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货员拿了钱票一点,记了个单子,再将东西往那人手里一塞,这单就成了。
当然也有那些不买东西只是来看看或者买的东西不是紧俏货的,但这种人不怕东西卖完,这时候是不会往里挤的,只等着高峰期过了再进去看。
董馥梅带着一溜孩子呢,当然也不去挤。等了大概快一个小时,该抢东西的人都抢完了,才带着孩子往里去。
镇上的供销社不比县里的门面大,但东西基本还是全的。只是她有钱没票,很多东西都置办不了。
董馥梅清凌凌的目光放在了供销社右边那架一看就要票的缝纫机上。听说这东西做衣服又快又好,不知能不能胜过她。
董馥梅生得好,至从死了丈夫后那是长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像‘肖家娘子’。穿着打补丁的破衣服人家都要忍不住看几眼呢,现在换上军绿色的衬衫,丰腴的身姿展露出来,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要不是身边跟了那么多孩子,她又梳着发髻,早有人想去试试看能不能认识认识了。
她的视线在缝纫机上停的那几秒,有几个好颜色的男的都差点忍不住掏出钱来说他买了!好在没有缝纫机票拉回了他们的理智。
小孩嘛,糖果总是最能吸引他们视线的,那些家用的东西除了肖小溪和肖小萍,几个小的看都不看,目光只锁定在柜台橱窗里那几罐糖果上。
肖学军扯着董馥梅的裤腿指着一罐糖嚷嚷:“妈妈,要!要!”
买糖是需要糖票的,糖果也有各自的糖果票。但糖果这种东西卖不出去会化,价格又高,不是每户人家都吃得起。所以如果一段时间卖不出去,就会转变成不要票的高级糖,像肖学军指着的那罐水果味硬糖如果用票买要0.96元一斤,但高级糖就得要11.2元一斤。
镇上供销社就是高级糖的种类也不是很多,除了水果硬糖外就有奶味花生糖和橘子软糖,共三种。其中橘子软糖价格和水果硬糖一样,奶味花生糖就要贵一点14.8元一斤。
反正没票的东西不多,钱都花不出去,董馥梅就将她没见过的水果硬糖和橘子软糖各称了半斤。看她买东西爽快加上现在没什么客人,售货员就给她推荐道:“这还有高级点心,也不要票,你要不要?”
这所谓的高级点心只是绿豆糕而已,和花生糖一样董馥梅自己就会做,当然是不要。她摇头了,她的几个孩子都挺懂事,就是最不懂事的肖学栋自从妈妈走了后也懂事了不少,就算想吃也就看看,没说出要的话来。
看她不要,售货员也没说什么,只是也不搭理她了,由着她自己在供销社里逛。
董馥梅先给孩子们一人剥了块糖果吃。有糖吃他们都不闹腾,乖乖的跟着董馥梅走。说真的,供销社让董馥梅挺失望的,里面没见过的东西要票买不了,见过的好多她自己就能做了根本没必要买。像两分钱的火柴、一毛三一包的盐、两毛一斤的酱油等必要的生活物资是不要票,可村里那个被队员称为店铺的小供销社也提供啊,还是统一价,何必大老远的在公社买。
逛了一圈,她就拿了个1.6元的柠檬霜,这个香气淡淡的她挺喜欢,也想看看化工厂制造的护肤膏和她自己制的有什么不一样。然后给几个漂亮女儿和侄女拿了几根头绳,再响应‘爱干净、讲卫生’号召拿了盒难得不要票的工业品——牙膏,并一大七小八只牙刷就没了。
好容易带孩子来公社一趟,都没买什么东西,董馥梅挺难受的,可见几个小的有糖万事足,大的有头绳也很开心,就觉得这趟也不是白来。
她确实不白来,她走这么一趟,就成了好些人的谈资,有提到她衣服好看想去县城供销社看看有没卖的,也有说她妖妖娆娆看着不体面的,更有好些多看了她两眼的男人回家被自己婆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这时候的主流审美其实欣赏的是铁娘子,胸围呢,也是平的好,平的才像男人不是。可嘴上这么说,男人心里不定这么想啊,见人家老婆长得好身材辣还能生,自家这个天天唠唠叨叨长得还不过眼心里不舒坦了哪会乖乖听训,可不得吵嘴?这么一吵,即便是不认识董馥梅,那些和丈夫吵架了的女人也在心里给她暗戳戳的盖了个“狐狸精”的戳。
还有些女人没把她当狐狸精,但也因为她看自家男人不顺眼起来。现在的人吧,看女人花钱爽快就觉得肯定是他家男人有本事,会赚钱养家。自己每天为了小家省吃俭用精打细算,人家还能穿着合身材的新衣服买高价糖果,这一对比也难免对自己男人生出了点闷气,可不也得家宅不宁几天。
董馥梅真不知道自己携家带口去公社一趟就做了一趟祸水。他们出去的早路上是没遇到村里人的,但回来的时候可不早,好多人都看到他们了,这一看就看呆了。
陈宝珠见了她就惊道:“梅子?你带着孩子去县里买新衣裳了?”
