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反侧,落到了宋乐仪手里。
有其母必有其子,宋乐仪觉得,她就是一块璞玉,就等着琢磨成器呢,终于一日,将在大越棋史上留下美名,受后人敬仰。
“表妹这是下棋呢?”
赵彻声音惊讶,忽然出现,让宋乐仪吓了一跳。
宋乐仪瞪他:“你怎么都不通传一声!”
“通传了表妹会去外面迎我?”赵彻挑眉,大剌剌的往椅子上一坐,把手上拎着的食盒放在桌子上,“母后让我拿来的。”
说完,他上下打量,“你说母后成天给你开小灶,怎么也不见你长几两肉?”
少年的视线澄澈,宋乐仪却是想歪了,她特意挺了挺胸脯:“我才十三岁!”
小姑娘腰肢纤细,胸脯鼓囊囊的已经开始发育,已经能窥见再过几年,美人身姿妖娆的模样。
“……”
赵彻沉默片刻:“你的意思是说,等二十三岁的时候,会变胖?”
宋乐仪一噎,继而嗔怒:“会不会说话呀你!”
小姑娘炸了,张扬舞爪的的模样像是要吃人,赵彻没有想到他一句话让她反应这么大,不禁咋舌,他这表妹有去表演川戏变脸的天赋。
“要下棋?”赵彻盯着打磨圆润的棋子与经纬纵横的棋盘,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表哥来陪你下两把。”
“就你?”
小姑娘的语气里满满的质疑,真不是她要故意刺激赵彻,而是在宋乐仪的记忆里,赵彻的确不善奕棋…
唯一一次,因为围棋名声大噪,还是赵彻以棋做赌,将养在燕郊的马场,连着地皮和马匹一并当做赌资输给了宣平候世子上官晔,输的那叫一个凄惨,叫诸勋贵子弟好生笑话。
想到这,宋乐仪默了片刻,心里暗道:败家玩意儿。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这等文人雅好的玩意儿,与他这般纨绔子弟八竿子打不着,输了也没什么稀奇。
身为男人,怎么能被人质疑不行,原本想哄着小姑娘下两局的心思瞬间没了,赵彻冷笑:“凭我赢你已是绰绰有余。”
宋乐仪想了想,“…表哥,你听说河门海口吗?”
赵彻眼角挂着讽刺:“看不出来,表妹会说成语了啊。”
这么刻薄的话,也只有赵彻说的出来。
……
“行。”
宋乐仪吸了口气,神色怜悯,“你先,我让你一子。”
她说这话时,笑得胸有成竹,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乌黑的眼睛笑弯弯的,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她和他下棋,是半斤八两相互嫌弃。若非要分出个高低胜负来,宋乐仪想,她必须得赢,要是输给眼前的半大少年,岂不丢人?
“大言不惭。”赵彻“嘁”了一声,十分不满意宋乐仪对他的轻视,拿了几颗棋子在空中抛了两下,嗤笑道:“不必,我让你两子。”
玉石相撞落回她的手里,看的宋乐仪心惊肉跳,住手!那是你祖宗的遗物!
不过她没有赵彻那般死要面子,痛快了应了赵彻的相让,两子呢!她赢得几率又大了一点!
于是,在寿安宫的西偏殿,夷安郡主和豫王下起了围棋。
这场面,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险些惊掉一众宫人的下巴。
第9章 输了
棋局过半。
赵彻手里捏着一颗棋子,另只手在桌上轻扣,语气调侃:“表妹,你要输了。”
此时,棋盘上黑子白子各半,势均力敌,不分伯仲,她根本没把赵彻的话放在心上。
“自满则亏,自矜则愚,话说的不要太早。”宋乐仪手肘搭在小桌上,半支着下巴,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经纬交错的棋盘,伸手棋盒里绕了一圈,捏了一颗出来,娇着嗓音道:“瞧我如何把你杀的片甲不留。”
一颗白子随着话音落在了棋盘之上,截断了黑子刚酝酿的围剿之势,瞬息之间,白子形势一片大好,前途万丈光明。
赵彻挑眉,嘴角轻扬,勾起一个笑容,“表妹若输了,莫要揪着我衣袖哭。”
“我绝不会输,要是输了,我就…”
说到一半便没了下音,挠的人心尖痒痒,赵彻掀起眼皮,忍不住问:“你就什么?”
“我不会输。”
宋乐仪扬着下巴,又重复了一遍,脑子里想的却是,赵彻这人权势地位钱财都有,她要是真输了,能给他什么?
