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形魁梧的大汉杵着脸坐在门前的椅子上,半眯着眼, 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她连忙又退了回去,坐在门前等了半晌, 直到那酣声越来越响了, 她才再次推开房门,小心翼翼的从大汉身侧溜了出去。
临下楼时, 她还回头看了大汉一眼。
是那天集市上被祁湛捏断手臂的人。
看来他们盯了祁湛许久了。
楚妧来不及细想, 就这么提着鞋小步下了楼。
客栈的大门就在眼前, 楚妧心跳加快,攥着鞋的双手也紧了许多,可还没等她迈出门槛, 嵬名云钦就从隔间走了出来。
他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看到提着鞋的楚妧时愣了一愣,问:“你要去哪?”
楚妧吓了一跳,来不及细想,便将手里的鞋朝他丢了出去,拔腿就跑出了门外。
嵬名云钦抬手接住了她丢来的鞋,绣花缎面的,鞋顶正中还嵌着一颗雪白的珍珠,整个鞋小的他一只手就能握住。
很漂亮的一双鞋,可他顾不得细瞧,忙往门外追了出去。
楚妧跑的比寻常女子快了许多,可她的速度到底不及自幼习武的嵬名云钦,他几乎没费什么力就跑到了楚妧身后,伸手扣住楚妧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楚妧拉了回来。
嵬名云钦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还未等他出声,楚妧就对着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疼疼疼!”
嵬名云钦痛的呼出了声,客楚妧却像是得到鼓舞似的,更加用力的咬了下去,似乎是要咬下一块肉来才肯罢休。
嵬名云钦痛的眉都拧了起来,赶忙放开了手。
重获自由的楚妧将他的手腕一甩,忙又抬起脚准备跑,可嵬名云钦的另一只手紧跟着就伸了过来。
这次比先前警惕了许多,就连力道也比之前重了不少。
楚妧心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索性也不再挣扎,半低着头不动了。
她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可那眼眶似乎比刚才红了几分,离近了,他还能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紧抿的唇。
全然是一副失落的样子。
嵬名云钦的手不由的松了半分,转而去抓她的衣袖。
“先把鞋穿上吧。”
楚妧的指尖颤了颤,从他手中拿过鞋,低头穿了起来。
她的袜子上沾染了不少积雪,有些已经融化了,穿在鞋里凉丝丝的,很不舒服。
嵬名云钦就这么低头瞧着她,似乎是在等她说上一句话,可直到她的鞋穿在脚上了,也一句话都没说。
嵬名云钦心里不知怎么,竟有些不是滋味。
他伤口处的皮肤跳了两下,抓着她衣袖的手也跟着一晃,低声开口道:“先回客栈去换双袜子吧。”
说着,他就拉了楚妧一把,可楚妧却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那双清亮的眸子带着几分固执的瞧着他,似乎在问他为什么要抓自己。
嵬名云钦没有办法,只能解释了一句:“劫你的人不是我,是北高二皇子的人,他们本来早抓的是祁沄,可不知怎么,就将你劫了过来。”
他顿了顿,又道:“城门口现在全是祁湛的人,我的人手出不去,所以我现在还没法放了你。”
楚妧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说了第一句话:“所以你想拿我当筹码,作为与祁湛交换出城的条件?”
嵬名云钦避开了她的目光,轻声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还有别的考量了?
原书里只是将北高的恩怨一笔带过,楚妧并未看太仔细,所以一时也猜不出嵬名云钦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看着嵬名云钦手腕处的伤口,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若他真是恶人,肯定不会任自己这么咬而不还手。
而且他说城门口全是祁湛的人,而不是怀王的人,难道祁湛动用了自己培养多年的暗卫么?
楚妧不敢确定。
“好了,回客栈再说吧。”嵬名云钦扯了把她的袖子,低声道:“你袜子湿了,若是寒气入体,对你腹中胎儿总是不好的。”
楚妧一怔,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小腹。
胎儿?
她有孩子了?
是她和祁湛的孩子。
她的心脏“怦怦”跳了两下,原本紧绷的面颊也松动了几分,一双眸子透着些许水光,忙垂下了眼,主动走到嵬名云钦前面去了。
嵬名云钦不由的呆了呆。
原来她不知道自己有孩子啊。
那早知道他就先不告诉她了。
如今她知道自己有了孩子,还不更加想着回到祁湛身边去了?
真是失策。
嵬名云钦叹息一声,拧着眉毛跟在楚妧身后回了客栈。
他也不知从哪找了双姑娘穿的袜子丢给楚妧,问道:“可要用热水泡下脚?”
