,像平时哄武啸似的哄着芯儿,两人惜别了好一会儿。
她留芯儿在北院吃午饭,武铮也回来了。
芯儿又向武铮辞别,不过她知道其实家里的任何事都是夫人做主,只要夫人同意了,将军没有不同意的。
果然,武铮听完了,只是问贺龄音的意见,贺龄音点头,他便也颔首:“芯儿,这两年辛苦你了。”
芯儿连连摆手:“一点也不辛苦!我在北院做事,我的小姐妹们可都羡慕死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使了!”
武铮笑,让她挨着贺龄音坐下吃饭。
饭后,他让张伯给芯儿结了一大笔银子。贺龄音则取出自己的好几件首饰送给芯儿。
两人将芯儿送到大门口,武铮招来两个侍卫,让他们送芯儿回去。
芯儿背着行李,笑道:“我家离这里才十几里地,哪里需要送,这样芯儿更不自在了,像出远门似的。”
张伯也笑道:“是啊,芯儿家离这里近着呢,不必送。芯儿,北院离你家这么近,你可一定要常回来看夫人啊。”
“那当然!”芯儿连连点头,笑得娇俏可爱。
贺龄音欣慰地看着她,这会子仔细打量才发现,芯儿确实已经长大了,是个貌美如花的姑娘了。
芯儿笑着辞别了他们,背着行李走回自己家,走到半路上,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下。
“谁啊?!”
她吓了一跳,忙转过身来,看清来人时,却更加惊讶了——
“蕊儿?!……你不是已经回铎都了吗?”
*
坐在酒楼雅间里,贺龄音不得不感慨,虽然蕊儿和芯儿都离开了她,但是离开她回铎都和离开她回北疆的家还是不一样。
回铎都的蕊儿至今没机会再见一面,而回北疆自己家的芯儿才离开三天,就在大街上与自己不期而遇了——
今天恰逢武铮有闲暇,于是他们一家三口便来疆城走走,顺便给武啸买一些小玩意儿给他玩,没想到便遇到了也来买东西的芯儿。
她高兴极了,拉着芯儿上酒楼吃茶叙旧。
武铮不喜欢掺和她们说体己话,于是抱着武铮去附近买东西,说半个时辰后来接她。
她笑着挥手将他赶走,才问起芯儿回家之后是否一切都好。
芯儿笑眯眯道:“夫人,芯儿这才离开三天,能有什么不好?不过,有一个人夫人已经很久没见了,一定想问她好不好。”
贺龄音脸上泛起疑惑:“嗯?谁啊?”
她在脑子里想了一番,就在北疆,而且她很久没见了,而且看样子跟芯儿也很熟的人……实在想不出来。
芯儿也不卖关子了:“夫人,你看——”
说着便望向门口,贺龄音不由得也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这时候,门嘎吱一声开了,从门口闪身进来一个人,又回身将门关得紧紧的。
贺龄音从她进来之后便愣神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
蕊儿……
竟然是蕊儿!
“……你不是已经回铎都了吗?”惊喜之下,更是疑惑,于是来不及叙旧,想先问个清楚。
蕊儿“噗通”一声朝她跪下,再抬头时,眼眶已经红了。
“小姐,蕊儿是打算回去的,却没想到、没想到……我们还没走出北疆,那两个护送我的侍卫大哥便闹起了矛盾,两人打了起来。因那会子我们走在峡谷边缘,两人一时冲动打起来后,竟然、竟然都掉下悬崖摔死了!我、我害怕一个人回千里之外的铎都,所以偷偷地又回了北疆。但是,我又害怕担上那两人死的责任,于是不敢来见你和将军。前几天,我遇到芯儿,才、才鼓起勇气让芯儿帮忙联系小姐,想先向小姐请罪,让小姐替我向、向将军说明……”
她断断续续地说完,贺龄音瞠目结舌地听完,旋即又心疼又生气:“你傻么!人又不是你害死的,你何必害怕不敢来见我们,一个人在外吃苦……”
难怪这两天武铮还跟她说过有些奇怪,护送蕊儿的侍卫还没回来。
她当时还分析道,他们送蕊儿回去,路上不赶时间,必定走得慢,那么来回两个月也是有的。倘或那两个侍卫在铎都再多留两晚,那么现在还没回来也很正常。
却没想到……
“你真是糊涂!”贺龄音叹气,“这不是你的错,我们怎么会怪你?而且,那两个侍卫死了,你竟不告诉我们,害得他们不能入土为安,这么久了还在悬崖下面日晒雨淋,唉。”
蕊儿哭道:“蕊儿知错……”
贺龄音不忍再说什么:“将军就在附近,芯儿你去把将军找回来,我们回北院再说。”
“等等。”蕊儿抹着眼泪站起来。
她走到桌边倒了三杯茶,一杯递给贺龄音:“小姐,你时时刻刻护着蕊儿,你的恩情蕊儿永远不会忘,蕊儿一定要先敬你一杯,心里才过意得去。”