赵彻笑了一下,没说话,他低头盯着棋盘,似乎是在思忖些什么,一子落下后,他才抬头对着宋乐仪说道:“要是我输了,就允你一个承诺,无论是杀人放火,还是偷鸡摸狗,我都允你。”
“……”
宋乐仪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杀人放火?我偷鸡摸狗?”她冷笑一声,“若是我输了,也允你一个承诺!”
她想了想,又道:“偷鸡摸狗不行,杀人放火更不行。”特意强调了一遍,还加重了“不行”两个字,眼神儿满是挑剔的看着他。
这模样惹得赵彻一时没忍住,不禁捧腹大笑。
他乐不可支伏在桌上,震的桌子咯吱咯吱作响:“表妹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那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宋乐仪反问,露出森森白牙,勾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还是表哥想试试?”
“试什么?”
一双漆黑的眼睛猝不及防地撞入宋乐仪的视线,眼底尚有没来得及隐去的笑意,亮的惊人,好像天上的星星。
小姑娘下意识的屏气凝息,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想上去摸一摸,赵彻挑眉,问她: “我好看吗?”
宋乐仪实在不明白,赵彻一个男人,怎么成天纠结他是不是好看这个问题,于是她敛了眼底的惊艳,皮笑肉不笑道:“好看,特别好看。”
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不过没我好看。”
“比你看好做甚。”赵彻嗤了一声,懒洋洋的往椅子上一靠,冲她露出一个近似不怀好意的笑容:“等我赢了表妹可别反悔,放心,不难为你。”
胜负未定,他已经连让宋乐仪做什么都想好了,这自信,也不知是谁给他的。许是被他自信感染,宋乐仪的气势动摇了一下,瞬间龟裂了一道缝,摇摇欲坠起来。
不行,稳住!
又过一盏茶的时间,宋乐仪腰背挺直,白嫩的脸蛋上一片严肃,右手执棋,每一步落子都小心翼翼。
你来我往数次交锋之后,本形势大好的白子逐渐落了下风,紧接着又被黑子包围的水泄不通,犹如困兽。
对弈已经陷入僵局,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高手对弈时,常常因为你来我往运筹帷幄却惺惺相惜犹豫不决而陷入僵局,很显然,宋乐仪和赵彻不是。
若是有懂棋的人站这儿,就会发现俩人出棋杂乱无章,却偏偏都不要命似的厮杀,故而久久僵持不下。
屋室内落针可闻,一呼一吸间充满紧张,赵彻垂眸,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交错纵横的棋盘,一子如一兵,战云密布。
宋乐仪不服,吊着最后一线生机挣扎,随着最后一颗黑子的落下,她不出意料又出乎意料的输了。
“不行,这局不算。”宋乐仪眼疾手快的打乱棋盘,玉石叮咚相撞,她咬牙,“再来!”
“你这叫耍赖。”
“这局是意外。”
“……”
兵书曾言,“一局心意乱,再战则愚起”,如今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终于,在第五次白子被打的溃不成军的时候,宋乐仪抬腕,咚的一声将手里的白玉棋子砸回棋盒里,棋子与盒壁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正如宋乐仪的心情——
“不玩了。”
她的声音又娇又恼,带着明显的赌气与不情愿,再玩下去她得输的倾家荡产。
宋乐仪抬眼,拧着纤细的眉:“你什么时候棋艺这般好了?”
赵彻与她目光相撞,随后交错开来,没有着急搭腔,反而是不紧不慢的收拾残局,将棋子一颗一颗捡回手里。
故作深沉的模样勾的宋乐仪心痒。
在她快要忍不住的时候,赵彻攥着的拳撒开,黑玉棋子猝然下落,噼里啪啦落进棋盒里,砸出一连串的如乐般声响,他说:“是你的棋艺太差了。”
声音隐约还带着愉悦,落在宋乐仪的耳中充满嘲笑,是他蠢还是她蠢?宋乐仪气的不想和他说话。
小姑娘趴在小桌上,压着半张脸,发丝垂落又遮住了另半张连,只隐约可见一双黑玉般的眼与两片殷红的唇。
赵彻不看她,没个坐相似的靠在椅子上,两腿大剌剌的敞着,伸手从一旁的果盘里勾了个橘子,颇为细致的剥了起来: “愿赌服输,第一局不算,表妹欠了我四个承诺,可对?”