楚妧轻轻点了点头,嵬名云钦回头命小二打了盆热水进来,自己坐在屏风后没有进去,问小二要了些伤药在自己腕处涂抹。
真是的,咬这么狠,得亏自己脾气好才没有对她动手。
这要是祁湛那脾气,估计早一巴掌下去了。
瞧这伤口深的,估计得留疤了。
也不往上点咬,咬在这种显眼位置,被旁人瞧见了还以为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呢。
真是的,也不知祁湛有什么好,就值得她这么不要命。
嵬名云钦哼哼了一声,听着屏风另一边传来的潺潺水声,思索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知道祁湛暗卫有多少人吗?”
楚妧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瞬间就因为他这一句话而绷紧了。
祁湛真的动了暗卫么?
连嵬名云钦都知道了,那怀王和祁泓肯定也知道,这样以来,祁湛这几年做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祁湛向来十分警惕,那些暗卫又是他最后的底牌,原书里也只在最后才出场的,可他现在却早早用了,怀王若是知道祁湛早有这种野心,又会如何对他?
到时候可不止是一顿家法那么简单了。
楚妧心里不禁担忧起来,嘴上却故作惊讶道:“他有暗卫么?什么暗卫?是不是王爷给他的?”
嵬名云钦一愣,也不敢确定楚妧是不是在诓自己,沉默了半晌,心思一动,忽然开口笑道:“噢,原来连你也不知到啊,看来祁湛一直在防着你呀。”
楚妧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半天也没有说话。
祁湛确实没有告诉自己他培养暗卫的事儿。
她也是看了原书才知道的。
可她明白,祁湛才不是防着她呢,只是不想她因为这些琐事而烦心罢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彼此之间早就到了不言而信的地步,根本不是外人三言两语就可以挑拨的。
但楚妧又怎么会与他解释这些?
他要是知道了自己与祁湛感情好,岂不是还会加大与祁湛交换的筹码了?
这般想着,楚妧便叹了口气,道:“唉……我毕竟是大靖的长公主,他对我一直是不太放心的。”
嵬名云钦也跟着楚妧叹了口气,道:“那他还真是个冷血无情的人,连自己的妻子都这般防着。”
楚妧听他这么说祁湛,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爽,嘴上却连连附和道:“是啊,他在家里也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平日里连笑容都很少,不过是因为我长公主的身份,才偶尔迁就我一下。”
“那这么说,他调动暗卫也并非全是因为你的缘故,只不过是忌惮你长公主的身份,怕你出了事惹恼了大靖皇帝?”
楚妧点了点头,道:“应该是这个缘故。”
嵬名云钦“噢”了一声,又道:“那你皇兄派来的人若是接你回去的话,你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跟他们回去是吗?”
皇兄派人接自己回去?
怎么可能!
楚妧觉得嵬名云钦是在假设,便想都没想的回答道:“我早就想家了,在大邺呆着一点意思都没有,连出个门都难,还是回大靖自在些。”
嵬名云钦听的心花怒放,嘴角笑容扩大,忙道:“那不如你回去就跟祁湛和离,我去向大靖提亲,你跟着我嫁去北高吧。”
楚妧呆在当场。
和离?
提亲?
嫁去北高?
他什么意思?
楚妧脑中一团浆糊,还来不及回话,就听嵬名云钦接着道:“大邺男尊女卑,北高就不一样了,你若是嫁去北高,我就全听你的,我若是战死了,你也不用守寡,还可以嫁给我哥哥或者我弟弟,接着做北高王妃,多好。”
楚妧被他的话惊呆了,忙道:“可是……可是我有孩子了啊。”
嵬名云钦笑了一下,道:“那又有什么打紧的?我跟我继父比跟我亲爹还要亲一些呢,你的孩子肯定也会喜欢我的。”
“……”
第95章
这是初春以来的第一场雪, 一连下了几日都没有停, 晶莹的白夹杂着梅花落了一地, 瞧得久了, 直晃的人眼睛发疼。
刘嬷嬷闭着眼睛稍站了一会儿, 待那酸痛感缓和少许后, 才继续清扫起院内的积雪来。
她年龄大了,本是不用做这些粗活的, 可她呆在屋子里坐不住, 只要稍微一静下来, 脑子里就会控制不住的去想楚妧, 好像只有让自己忙一点,才不至于那么难受。
自楚妧被劫后,祁湛便再没去楚妧的房间,就连王府都很少回, 偶尔回来时,也只是在书房里稍微歇息上一两个时辰, 天还没亮便走了, 就连下人送去的膳食都几乎没有动过。
