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所感应,他转头,与赵元敏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
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皙,眉若远黛,眼若春花,左眼眼下缀着一颗泪痣,风情妖异,若不是轮廓稍显棱角,乍一看去,当真与女子无甚区别。
赵元敏呼吸一窒,慌乱的转过头,拉着宋乐仪便往外走,脑海中不断浮现男子一转头的模样,连宋乐仪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
宋乐仪见她不理人,于是大喊一声:“敏敏!”
小姑娘这才回了神儿。
“怎么了?谢施有什么不妥吗?”她软声问道。
赵元敏摇头,脸蛋微红:“他长的太好看了,比女子还美。”
宋乐仪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她往日怎么没发现,胆小怯懦如敏敏也也有如此的一面?这难道就叫美色惑人?
谢施停在楼梯的转角处,回想刚才惊鸿一瞥的小姑娘,神情若有所思,漂亮的眼眸微微眯了眯,他应该…见过她吧?
*
从风南阁出来之后,宋乐仪与赵元敏便分开了,她见着天色还不晚,就想着再去剑池阁看一看那柄刀做的怎么样了。
她花了大价钱,请了剑池阁的阁主亲自打造这柄刀。
剑池阁地阁主是一位大名鼎鼎的铸剑大师,大约四十来岁,姓徐,无人知晓他的名字,只尊称其为徐大师。
宋乐仪还没有给这柄刀起名字,虽然是模仿上辈子那柄青影刀做的,但她不太想让它叫这个名字,心底总是下意识地想把这辈子和上辈子割裂开来。
她到的时候,徐大师正在铸剑房里锻铁,那柄刀只大概有个轮廓,尚未成形,烧红的钢铁被大锤叮当敲打着,火星四溅。
这是宋乐仪第一次亲眼看着一柄刀的成形,叮叮当当的声音很吵,铸剑房里亦是很闷热,但是她竟然能耐下性子在这里待了好一会儿,脑海中描绘着这柄刀被赵彻握在手中的模样。
虽然没能去锤敲两下,但是宋乐仪觉得她又画了了图纸又花了银钱还花了时间,和她亲自锻造也差不多了,想着赵彻以后的佩刀是她亲自做的,心底就忍不住的激动。
从剑池阁出来的时候,宋乐仪还顺手买了一把匕首,精致锋利,最重要的是上面的花纹和宝石很好看。
她抱着装着匕首的木盒,提裙上了马车。夏日的白天很长,在宫外耽搁许久,外面的天色仍然亮着,马车辘辘前行,宋乐仪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赵彻。
然后她看见赵彻一脚踹在一个灰衣男人的心窝上,那个男人一下在被踹出了好远,一连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嘴角直接溢出了一抹鲜血,而他旁边还躺着三四个灰衣男人。
宋乐仪:“……”
两辈子加起来,她看见赵彻打架的模样都屈指可数。
若不是方才一见,她都快忘了赵彻一个多么乖戾嚣张的人了。虽然大多数时候他眼眸里都浸着笑意,也就嘴巴毒一些,但脾气不好的时候也真的挺吓人的。
一双漆黑的眼眸看着你,满满的戾气,让人忍不住双腿打颤。
除了那几个躺在地上的灰衣男人,还有一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少年。宋乐仪挥手叫停了马车,半眯着眸子看了一会儿,这不是西平侯世子梁上燕吗?
宋乐仪一直觉得西平侯忒不会起名字,虽然这梁上燕是挺好的寓意,但搁在男子身上,总让人不自觉地联想起“梁上君子”四个字来。
这个梁上燕她也挺讨厌的,寿宁回燕京之后,迷倒了许多世家子弟,这梁上燕就是被迷的最厉害的那一个。
一个大男人,竟然因着心意姑娘的几句话,成天想着法来针对她。
有这功夫和心计用在朝堂当官上多好!再不济也可成为富甲一方地大商啊!
