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湛知道,自从楚妧嫁到大邺以后,楚衡就一直不放心楚妧,平时写来的书信里,总是有意无意的提起让楚妧回大靖瞧瞧的想法,只是遣词用句十分隐晦,祁湛装作没看见,也全都过去了。
只不过除夕前那次过后,楚衡就再没写过书信给他。
他能猜到或许是祁泓在信上动了手脚,楚衡如今派使臣来,正是暗中收集消息,好借机接楚妧回去的。
若是楚妧没有被劫,这事处理起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楚妧如今被劫,无疑是给了他们一个最好的理由。
祁湛不愿意与大靖的人发生冲突,自己现在不但要找到楚妧,还要抢在他们前面找到楚妧。
三日前,他在大邺城内查到了北高人的踪迹,他不敢打草惊蛇,暗中蛰伏了三日,终于在确保万无一失后,才于今日晌午将他们全部清剿。
可他依旧没有发现楚妧的影子,只是从那几个被逼供的北高人口中得知,楚妧或许在北高六皇子那里。
嵬名云钦……
那天灯会上与楚妧坐在一处的少年。
祁湛缓缓睁开了眼睛,幽深的目光里有一闪而过的阴鸷。
*
楚妧怀孕以后除了有些嗜睡和口味改变了以外,倒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楚妧摸向自己的小腹,唇边扬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她的宝宝很乖呢。
若是祁湛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应该会很开心的吧。
可楚妧想着想着,唇边的笑容又缓缓淡了下去。
客栈里的条件虽然不比怀王府,但她也没吃多少苦,反而是祁湛那边,让她很不放心。
她从嵬名云钦口中得知,皇上祁泓三天前曾招了祁湛进宫,可祁湛当时正在清剿北高二皇子的人,根本腾不出空进宫,也根本就不可能进宫。
所以不出意料的,祁湛抗旨了。
而今天祁泓又招了祁湛入宫,一同去的还有怀王。
怀王如今已经知道祁湛暗中培养了暗卫,此时与祁湛一同入宫,恐怕不是为了给祁湛说好话,而是为了给祁湛请罪的。
毕竟祁湛是他的嫡子,只要他承认了祁湛的罪名,那任何人都无法再为祁湛开脱,他不用费吹灰之力就可以除掉自己的心腹之患。
而且大靖那边似乎也派了人手接自己回去,如今所有情况都在往不利的方向发展。
她真不知祁湛该如何应对。
楚妧正出神着,嵬名云钦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一个橘子,问她:“我刚吃了一个,很甜的,你想尝尝么?”
楚妧摇了摇头。
嵬名云钦又问:“那你要喝点水么?”
楚妧又摇了摇头。
嵬名云钦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坐在桌边剥起橘子来。
许是为了肚子里宝宝的缘故,楚妧一开始还是会吃些东西的。
只是前些日子楚妧向他询问祁湛的情况,他也没多想,就告诉了楚妧,从那天开始,楚妧就吃的很少了。
他知道楚妧是在担心祁湛。
他也不是傻子,自然就知道楚妧那天说与祁湛感情不和不过是诓骗他的假话,楚妧这些日子以来的一言一行早就出卖了她,只是他一直都当做没看见罢了。
不过想想祁湛现在的处境,就连他也有点儿担心了。
虽然祁湛在战场上杀了他大哥,可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佩服祁湛的。更别提祁湛只用了一个中午的时间,就将二皇子在大邺布置多年的据点一锅端了,出手之迅速,下手之狠辣,就连他也自愧不如。
与其与怀王合作,倒不如与祁湛合作,嵬名云钦心里自然是不希望祁湛有事的。
可他更想看看祁湛会如何应对。
更何况他目前还不能露头。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祁湛这次处理二皇子的手段太狠了。
似乎是三年前那股嗜杀的狠劲儿又被激发了似的,二皇子手下几十人口,竟一个活口也没有留。
只怕祁湛是确定了楚妧在自己手里,才下此狠手的。
嵬名云钦的眼皮跳了跳。
总得等祁湛身上这股狠劲儿消磨干净了才是。
思索间,嵬名云钦已经将手中的橘子剥好了,空气中四散的话果香勾的人腹中馋虫直叫,他轻轻晃了两下手中的橘子,再次问她:“真的不吃么?”