又将第二杯递给芯儿:“芯儿,你也受了小姐不少恩惠,我们一起敬吧。”
“你我之间,何必弄这些虚的?”贺龄音哭笑不得,但见蕊儿神色郑重,她也不好推辞,便接了回来。
芯儿更是立刻就接过去了,她到底没蕊儿想得周到,前几天辞别的时候都没好好跪谢夫人,给她敬上一杯酒,现在可好一并全了自己的心意。
“蕊儿以茶代酒,敬小姐一杯。”
“芯儿也是,敬夫人,谢谢夫人一直以来对芯儿的照顾。”
贺龄音眼尾泛红,笑着与她们碰杯,一饮而尽。
蕊儿与芯儿也双双饮下。
芯儿放下杯子,笑道:“好了,芯儿先去找将军来。”
她脚步轻快地往门口走去,手才刚碰到门框,眼前便一阵晕眩,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砰”地一声倒了下去。
蕊儿眸色深深,回头一看,贺龄音也早已伏倒在桌上。
她弯起了嘴角,神色复杂。
第78章 海连山
“冷、冷……”贺龄音哆嗦着醒来的时候,满目都是刺眼的白,她反射性地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才睁开。
雪。
满目都是雪。
她冷得颤抖,慢慢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处在雪山上,一眼望去漫无边际全是雪,不知道绵延了多少里。
怎么回事?
她实在很懵,扶着额头回想起来,她……她好像是喝下了蕊儿递来的一杯茶,然后便晕了过去……
贺龄音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意识到什么。
还不等她将一切串联起来,便听到身后有一道声音响起:“你终于醒了。”
贺龄音心头一跳,倏地转过身子,看见身后那人时,连嘴唇都抖了起来:“张、张承杭……”
她死也没想到,将她掳来这里的人,竟然是张承杭——
消失了一年多的张承杭!
自从回北疆后,武铮就没停止搜寻张承杭,最近一次知道他的行踪是在与赫连部落的大战中,而大战之后,张承杭就如同人间蒸发,彻底失去了踪迹,无论派出多少人暗中追查,也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久而久之,她都差点忘了这个人。
“你、你……”贺龄音偷偷地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尽量保持冷静,可是在这么冷的雪山上,她只穿了两件衣服,眼前还是恨武铮入骨的张承杭,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抖起来,脸也因为又冷又怕而失去血色,变得煞白煞白的。
此刻,雪山之上,只有她和张承杭两个人,张承杭那么恨武铮,多次想杀死她令武铮痛苦,那么……那么她……
“凶多吉少”四个字跃入脑中,贺龄音脸色又白了一分。
张承杭一脸诡笑地看着她:“冷吗?这是在海连山的山顶上,海连山是北疆最有名的山,山上终年积雪,当然会冷的。不过,你很快就不会冷了。”
海连山……贺龄音眼圈红了。
虽然武铮一直没跟自己说过这座雪山的名字,但是他嘴里一直想带自己来看的、北疆很有名的山、积雪终年不化的雪山……应该就是海连山吧。
她还一直没有机会和他一起来看这座山,却……可能永远没有机会了。
贺龄音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抱住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说出来的话都冒着白气,带着颤抖:“那芯儿和蕊儿呢?我那两个丫鬟,你没对她们怎么样吧?她们是无辜的,你不就是想杀了我吗?你冲着我一个人来就行了。”
“别担心,我向来有仇报仇,不爱伤及无辜。你那个好心眼的丫头我留在酒楼了,你那个坏心眼的丫鬟啊……”张承杭慢慢挪动身体,“我替你解决了。”
随着张承杭身体的移动,贺龄音的双目越睁越大,脸上的神色越来越痛苦。
在张承杭的身后,是蕊儿的尸首……
蕊儿的脖子上被人割了一刀,伤口处的血因为温度太低而凝固,只留下一道血痕。她面色狰狞,死状惨烈,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不甘,竟是死不瞑目的样子……