许久没听到宋乐仪回应,他抬眼看去,瞧她还半死不活似的趴在桌子上,便伸手捏着她后脖颈,将人给拎了起来。
乌墨般的发丝散去,露出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睛,眼底有光,可怜兮兮,赵彻感慨,他这表妹当真生了一副好样貌,如此哀求的眼神,随便那个男人看了,都得心软的和水似的,就算她想要天上星星,也恨不得捧着送给她。
赵彻也被看的心间一软,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在叫嚣——算啦,就当是哄小姑娘,类似于如此的话在他脑海中不断徘徊,却在他忍不住将说出口的时候,突然戛然而止。
不行,不可以。
赵彻觉得他不能就这么被她给诓了去,不然都对不起他恶名在外的名声。
撒娇?想赖账?
没门。
“来,表妹,吃橘子。”赵彻慢慢展开一个笑容,掰了一瓣色泽莹润的橘子塞进她嘴里。
不过赵彻自认为他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小姑娘这般眼神儿看他,一切都好商量,于是十分体贴道:“这样吧,看在你是我表妹的份上,我也不难为你,打个对折,算你两个。”
“……”
宋乐仪挫败,这让她怎么说?
“表妹一向言之有信,想来也不会耍赖。”
赵彻玩的一手以退为进,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宋乐仪再也没法说出什么反悔的话了,她垂下眼,漂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琢磨着撒娇是没用了。
算啦,她也不是那输不起的人,来日方长,不过是两个承诺而已,想明白了,她仰头问他:“你想要什么?”
赵彻嗤了一声:“你有的我都有。”
……我有胸你有吗?
宋乐仪虽然这么想,但是也没敢这么说,颇为沮丧的想了一圈,她的的确确没有什么能送给赵彻的。
“不如这样”赵彻忽然道,他压低了声音,在空寂的内室分外缠绵:“做我一月的小侍女?”
宋乐仪震惊,她没有想到赵彻会提出这么无耻的要求,还不等她说话,就又听他说:“端茶送水,捶背捏腿那种。”
“赵彻。”
宋乐仪顿了顿,唇齿清晰的喊他,然后抬眼,一言难尽的看着他——
“我听闻有种病名曰妄症,你要不要请太医把一下脉,以免病入膏肓不自知?”
第10章 出宫
最终,这件事以宋乐仪答应给赵彻做三天小侍女结束,那时赵彻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连连说她不厚道,三十天变三天。
“…再多言三天也没有。”宋乐仪转身就走。
“三天就三天。”
赵彻忙拉住她的胳膊,笑着哄她,眼角微上挑,少年风华正茂,正是耀眼。
第二天一早,宋乐仪同赵彻出宫,思来想去,她吩咐孙姑姑找套男装常服出来。
她可不想以夷安郡主的身份招摇过市,太丢人了!
宫里并无同宋乐仪一般年岁的男孩子,郡主着急要,孙姑姑灵光一现,把赵彻前两年的衣服翻了出来。
盯着眼前的旧衣服,宋乐仪神色嫌弃,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妥协,穿上衣衫的瞬间,她脑海突然飘过一句话——赵彻最爱的荼芜香。
荼芜香香气宁和,冷冽幽雅,男女皆宜,若男子用,则端的一副君子之态。
宋乐仪摇头,白瞎了这好香!
大越《名香谱》曾记载,“荼芜香,香出波弋国。浸地则土石皆香,着朽木商草,莫不茂蔚,以薰枯骨,则肌肉皆香。’”
每年极少的贡品,千金难求,怕是全送进了赵彻宫里。
奢靡!
招摇!
在冬桃的巧手下,一个漂亮小公子出现的众人面前,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雌雄莫辨的时候。
宋乐仪仍觉得不够,又挑了一扇木质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光洁圆润的下巴和红润的嘴唇,这才满意的出门。
临出门前,宋乐仪似是想起了什么,扭头吩咐道:“拿着本郡主的腰牌,去藏书阁借几本棋谱来,越精妙的越好。”
丹阳门。
宋乐仪摘下面具,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
“宋乐仪?”
赵彻上下打量一番眼前的小公子,语气辨不出喜怒:“跟着我一块出门倒是委屈你了!”
“那是自然。”宋乐仪不可置否,骤然压低了声音,清了清嗓子道,“从现在开始叫我魏子仪。”
闻言,赵彻挑眉,双手抱胸靠在马车边上,阴阳怪气的笑着说:“不孝子,你爹知道你改姓了吗?”
“闭嘴!”
宋乐仪气恼,抬脚踹他,不出意外的扑了个空,她也不在意,只当自己踹着了,慢条斯理的戴上面具:“行了,豫王殿下,我们走吧。”
身份适应的倒是快。
赵彻暼了她一眼,抬脚上了马车,等他坐稳,半响也不见宋乐仪进来,正要有所动作时,就听见她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小人不敢与殿下同乘,就坐外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