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易摇头:“不知道啊,往日他从来不失期的,路上有事耽搁了吧。”他也没多想,这么大个人能出什么事儿,注意力一早就被被引到马厩去了,他笑呵呵的问:“子川兄,你这马卖不卖?”
“不卖,我这马有价无市。”赵彻抬首走在前面,语气颇为得意,又十分大方道,“岁初若有瞧得上的,我送你。”
赵彻收敛着性子,好脾气的时候,看着也就是一金尊玉贵的公子哥,虽然有事做事荒唐嚣张了些,但也不会太会人嫌弃。
……
原来他也知道这马有价无市,宋乐仪叹息,上辈子他输的时候可是十分痛快,连眉头都没皱。
“这不好吧”苏易搓搓手掌,他人是荒唐些,但好歹是世家大族子弟,做不来无端占人便宜的事,便说,“回头我让小厮把银钱给你送去。”
三人先去了弓箭室,赵彻使唤人使唤的顺,侧头吩咐:“子仪,去把我的弓箭拿来。”
宋乐仪想着,反正带着面具也不怕被人识破身份,姿态愈发落落大方起来,毫不扭捏,应了句是就去拿,凭借着记忆,她很快的找到了赵彻的弓。
银色的弯月弓,上面镶嵌着大大小小数十块宝石,张扬,奢华,生怕别人不晓得他这把弓很珍贵似的。
“小魏公子,把我的也拿来。”苏易在身后喊。
赵彻轻踹他一脚:“我的人也敢使唤?有胳膊有腿的,自己去拿。”
“行行行,我自己去拿。”
不消片刻,宋乐仪左右肩膀各背着一个箭筒,怀里抱着一张弓,手里拎着一张弓走了出来,她把一副递给赵彻,一副留给自己。
赵彻不意外,他带宋乐仪出来就是怕在她宫里待的闷,不如在这马场上打发时间,若是她不拿弓,才叫他意外,少年一边将箭筒背上一边笑问:“想试试?”
宋乐仪“嗯”了一声,抬了抬下巴,神色骄傲,仿佛隔着面具,都能教人看到她眼底稀碎的光芒。
当年在燕京,她的骑射之术也是一等一的,只是后来去了白狄,她几乎没再碰过这些东西。
那时乌邪王的狼弓常挂在墙上,她有时会去盯着看一会儿,不过想的却是拿弓弦勒死乌邪王的机会有多大。
赵彻弯腰,屈指在她手上的弓勾了一下,拉力大小正是合适,他挑眉一笑:“本王可是万分期待子仪小兄弟一展风采。”
“殿下等着瞧便是。”
宋乐仪耐心十足的戴上手套,弓弦锋利,若没有保护的东西,会割伤手指,赵彻手上的戴的扳指也叫韘,就是勾弦用的。
握着弓,背着箭,她的血液似乎在奔腾叫嚣,不可抑制地涌起久违地激动,直到浸透四肢百骸。
“府中有事耽搁,请恕容之来晚了。”
一道温和清澈的声音乍然响起。
第12章 故人
二人双双转身看去。
面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姿清瘦挺拔,淡青色的窄袖衣袍,整个人温润文雅,一双丹凤眼却沉静而淡漠,如高岭之花,若不可亵玩之莲。
宋乐仪微微一愣,是上官晔。
赵彻拧眉:“府里出事了?”
上官晔摇头:“无碍,解决了。”
府中出事…
宋乐仪细细的琢磨着这四个字,能让上官晔为之耽搁且差点失约的事情,一定不是小事。
想起宣平候府,她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别看上官晔风光霁月,诸人提了他都得夸上一句此子家世显赫前途无量,但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清楚。
公侯世家宅院里那点儿腌臜事儿,就数宣平候府最多。
上官晔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宋乐仪身上,语气询问道:“这位小公子是?”
“我的小侍卫。”赵彻把她从后面拎到前面,眼里满是笑意,“人长得丑,便戴了面具遮一遮,让容之见笑了。”
宋乐仪心情颇为复杂,抱拳行礼:“在下魏子仪,见过上官世子。”
所有人都以为,她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明心堂,恐怕连上官晔自己都这么认为,只有宋乐仪知道,她曾更早见过他,大约是五六岁的时候,在安国寺。
“魏侍卫。”
上官晔朝她点了头,淡漠地目光在她衣衫上停留片刻,随即错开。
他转身步入弓箭室。
宋乐仪借着面具遮挡,明目张胆的盯了他一会儿,少年的上官晔比起多年以后的他,还没有那么彻骨的冷漠。
她曾经一度不明白,为何赵彻会与上官晔成为生死之交,两人性格南辕北辙,随便往哪儿一站,都不会有人觉得他们是朋友。
直到后来见过俩人高谈嬉笑的模样,宋乐仪才知道,有人一见情钟,有人一见如故。
赵彻与上官晔,便是一见如故。
太后薨逝后,她看尽人情冷暖,多少人落井下石,那时英国公魏长青远在边关,父亲武安侯又同她不亲近,就连赵彻,后来都去了蜀国平乱,偌大的燕京里,她孤身一人。
一朝失势,如坠寒窟,平日里一些嘲讽倒也能忍,可万万没想到有人竟想置她于死地,那时上官晔曾帮过她不少。
几次死里逃生,多亏了他。
宋乐仪那时好奇上官晔为何会帮她,思来想去,她只想出来一个理由——那就是他爱慕她。
皇帝也如此认为,甚至一度要下圣旨为二人赐婚,却被上官晔一口回绝。
既然不爱慕她,又为何帮她那么多?