楚妧道:“不吃。”
嵬名云钦垂眸看了这橘子半晌,忽地将它放到了桌上,叹息道:“我刚吃了两个,这会儿也饱了,这橘子就先放着罢。”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还不忘把门带上。
楚妧这才看向桌上的那颗小橘子,晶银剔透的像个小灯笼似的,直教人想将它将它拿到手里去。
就连她鼻翼间也萦绕着淡淡果香。
似乎真的很甜呢。
楚妧暗暗咽了口吐沫,轻轻将头扭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30号0点更新
第96章
养心殿外的雪堆已经融化了大半, 只在那苍灰色的青石板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渣, 太监的薄底宫靴踩上去时不时打滑, 直到走到养心殿门口时才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微弯着腰对身后两人道:“怀王、世子, 里面请。”
祁中培略微颔首, 阔步走进养心殿内,步伐稳健的丝毫未受门外积雪的影响, 颇有当年驰骋沙场的姿态。
可殿中祁泓的目光却并未落在他身上, 而是看着走在他身后的祁湛。
祁湛比祁中培高了许多, 身形却以肉眼可见速度消瘦下去, 少了几分英武感,远远瞧去,就像万物凋敝时的冷松,孤寂而清冷, 又带着少许的沉郁,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前几日那暮霭沉沉的天空中飘洒的霜白。
祁泓记得前几次召见祁湛时, 他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会儿楚妧还在府里, 祁湛身上多多少少还有些人味儿,也懂得收敛自己的气场, 不至于盖过怀王, 更不会像现在这般锋芒毕露, 像是懒得再掩饰什么似的无所谓。
连祁泓这个外人都看得出祁湛这些日子的变化,就更不用提几乎天天与祁湛见面的怀王了。
祁泓和祁中培都对祁湛养暗卫的事儿心知肚明,只是两人没弄清楚祁湛有多少人之前, 都不愿意率先动手,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
不过眼下城门虽然开了,可祁湛的人手却并未撤下,对来往的百姓相查甚严,若再耽搁下去,恐对大邺安危不利。
祁泓抿了口茶,瞧了祁湛半晌,才开口问道:“世子将城门封锁那天开始,朕就收到了不少大臣弹劾的奏疏,但朕想着或许是皇叔府中有什么急事,就将此事暂且压下了,这些日子以来朕一直在等皇叔给朕一个解释,可到如今已经半个月过去了,百姓早已怨声载道,朕非但没有等到皇叔的只言片语,世子反而连朕的召见也不顾了,你们这是置朕的颜面于何地?”
祁泓语声不急不缓,却透着隐隐威压的逼迫感,话说到结尾时,没有看向祁湛,反而看向祁中培,显然是要祁中培来回答他的。
祁中培自然明白祁泓的意思,思索了半晌,沉声道:“实不相瞒,自满月宴后臣就染了风寒,一连在床上卧病数日,府中大小事务全都交与了湛儿掌管,直到近几天才略有好转,关于湛儿封锁城门和抗旨一事,臣也是前几日才得知的……”
说着,祁中培就跪在地上,表情悲痛道:“实在是老臣教子无方才酿成如此大祸,一切都是老臣的罪过,请皇上责罚!”
祁中培嘴上虽然说着请罪的话,可话里话外早已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祁泓还没有说祁湛抗旨,他却先说了祁湛抗旨,无疑是替祁湛承认了罪名,借祁泓之手处置祁湛,即显得他顾全大局,又能在朝堂上博得美名。
祁泓对祁中培的算盘心知肚明,转眼看向祁湛,沉声问道:“皇叔说的可属实?”
祁湛唇角牵起一抹讥讽般的笑,也不辩解,只是嗓音冷淡道:“属实。”
祁泓微微皱眉,又问道:“朕听闻世子封锁城门一事与世子妃有关,世子妃不是生了重病么?难道另有隐情?”
祁湛的眼睫微不可闻的颤动了几下,过了半晌才轻轻垂下,语声轻如落羽:“世子妃被北高人劫去了。”
“什么?!”
祁泓做出一副惊讶的姿态,转头看向怀王:“世子此话当真?”
祁中培反应极快,当即便俯首道:“臣不知此事,只是前几日听湛儿院里的仆人说妧妧卧病在床,臣还特地派了大夫去瞧,却被湛儿回绝了,臣还以为妧妧病的不重,便也没放在心上,又哪知是这种缘故!”
祁泓再次看向祁湛,似乎是要询问祁湛为何欺瞒此事。
祁湛面色未有丝毫变化,低声道:“臣得知大靖使臣刚到大邺,若是将世子妃被劫的消息透露出去,恐引使臣多心。”
祁泓闻言一愣,过了半晌才想起自己当初修改祁湛家书的事。
他当初只想着向楚衡透露祁湛与楚妧不合的消息,适时再趁机恩准楚妧回去探亲,好借此分化怀王势力,却没想到如今竟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楚妧被抓对他来说是好事,使臣来接楚妧对他来说也是好事,可是两件事情凑在一起,那就变成了坏事。
这使臣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种时候来?!