当时宋乐仪都快气死了,索性关了夷安郡主府府门,闭门不出。
哦对了,梁上燕和赵彻的关系也不好,少时他没少被赵彻揍。
然而被揍了那么多年,一点记性都不长,就连打架的技巧都没提上几分,又或许是因为赵彻去了蜀国三年,让他安逸了许久,所以更打不动了。
她记得是八月份的游湖会那会儿,她也去了。
真应了那句:绿杨摇曳蘸湖波,鸥鹭频惊画舫过。
偏生发生了一件事儿打断了游湖的惬意,寿宁所在的画舫和和云阁头牌姑娘枝月的画舫撞上了。
梁上燕当时也在旁边,碰到这种事情,自然是要逞风头给心仪的姑娘出气的,又何况在他眼中,枝月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妓子,那里比得上金尊玉贵的的寿宁君主,买下来随他处置就是了。
可是枝月不仅是个妓子,还是有颇有来头的妓子,她是苏易的老相好,一排老相好中最相好的那一个。
说起来,苏易这个人除了风花雪月浪荡一点,平时不太喜欢惹事儿的,即便有人招惹,也就笑呵呵的打个哈哈过去了,可那次偏偏因为枝月动了怒。
作为和赵彻十来年交情的好友,两人打架的方式简直如出一辙,专挑脸上下手。梁上燕也是个废物,长的身膘体壮的,竟然打不过苏易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当场就被苏易揍的鼻青脸肿,险些哭爹喊娘了。
苏易打架打到一半,还不忘停下来歇歇,大庭广众之下搂着枝月,柔声哄着。言语之间不仅奚落着梁上燕,连寿宁都一块儿嘲弄,嘴里说的话那叫一个扎得人心肝疼,和当年说安平比不得云阁姑娘温柔小意的混账话也差不到哪儿去。
寿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五颜六色,特别好看。一向柔弱惹人怜的姑娘恨不得当场两眼一翻昏过去,假装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宋乐仪当时就在旁边看着,心中好一阵儿痛快,笑的花枝乱颤,就差拍手喝彩了。
只是苏易和梁上燕闹出的动静很大,周围的画舫十之**被波及了,宋乐仪当时在船板上站着,看的太兴奋了,一时没注意,船身摇晃间险些差点掉进湖里。
还好那个时候赵彻的画舫和她的紧挨着,眼疾手快地将人给捞住了。
赵彻从蜀国回来之后,身上总带着若隐若无的戾气,行事比以前更嚣张,当年在燕京与他结过仇的世家子弟更不敢招惹他。又或许是大家都年龄渐长,也不再像少时那般肆意冲动了。
他刚把人捞住,宋乐仪还惊魂未定呢,那边的苏易和梁上燕两人打着打着就换了地儿,有些不知死活的往赵彻身边凑。
于是赵彻当场拔了刀,朝着梁上燕胳膊就砍,霎时间,一个潇洒的贵公子就成了断臂青年,还被赵彻一脚踹进了湖里。
险些命都没保住。
西平侯自是不能忍儿子受了如此委屈,第二天早朝之时痛哭怒诉豫王恶行,差点就躺在朝堂之上撒泼打滚了。
她那时听说赵彻只好脾气的笑,朝堂之上也没说什么,连一贯的毒舌都没有,要知道赵彻可是在朝堂之上有一张利嘴战百官地光辉事迹,再来十个西平侯,都说不过他。
结果一下朝,赵彻就拎着刀将人的脖子给抵了,就在宣政殿外边,说是西平侯下次再敢参他,他不光砍了儿子胳膊,还要砍老子的脖子。
嚣张至极。
不过因为有成安帝偏心,赵彻手里又握着兵权,西平侯只能打碎牙齿混着血往肚里咽,模样狼狈的麻溜滚了。
……
梁上燕扫了周围躺了一片的灰衣人,哆哆嗦嗦的后退:“你、你别乱来!”
真丢人。
宋乐仪默默在心里嘲笑。
她挺喜闻乐见看见梁上燕挨揍的,于是掀着帘子饶有兴致的看着,心底也好奇,这次赵彻与梁上燕打架是何故?
“就带这点废物?”赵彻语气很嗤嘲,他慢条斯理的伸手从旁边捡了一根棍子,逼近梁上燕,“往我酒里下药?”
宋乐仪闻言震惊了,下药?下什么药?
毒药?蒙汗药?还是……
“没、没有。”梁上燕两腿扑腾着往后退,声音颤的不行,心里打定主意不承认,于是吞了口唾沫道,“不、不是我下的。”
赵彻没搭话,朝着他腿上就是一棍子,痛的梁上燕嚎叫出声。
“君子光明磊落襟怀坦白,西平侯府的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纨绔不肖的废物?西平侯现在即便两眼一翻吊死,都没有颜面见祖宗。”
……
宋乐仪眨了眨眼,这话真刻薄。
梁上燕嘴上不敢说话,心里却在无声的反驳,我再纨绔不肖,比的上你吗?