而楚妧那屋也是终日房门紧闭,除了偶尔进去清扫的绿桃, 就再没有人进去过了。
毕竟呆在那间房里, 总是让人容易想起楚妧的。
刘嬷嬷叹了口气, 将院内的积雪扫成了小小的三堆,放下扫帚,正准备去厨房再帮些忙, 还未出院门,就见祁湛迎面走了进来。
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薄薄唇瓣裂开了少许,面颊上隐隐可见几滴干涸的红痕,从刘嬷嬷门前走过时,身上隐隐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刘嬷嬷微微皱眉,这才发现祁湛的袖口处有一道三寸长的口子。
像是被什么利器划开的,身上其它几处也有些血迹,只不过他衣服颜色深,所以刘嬷嬷一开始未曾发现罢了。
她忙道:“老奴这就去给世子备药。”
“不用。”祁湛淡淡地吩咐:“备桶热水来。”
刘嬷嬷担忧的看了祁湛一眼,见祁湛面色冷淡,那幽黑双眸子却透着许久未曾见过的沉郁,也不敢多言,忙道了声“是”,转身吩咐夏云备了桶热水过去。
她心里还是放不下祁湛的伤势,去楚妧房里找了些楚妧之前常用的紫金膏来,和绷带剪子一起给祁湛送了过去。
祁湛深青色的外衫已经脱下,露出了里面那件浅白色的中衣,失去颜色的遮掩,他身上的血迹也愈发刺目起来,像是刚刚苦战了一场,一时间竟分不清那到底是敌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
刘嬷嬷道:“老奴去请个大夫过来给世子瞧瞧伤势吧。”
祁湛依旧只说了两个字:“不用。”
顿了顿,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补充道:“傅翌也受了些伤,请大夫过去给他瞧瞧罢。”
刘嬷嬷知道祁湛是个不好劝的主,以前楚妧在或许能听上两句,现在楚妧不在了,只要他说了“不”,就没人敢再劝一句。
她轻轻叹了口气,眼见祁湛已经开始准备脱衣服了,她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世子,这紫金膏世子妃从大靖带过来的,总共带了三瓶,有两瓶已经用完了,最后一瓶却迟迟未曾开过。上次世子妃被水果刀划伤手时,老奴就要给她拿这个,却被世子妃回绝了,说只拿些普通的就好。她说世子今后迟早会再上战场的,前线没什么好的伤药,世子又常常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所以打算将这伤药留给世子用……”
祁湛抬眸望向刘嬷嬷手中的青瓷小瓶,原本阴郁的眼眸有那么一瞬间的黯然。
刘嬷嬷适时补了句:“世子妃时刻都挂念着世子,世子也别辜负了世子妃的一番心意才是。”
祁湛紧抿的嘴唇动了动,过了半晌,才轻声道:“我知道了,我自己会处理的,你下去罢。”
刘嬷嬷将药品与绷带一同放在了桌上,低着头退到了屋外。
房门带起的微风让桶内上腾的水汽消散了少许,却很快又聚集在一处,浓的好似化不开的雾。
祁湛就这么定定瞧了那瓷瓶半晌,这才褪了衣物,转身泡进了浴桶里。
浴桶内的水很快就变成了淡淡的血红色,却不全是他的血。
他受伤的位置,也只有胳膊上这一处而已。
那微微敞开的肌肤下面,隐约可见一道浅白色的疤痕,恰好与新伤交错在一处。
偏偏就是这样巧。
巧的让人不得不想起她当初帮自己包扎伤口的情形。
祁湛缓缓闭上眼睛,似乎是热水的缘故,他原本苍白的面颊上有了些许血色,映在如云似雾的水汽中,恍惚的不真实。
从楚妧被劫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九日。
大邺所有的城门都封锁着,许进不许出,连只鸟儿都飞不出去,他的人手也连日在城内搜索着,换了一波又一波,可楚妧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寻不到半点儿踪迹。
祁泓和怀王早在第一天就知道了他培养暗卫的事儿,可两人却都未有所动作,似乎还想探探他的底,又似乎有想将他一网打尽的想法。
可他不在乎这些。
他在意的只是楚妧,他需要的只有时间。
但是劫走楚妧似乎却是故意要与他打消耗战,颇有几分磋磨他性子的意味儿,从未露出过半点踪迹。
百姓们早已怨声载道,若是再将城门封锁下去迟早会发生内乱,他虽对怀王与祁泓没什么感情,可大邺覆灭却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更何况根据他这几天掌握的情况来看,楚衡似乎也派了使臣到达大邺,可他们却没从明面上走,似有几分探听消息的意思在里面,也已经知道了楚妧被劫,这些天来也在暗中查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