旁边的人耳朵瞬间竖的高高的听他们说话。
董馥梅笑道:“没呢,这是自家做的。今天不是头回带孩子们去公社吗,就拿出来穿了。”
“乖乖!这是自家做的啊!”陈宝珠不敢相信,将手在衣服上擦擦蹭干净灰才抓住董馥梅袖子看,一上手就是一惊:“嚯!这么细的布!”
董馥梅闻言嘴上依旧带笑,可偏偏眼帘半垂,长长的睫毛将露出的瞳孔遮盖显得眼神朦胧,带着些不好言说的哀伤。
作者有话要说: 梅子(纤指自然置于口前,樱口微张,状若惊讶):“狐狸精?祸、祸水?我怎担得起呢?即便我着实美貌过人,可我眼里只有孩子,看都不曾看那些男子一眼呐!真是六月飞霜,我冤呐!”(最后一句转成戏腔)
第8章 瞎说
陈宝珠见了心都软了,也顾不得追问布的事:“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
董馥梅轻轻摇头:“没事呢,我能遇上什么事。只是……”
董馥梅犹豫的看了看自家的几个孩子,接着道:“走了大半天了,这几个小的都累了,我送他们回家睡会,待会我来找你说话。”
陈宝珠也看了有些蔫巴的孩子们一眼:“行,你快去吧。”
等安顿好孩子们后,董馥梅还真去找陈宝珠接着聊了。她选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也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调说:“凭我们的关系我就同你说,你别告诉别人。妈去了后家里孩子要吃饭我就将二楼的锁给敲了,那间我家没人进去过的屋子你也知道,里面竟然是织机,上面还有没织完的布。可怜我家这几个都没穿过新衣服,哪知道他们奶奶就会织布呢?”
“这……二婶这……这事做的。”陈宝珠听了也惊。织布的手艺也是这两辈洋机传入、工厂建立才渐渐失传的,村里也有其他会织布的老人,他们做布也是拿去换钱。但是人家对孙子好啊,大多每年都会做些新衣服给孙子穿的。家里有织机孙子都没新衣服穿这事真的是相当少见。
尤其她还是知道二婶家情况的,他们那日子过得一点不像有手艺的人家,陈宝珠都不知该怎么安慰董馥梅了。
董馥梅也不要她安慰,她特地来说这个就是为了甩锅的。她还有个锅没说完呢!
“还有件事我也不怕给你知道。养孩子要钱,我将锁砸了还是为了找钱,结果我一分都没找到,不知是给妈藏到哪去还是都带走了,我是和队长打了报告将剩下的布卖了才换了点钱,之后也打算学着织布……”
“什么!二婶一分钱都没给你们留?”陈宝珠的嗓门本来就挺大,震惊的时候就更大了,一声吼出,方圆十米是听得清清楚楚。
董馥梅无奈点头:“妈在的时候家里我们做媳妇的哪拿得到钱,她不在了……唉,不说了不说了,人都去了说这些也没意思。”
“怎么就没意思了?这钱可不一定是二婶带走的,说不定是杨家那个贱人拿走的呢!”
董馥梅面露惊讶随即就转成犹疑:“不会吧?她拿了补贴又装了一袋大米,两个孩子还在这呢,怎么也不至于把家里的钱都拿走了。”
“你说什么!她不仅拿了钱还将米也拿走了?”
董馥梅说的是一袋,陈宝珠重复的时候就简略了很多。前者声音小听不真切,后者说的如雷贯耳,拉着耳朵听的那些可不就全把陈宝珠的话听去了。
赵兰花一分钱都没留下,杨朵朵跑路的时候不仅拿了所有补贴还将家里的米也搬走了!这一消息迅速在村里散开了去。
紧接着就传成这些日子董馥梅家都是吃的地瓜混日子。
有些人觉得不对,她家人都还做新衣服了呢,不好问她本人就去问陈宝珠。陈宝珠虽然嗓门大,但其实不是大嘴巴的人。只是这是不说清楚反倒对董馥梅的名声不好,她就说了她二婶原来偷偷织布的事,董馥梅家的新衣服还有这些日子花用的几个钱都是将二婶遗留下的布到供销社换了钱得来的。
村里的农民哪个学过算术,没卖过布的也不知道一匹布到底能卖多少。但看村里有手艺的那十来户人家日子过得就比别人家好,就足够让他们明白里面有赚头。
死者为大,村里人也不好说赵兰花什么,只偶尔会说一句连孙子都不顾做事不地道。其他的所有鄙夷全都放到了杨朵朵身上。孙子好歹隔辈呢,她连儿子的死活都不管,才是真的狠。连米都拿走,就是存心想把孩子都饿死了不要去当她的拖油瓶吧!