赵彻实在不屑与他纠缠,于是扯着嘴角讽刺似的笑了笑,直接伸腿一脚重重地踩到了他胸口上,又拿着棍子死死地抵着他的脑袋,冷声道:“敢动我叫你脑袋当场开花。”
梁上燕冷汗直流,一动不敢动了。
木棍狠狠的杵在他腮帮,压的人呲牙咧嘴,很疼,赵彻嫌恶的在梁上燕腰际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小玉瓶来。
他拧开塞子,冷睨着梁上燕,语气夹着薄怒与嘲讽:“张嘴。”
“豫、豫王殿、殿下。”梁上燕都快哭了,结巴道,“这不能喝啊。”
“行啊。”赵彻笑了笑,将木棍抵到他下.身,语气颇为不耐烦,“你选一个。”
这下梁上燕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面色惨白,半响才吐出两个字:“我喝。”
他接过小玉瓶,视死如归般的一饮而下。
忽然,宋乐仪瞥见一个灰衣人颤颤悠悠的爬了起来,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匕首了,双手握着靠近赵彻。
“赵彻——小心后面——”
突然传来女子惊呼与急切的喊声。
赵彻反应很快,拎着棍子转身就是一棒,直叫那人头破血流,倒地不起。
等解决了那人,他半眯着眸子朝巷口看去,只见华丽马车稳稳停着,浅色的绉纱的打开,露出一个五官明艳的小姑娘来。
“……表妹?”赵彻神色蓦地一僵。
他丢了手中棍子,也没再看梁上燕一眼,而是疾步朝着宋乐仪走来。
赵彻直接抬腿迈上了马车,也没踩杌凳,原本宽敞的马车顿时变得有些窄小起来。
宋乐仪喊完,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她刚刚不是偷窥么?
于是变得有些神色闪躲起来。
眼前的小姑娘微微偏着头,不敢看他,一双乌黑的眼睛正滴溜溜的转着。
见她这副模样,赵彻则以为她是被他方才的模样吓到了,一时间沉默在马车里漫延。
“我……”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而后又响起一道相同的声音:“你先说。”
宋乐仪抿了抿唇:“你没事吧?”
闻言,赵彻松了一口气,原本因为梁上燕而压在心底的怒意和紧张担心之感霎时间烟消云散,他弯着眸子,眼底浸满了笑意:“多亏了表妹,我才安然无恙。”
听他这样讲,宋乐仪也松了口气,没有责怪她偷窥就好,又掀开帘子吩咐赶车回宫。
等重新坐好,小姑娘仰头看向赵彻,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赵彻没着急回话,而是往宋乐仪旁边坐了坐,模样懒散的大剌剌往后边一靠,目光瞥过那木匣子一眼,问道:“表妹怎么在这里?”
他记得寿宴散后,宋乐仪与六妹一同离开,此时应该已经回宫了才对。
宋乐仪如实回答:“去剑池阁绕了一圈。”说着她拎起旁边的木匣子,笑着介绍,“买了一把匕首回来。”
当然,隐瞒了铸刀的事情。
赵彻的眼眸动了动,这是表妹第二次去剑池阁了吧?
他漆黑的眼睛在宋乐仪的脸蛋上扫过,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于是神色不动的接过那木匣子:“好好的买匕首作甚?”
“好看。”宋乐仪回答的很简单。
随着她话音落下,赵彻打开匣子,只见里面躺着一把羊角匕首,刀鞘上有精细花纹和各色宝石,抽开一看,弧线圆润,刀尖而薄,挺锋利的匕首。
是挺好看的。
赵彻合了匣子,放在一边,笑道:“表妹若喜欢,可以去我库房挑几把。”
闻言,宋乐仪神色亮了:“真的?”
虽然她的库房里也有许多奇珍异宝,但远没有赵彻的库房的兵器多,其实她不太喜欢兵器,也就对弓和弩感些兴趣,不过既然赵彻邀请了,她自然是开心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赵彻嗤着反问了一句,目光落在她神色欢喜的脸蛋上,隐在宽大袖口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神色微动。
这样……会开心是么?
宋乐仪得了赵彻的许诺,高兴了好一会儿,忽然又想起刚刚的事情,于是她咬着唇,犹豫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梁上燕给你下了什么药啊?一会儿回宫,可要请太医看上一看?”
语气娇软又关切。
然而赵彻的脸色却蓦地黑了,他揉了揉青筋直跳的额头,有些没想到宋乐仪竟然看到这么多。就在小姑娘觑着他神色,以为他中了什么很厉害的药,正忧心的时候,赵彻突然说话了。
“没喝,不用看太医。”
宋乐仪“哦”了一声,逐渐安心,随即又好奇起来:“那他下的是什么药啊?”
赵彻脸色不太好看,许久才平复了心中起伏的情绪,笑着睨了她一眼,唇角翕辟:“软香散。”
“梁上燕本来想趁我喝过下了软香散的酒浑身乏力之时,套上麻袋拽到无人小巷打一顿。”
闻言,她皱了眉,愈发觉得这个梁上燕当真卑鄙无耻。
“你刚才应该多打他两棍的。”小姑娘软声道,说完这句,她越想越觉得生气,要是赵彻真的喝了那杯酒,岂不是得被莫名其妙的揍一顿?
如此想着,宋乐仪愈加为其抱不平:“表哥,我们现在回去,再打他一顿!”也算为上辈子的自己多出几口恶气。
赵彻挑眉,扯着嘴角笑了笑:“算了,我一向胸襟宽阔,饶他一次。”
他怎么可能回去,让表妹看见梁上燕那副丑态。
“胸襟开阔?”宋乐仪重复了一遍,一时间无语又无奈,她真不该对赵彻的脸皮抱什么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