仅仅是觉着她可怜?还是因为两人少时那淡薄如纸的点头之交?
宋乐仪不解,直到今世她仍然困惑。
“魏子仪。”赵彻冷不丁的喊她一声,宋乐仪瞬间别开视线,“是!”
“上官世子可好看?”
宋乐仪“啊”了一声,莫名其妙的看他:“好看呀。”燕京谁人不知,上官晔容貌俊秀?
“我与他谁更好看?”赵彻拇指勾着弓弦,鹿筋弦卡在了扳指上的凹槽处,他也没急着松开。
少年眼眸黝黑,眼底含笑,这般看人时有点让人招架不住,宋乐仪受了蛊惑,脱口而出道:“殿下好看。”
宋乐仪愣住,她刚刚说了什么?
可惜宋乐仪的神色被面具严严实实的挡着,赵彻看不见,只听见小姑娘压低嗓音说了句“殿下好看”。
闻言,赵彻乐了,眉毛一挑,刚欲再说什么,就被扛着弓箭出来的苏易打断,白衣少年面上欢喜:“子川,你瞧我选的这把木弓可好?”
他扬臂,木弓在半空划出圆滑的曲线,落到赵彻手上。
“容之说这把木弓甚合我。”苏易眉眼间笑得更欢快了,伸手抽出腰间折扇,“哗”的一声展开,轻轻摇了起来,“子川觉得如何?”
洒金扇面,玉竹扇骨。
无论春夏秋冬,苏易都随身戴着这么一把折扇,扇面由山水风景到虫鱼鸟兽再到簪花仕女,应有尽有。
赵彻拿着弓上下翻转看了一眼,紫檀木制成的,质地坚硬,握在手里又轻巧,堪比世家子弟把玩的小金弓,但形制上又瞧着威风凛凛颇具气势,他把弓抛回苏易手里,笑道:“挺适合你的。”
“多亏了容之眼利,才发现这把躺在角落里落灰的紫檀木弓,如此珍品竟被随意丟弃,子川,你当真是暴殄天物。”苏易神情颇为感慨。
赵彻懒散的靠着根柱子,勾滑着银月弓,语气悠然道:“家大业大,难免疏忽,我也颇为苦恼。”
……
这话他没法接。
苏易转头,瞥见拎着弓的魏子仪,声音惊讶,“小魏公子也要骑马?你这小身板,能拉的动弓吗?”
他眼神暧昧的在宋乐仪身上来回扫视,长成这样,怕是以后娶了妻…
“你今日话怎么这般多。”赵彻语气不耐,不经意的站直了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多吗?
他不是一向如此?
“……苏世子多虑了。”宋乐仪语气也不好,与赵彻的声音一前一后的响起。
若不是不合时宜,宋乐仪很想朝他吼上一句咸吃萝卜淡操心,关你何事!
“小魏公子似乎对岁初有敌意?”苏易摇扇的动作缓了下来,想起这小公子一开始就唇枪舌剑讽他厚颜,苏易愈发觉得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没有。”
没有才怪。
先前岁初说的那些坏话怕是这小妮子一句不落的都记到心里去了。
赵彻扯了扯嘴角,不想拆穿她,一转头见上官晔也拿着弓出来了,便对三人说:“走了,挑马去。”
马厩。
一眼扫去有两排,马匹个个四只矫健,毛发油亮,赵彻挑了一匹黑色的,马头上一缕火红的鬃毛,漂亮又嚣张,符合赵彻的气质。
上官晔挑了一匹栗色的,模样甚是寻常,而苏易则选了一匹雪白色的,说他公子无双,白衣如画,当配白马。
宋乐仪多年没有碰过马,神情有些雀跃,左看右看不知选那个。
“没见过世面。”苏易小声嘀咕。
“我一个侍卫,自是不如苏世子见过世面。”宋乐仪耳朵灵光,头也不抬的回怼,说的理所当然。
“侍卫?他是子川兄的侍卫?”苏易语气惊诧,不可置信的看向赵彻,只见子川朝他颔首。
……
如今侍卫的月俸买得起云锦衣衫?苏易咋舌,怎么他才被他娘亲关了几日,这世道就变了。
“长的这么瘦小,怎么打架?”