当然,对董馥梅有意见的也有。家里都这么困难了,有了布还不多换点钱,自己家人做那么好的衣服做什么?没点成算,上面没人压着手太松不会过日子之类的话就往她身上扔。说的过分的没有,毕竟她还守着孩子过呢。
但这样的话不痛不痒对董馥梅没什么妨碍。该过明路的都过了,该扔的锅也够扔了,她轻松自在着呢。
如果没有二流子天天盯着她流哈喇子想来占点便宜她就更自在了。
村里的二流子可不止癞子一个,她是个长得极好的寡妇,家里又没有公婆和其他亲戚,那些人可不就爱来她面前晃悠。要不是这时候流氓罪要吃枪子,那些人怕是敢直接上手。
但就是没上手,被那种猥琐的眼神看着也让人浑身难受。得亏董馥梅的真实性子一点都不软,否则还不知会被占多少便宜。真被占了便宜她的身份还不好说,说了更多的人反倒说她守不住勾引人什么的,那就更恶心了。
大扫把招呼了几次,董馥梅就觉得这样不大行,有意识的就开始寻摸起草药来制点麻醉散之类的东西。
她药还没做好呢,娘家人找上门来了。
来人是她的亲娘刘翠翠同志。刘翠翠这次来不是走亲戚的,而是想要劝董馥梅回家改嫁。
前头肖家出了事,董家人就想接自己闺女家去,可惜的是他们还没来,杨朵朵就先跑了,还是卷钱跑的,闹出了大动静。他们那时候想要接董馥梅走可就难了,她走了那七个孩子可怎么办呢?肖家族人不会同意的。
于是董馥梅的爸董家强就让家里人等着,等到肖家人放松警惕了再悄悄将董馥梅接走。人接到家有一村人做靠山,不愿回来肖家人也抢不走。
这中间的时间他们也不浪费,偷偷的就开始看那些死了婆娘的,想给董馥梅找个好下家。这不,刚看到个合适的,又听说董馥梅能自己带孩子去公社没人盯着,刘翠翠就赶紧跑到塔尖村来接人。
听了刘翠翠的来意,董馥梅真的是懵的很。她从‘出生’就是个寡妇,完全就没有想要找个男人的意识。听她妈这么一说,下意识就猛摇头:“不、不要,我不要男人,有孩子就够了。”
“你这孩子怎么死心眼啊!你一个人带那么多孩子容易吗?就你那几个工分养得起哪个孩子?”刘翠翠气的拍她:“我知道你心软,你心疼孩子,可这是他们肖家的孩子,你走了他们那族里照样得将孩子养大了!比跟着你都不差什么!”
董馥梅还是摇头,柔软但坚定的说:“不一样的,有妈和没妈的孩子差的多了,而且我是真的不需要男人。妈,你看我这些日子没有男人不也过得好好的吗?”
“哪好了!”刘翠翠声音大起来都有些劈了音:“你当妈没听说?你们村的小流氓全都爱在你门前晃悠,你赶了一次又一次人都不走,还口花花的说些下流话!”
刘翠翠说着就流了泪:“你心疼孩子,我也心疼你啊!凭什么你要留在他们肖家受这个委屈!”
董馥梅能感受到刘翠翠是真的担心她,心里又暖又酸,是她从来没体会过的感受,挺奇妙的。她想着这游戏的情感模块真是厉害,模拟的真好,试图用数据的分析来分散注意力以逃避这份母爱。
可见刘翠翠捂着眼哭,她还是受不住了,主动的搂住了董馥梅的肩膀,眼里第一次是因为真情实感泛起泪花,她的嗓子也像堵了似的闷闷的:“妈。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心疼我,所以你更能理解我是不是?我怎么可能放的下小溪他们呢?要真那么做了,我和杨朵朵有什么区别?”
刘翠翠就是个疼孩子的,当然能理解那种心情,可是她还是选择自私些,外孙、外孙女她也喜欢,但女儿就是更重要。她不能让孩子把女儿绊着。
但如果女儿实在放不下……
刘翠翠握起了拳头,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张开嘴:“要不,就把小溪他们也带去吧,大人辛苦些,小孩那一口吃得还挤得出来。”
“瞎说。”董馥梅的语气没有怨怪,反而带着笑,有着显而易见的亲昵。
董馥梅娘家和夫家这边可不一样,她爷爷奶奶没分家,爸爸和叔叔还是一家。她家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叔叔家三个堂弟一个堂妹。
她娘家有双胞胎的基因,她哥今年二十七,头胎就是两个小子,下面又生了三个,两男一女,嫂嫂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她弟二十二,儿女双全,前段日子他媳妇也怀了。大堂弟家四个娃,生了三个女孩今年才抱到一个男的。二堂弟前年刚娶亲,当年就有了一个男孩。三堂弟十七正在说亲,堂妹才十四。
这么一大家子人,孩子多,最大的才八岁,家里两个孕妇,同辈还有没说亲的。她这个嫁出去的带着夫家的七个孩子回娘家?就算家里人都没意见,也根本养不起。
更何况,家里的处境并不好,家里人是不可能都没意见的。如果他们都真的关心她,对她带自己孩子回去没意见,也会对她还要带上小叔的儿女有意见。
董馥梅一句带着笑意的“瞎说”抽空了刘翠翠身上的力气,她何尝不知道想将闺女一家都带回去是异想天开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刘翠翠(嚎啕大哭):“我可怜的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