“啊——”与自己一起长大的蕊儿就这么死了,死在自己面前,贺龄音抑制不住地嘶声低吼,眼泪迸裂而出,“为什么!为什么啊——”
“张承杭你这个畜生!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人!你不就是想杀了我报复武铮吗?为什么要杀无辜的蕊儿?!”贺龄音挣扎着起身,想扑过去跟张承杭拼了,却发现自己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一点力气,站都站不起来。
“别激动。”张承杭居高临下,一脸嘲弄地看着她,“被自己养的白眼狼咬了一口,还反过来给白眼狼哭丧,你这个样子可真是傻到令人发笑。”
“什么意思?”贺龄音愤恨地盯着他。
“这个叫蕊儿的丫头看上了武铮,嫉妒你这个将军夫人,想取而代之,所以选择跟我合作,让我把你弄走,她好再度勾.引武铮。没有她的帮忙,我还真没办法把你迷晕了弄上山来。”张承杭看着贺龄音渐渐怔忪的目光,嘴角愉悦地弯了起来,“这么个心术不正的丫头,算什么无辜之人?留着也碍事,我帮你解决了,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
“我不信!”贺龄音捂住耳朵,“如果是这样,你又为什么要杀她?你坏事做尽,还把黑锅扣给她,你这个无耻畜生!”
张承杭对她骂自己的话浑不在意,此刻的贺龄音在他眼里就是濒死的蚂蚱,再怎么挣扎怒骂都只是愉悦他的表演。
“你信与不信已经不重要了。”张承杭蹲下来与她平视,欣赏她眼底的痛苦和绝望,“本来我也懒得理她的,只不过她知道我的目的其实是取你性命后,便拼命地扑上来阻止我——你说说看,一个人她分明也想吃牛肉,却不愿杀死牛,只想从牛身上取肉,取了肉还要阻止别人杀牛吃肉,是不是很伪善?这个伪善的丫头哭吼的声音实在太聒噪,打扰我的正事,所以我先送她下去,跟她说‘你对你家小姐若是真的心里有愧,就在黄泉路下等一等,我很快就送你家小姐下去’,她听完这句话,便咽气了,想来此时正在黄泉底下等着你呢。”
贺龄音一边听着,脸上的神色一边慢慢凝固起来,似乎被雪山的雪冻住了似的,脑子里更是嗡嗡一片,乱糟糟的,心里也百感交集,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张承杭慢悠悠笑道:“也托她的福,我充分地知道了武铮有多爱你。那么,如果你死掉的话,他一定会很痛苦吧!”
“不、不,别这样……”分明知道向张承杭这种人求饶是没用的,但是贺龄音已经顾不得了,有任何一丝可能她都要去尝试。
她不想死,她不可以死!
她有武铮,有武啸,她离不开他们,他们也需要她……
她说过的,要与武铮白首偕老,要陪他山山水水年年岁岁……
她还要看着武啸长大,看他成家立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求求你,放过我吧。”贺龄音丢掉脸面,丢掉尊严,攥住张承杭的裤脚,眼泪簌簌而落,“放过我吧,我刚生了孩子,他还那么小,他需要我,我不要他当个没娘的孩子……你放过我好不好?我真的求求你了……”
“我放过你,谁来放过我?”张承杭颇为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咬牙切齿的意味却怎么也藏不住。
贺龄音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忙道:“只要你放过我,我保证过去的一切一笔勾销!我会让武铮不再派人搜寻你,不再找你麻烦,你可以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北疆,出现在任何地方,不必再躲躲藏藏,可以自由地过你想过的日子。我保证!”
“你以为我说的放过,是这么简单的事吗?”张承杭眼里满是嘲讽,“从温彩死了,我被逐出军营那时起,我的人生已经毁了!以后,我为了让他尝尝挫败的滋味,我加入了赫连部落,我成为一个叛国之人!从那一刻起,我自己都不能放过自己了……可惜啊,我拼上自己的一切,还是没能打垮他,反而被赫连部落舍弃了,成为了一个只能躲在深山老林里抓老鼠吃的怪物!他害我至此,我一定要让他尝尝最深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