直到此时,祁泓才反应过来,祁湛竟是故意告诉自己楚妧被劫的消息的。
他若是不知此事便也罢了,可如今知道了,就不得不加派人手寻找楚妧,更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处置祁湛。
祁泓此次召见祁湛本是问罪的,却反被祁湛摆了一道,满心怒火宣泄不出,只得憋闷在心里,着实难受得紧。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只得匆匆抿了口茶才将心头的火气压下,沉默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还是世子思虑周全,眼下寻找世子妃要紧,其余的事儿暂且放在一边。”
说着,他就对身旁的太监道:“传朕口谕,封锁城门三日,加派人手在城中寻找世子妃踪迹,务必在三日内给朕一个结果。”
*
嵬名云钦坐在窗前,看着街头来来往往的士兵,面容忧愁到了极点。
他没想到祁湛竟然轻易地把局势扭转过来了。
祁泓非但没有处置祁湛,反而还封锁了城门,加派人手帮祁湛找楚妧?
嵬名云钦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祁湛是怎么做到的。
他神情郁闷的抿了口茶,略微苦涩的滋味儿直在舌尖上打转,他看向隔壁房间紧闭的房门,原本锐利的眼神柔和了不少,刚抬起脚准备去隔壁房间看看,迎面却见野利荣神色慌张的走了进来。
“少主,不好了,阿宁被祁湛的人抓去了。”
嵬名云钦脚步一顿,皱眉问道:“何时被抓的?”
“晌午的时候,阿宁去探听消息,不慎遇到了祁湛的贴身侍卫傅翌,当场就被抓了。”野利荣的语声顿了顿,望着嵬名云钦道:“别的事都可以暂且搁到一边,阿宁跟了您五六年了,总得想个办法把他先救出来才是。”
嵬名云钦微微皱眉:“我知道。”
他自然明白野利荣的意思。
祁湛手下暗卫众多,自然会对阿宁严加看管,要从祁湛眼皮子底下救出阿宁又谈何容易?
只怕野利荣说的不是去救,而是去换。
拿楚妧换。
嵬名云钦缓缓闭上眼,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野利荣有些着急,旁敲侧击道:“少主原本不就打算将人还给怀王府的么?现在只当是二皇子没有抓错人好了,朝堂上的事我们也耽搁不得,总得早些回去才是。”
嵬名云钦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嗓音极轻的“嗯”了一声,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野利荣这下彻底急了:“难道少主为了那世子妃竟不打算管阿宁的死活了么?这些天她态度如何,您还看不出来吗?我们北高虽不如大邺富庶,却也懂得仁义道德,难道您要如那马匪一般,非带她回去不可?”
马匪虽然大都有北高血统,可北高人自己也十分看不上他们,野利荣将嵬名云钦比作马匪,显然是一点情面也没给他留,就连“世子妃”三个字也说的格外的重,那高昂而又急切的语调,仿佛利刃划过耳膜般的刺耳。
可嵬名云钦就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一言不发,微垂着眼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野利荣见硬的不行,又来软的,换了个说法,道:“属下知道少主从未喜欢过哪个姑娘,可属下是过来人,属下知道,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心里住着另一个人的,您现在不在意,只是因为您还没那么喜欢,等日子久了,她将孩子生下,这事儿就会变成横在您心里的一根刺儿,您哪还顾得上什么王妃不王妃……”
野利荣正滔滔不绝的说着,一直沉默的嵬名云钦忽然冷不丁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不在意?”
那语声平淡的没有任何情绪,就连面上表情也没有太多变化,倒让野利荣愣了一愣。
“可是少主你不是说……”
那天嵬名云钦和楚妧说话时他就守在门口,他可听的真真切切,嵬名云钦说什么万一自己哪天战死了让她改嫁接着做王妃的鬼话,那语声真切的连在门口的他都信了,难道这只是逗楚妧玩的戏言不成?
野利荣看向嵬名云钦,心里有些捉摸不透。
嵬名云钦缓缓睁开了眼,望着窗纸后面那暖黄色的阳光,脑海里不自觉的想起那天他说完这番话时她那惊慌失措的样子。
微微张开的瞳孔中,是一泓清水所不能及的清澈。
像极了幼时他大哥带他去看的那湾湖。
粼粼波光中,清晰的映着他自己的影子,背后那灼灼烈日裹挟着飘扬的黄沙,烧的人心也微微发烫。
他确实太久不曾回去了。
*
微弱的灯火将这间不大的暗室照亮,青砖砌成的墙壁上看不见窗,只有转角处的天窗口透进了一点儿细微的光亮。
祁湛半靠在屋子正中的座椅上,神情淡漠的审视着被绑在面前的阿宁。
这张脸不似嵬名云钦那般棱角分明,似乎是有一半汉人血统,将他身上的异族感中和了不少,穿上大邺的装束,若不仔细观察,很难看出他其实是个北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