苏易怎么也想不到,赵彻会把夷安郡主扮作男装带在身边,太惊世骇俗了。
赵彻牵了马出来,眼皮未抬便随意道:“人小吃得多,力气也大。”
这句话一出,惹得宋乐仪几欲炸毛。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苏易叹了一声,想起赵彻宫里那性格古怪的小太监,顿时觉得他带一个瘦小的侍卫,也没什么不可思议。
宋乐仪这边也挑好了,一匹模样十分温驯,毕竟已经多年不曾骑马,得谨慎些。
第13章 误会
赵彻的马场占地极广,连着燕郊的平云山一起圈了起来,春风懒懒的卷动碧草,悠闲惬意。
在白狄那几年,宋乐仪见过渺远无际的雁北草原,天似穹庐,云欲擦肩,可她都觉得没有燕郊马场这般朦胧醉人。
“子川兄?”苏易突然喊了一声。
“什么?”赵彻抬眼看他。
“那个…”苏易闪了闪眼眸,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那天晚上,你被夷安郡主告了状,怒从心中起,捋袖挥掌揍了她一顿?”
……
哪儿道听途说的谣言?
宋乐仪隐没在面具下的表情变得很怪异。
上官晔捋马鬃毛的手顿下,淡漠的眼底掠过一丝惊诧,朝着苏易看去,这几日府里的事儿忙得他焦头烂额,似乎错过了什么?
赵彻放下缰绳,不紧不慢的转身,不答反问:“你听谁说的?”
没否认,看来是真的了。
苏易如实回答:“宫里都这么说。”
他眉毛微蹙,想起日前宋乐仪扶他回宫时哭泣的双眼红肿,随即心下了然,想来是那日的情景教宫人们误会了。
“岁初,你的消息渠道该换换了。”
赵彻的声音不咸不淡,心里一片好笑,他敢捋袖挥掌揍宋乐仪吗?别说母后要抽下他一层皮,就宋乐仪那个小祖宗不得张牙舞爪挠的他鲜血淋漓才怪。
“子川兄说的是”苏易点头,神色诚恳的叹了口气,“是该换了,不然我前两日就该得到消息,怎会今日才知晓,太慢了。”
……
赵彻愣是被苏易逗乐了,他问:“安国公夫人揍你时打了脑袋吗?”
“没啊,我娘拎着棍子打的我屁股。”苏易也不羞耻,直接便说了出来,他犹豫片刻,慢吞吞的又道:“有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夷安郡主再不是,也是个小女子,何必动手打她。”
见他说的言之凿凿,劝的真诚恳切,几乎让宋乐仪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然后再反复回忆一遍她是不是真的被打了。
赵彻从牙缝里咬出一句话,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苏易一见,忙换了个语气,“子川兄莫要生气,我知你与夷安郡主相处不容易,忍耐得辛苦,若是她实在性情顽劣,教训一次也无妨,也无妨。”
宋乐仪被苏易的话震惊了,眼睛瞪的圆滚滚的,什么叫她性情顽劣,教训一次也无妨,嗯?
“岁初,你误会子川的意思了。”上官晔淡淡的提醒他,一旁的赵彻揉捏着狂跳的眉头,没好气道,“我从来不打女人。”
再不解释,怕是第二天经过煽风点火刻意抹黑后,燕京茶余饭后的闲谈便是豫王赵彻性格乖戾暴躁打伤夷安郡主之类云云。
“啊?”苏易闻言,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弯眸笑嘻嘻道,“我就说子川兄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宫里头都说夷安郡主哭的凄惨,怎么回事啊?”苏易心头疑惑。
赵彻嗤笑:“你怎么像个八婆似的?”
嘴上如此说,思绪却被苏易的话一下子勾到了那天夜里的小佛堂,小姑娘抱着他哭的泣不成声。后来,他叫福安去查,却什么也没查出来,可是真的如她所言,仅仅是做噩梦吗?
见赵彻似乎不想解释,宋乐仪却不能任凭苏易误会,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间的烦躁,道:“宫内谣言,苏世子怎竟听信。”
闻言,苏易哈哈干笑了两声,“魏侍卫言之有理,是我不对了。”
“你…”苏易的视线挪到了宋乐仪身上,潋滟的桃花眼里有促狭,一看便不是在想什么好事。
他还是觉得这魏子仪太瘦了,被辽阔的草场和高俊的马匹一衬,更显得一阵儿风就能被吹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