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整个湖面都宛如修罗场。
嘶喊叫闹哭求……
挣扎扑腾哀嚎……
先前被破开的火墙这一刻却被这十几条冲在最前边的船给进一步构成了火场……
朱常珏咆哮着喊停。
他知道,还是上了当。那个程紫玉,或许从一开始等着的,就是眼下的这一击。
可糟糕的是,由于前方的爆炸是突然发生,来的太过出人意料。所以哪怕朱常珏反应快速喊停,可他前边的两艘大船还是猝不及防穿进了火场……
结果,它们得到了前方那十几船同样的待遇,承受着从天而降的那些爆炸!而那些躲避不及的卫兵,下场也并不比前方船只要好,有死,有伤,有落水……
而此处是程紫玉一早丈量过的,水深超过了一丈,只要落水,不出意外,便还是死路一条。
朱常珏的眼都气红了,他所在的那条船最大最稳,也最笨重,刚一起速,此刻想要骤停,并没有好的办法,只能生生调整了方向,强行撞向了前船……
朱常珏虽被护着,却也是一个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除了磨牙,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至于朱常安,则倒霉了太多。
当那些不明物从天而降时,正是他在甲板叫嚣蹦跶之时。
当时的程紫玉猛地冲他喊了一声“朱常安”。
他抬头循声而去时,便是什么碎在了他身上……他嗅到了大量火药味,随后他便被爆炸给掀飞了……
那个瞬间,他千思万绪在心头,滋味万般。
他看见自己被高高抛起,又落于了湖水。这让他想到前世看见自己头身分离的场景。何其相似的场景……和恐怖氛围!
但转念,他开始庆幸自己穿了厚甲。所以他知道,他还不会死。
可下一瞬,他又想着这般重甲落水后,只剩一手的他可还能游得动?这厚甲虽是保护,可对他何尝不是负担?他会不会被活活淹死?
这个念头还没结束,他偏听到程紫玉说了什么“礼物”、“前世”、“霹雳弹”、“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吗?我今日以这样的方式来送给你,你可得珍惜爱惜!好好体验……”
什么?
他一口血再抑不住涌出喉间。
他这才知道,刚刚承受的这一切,便是来自他前世今生一直求而不得的霹雳弹。
他这才想起,前世的最后时刻,她便说她早已完成了设计,只不过故意秘而不言……
今生,霹雳弹一直没被提出,也没被放到台面。南巡后,他很忙,她也很忙,可他和朱常珏的人一直都有盯着程紫玉,她压根就没有时间和机会去研制这玩意儿的。
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什么时候做的?
她是一直带着南巡而下了?
可笑,何其可笑!他那般想要的东西,竟然用这种方式回报到他身上?
朱常安实在忍不住,又是一口血被憋了出来。
她离开了他,便活得如鱼得水,什么都手到擒来,为何?
他离开了她,却那般艰难,可他分明一直都付出了百般的努力,为何?须知,几次三番,哪怕苦肉计,就是冒着性命危险去插刀,他都做了好多次……可他这么上进,却只是这样的回报吗?
他不甘心啊!
他呸出了口中血,强咬了舌尖,一个猛子沉下了水,去了暗处……
程紫玉看着朱常安就这么消失在了水下,却也明白了他下一步大概的作为……
此刻甲三指挥众卫兵投掷的,正是低配版的霹雳弹。
此物最适合的便是海战和夜战,原理很简单,就是利用远距离的投掷,配合了火造成爆炸效果。
在南下他们停靠聊城换货时,程紫玉便想着前路漫漫,危机重重,是否可以增加己方筹码?尤其是在带着太后和找到朱常哲之后……他们相对防守,是否更需要自保和反攻的武器?
所以聊城码头,堆满了积压的淄博陶货里,她走了一圈又一圈。
前世她对霹雳弹的设计是双层的陶瓶,她自然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但她却寻到了或许可以一试的小口径,厚底,薄身陶瓶。
霹雳弹的配方不难,最重要的便是火药。
所以在找了贺永弄来了火药等物后,死士便拿来配比并做了试验。
可试了多次,威力都不够。
程紫玉建议了密封后加热再投掷。
一试,果然效果非凡。
陶这东西,本就是高温烧制,压根就不怕火。可其中火药遇热后就不稳定了,压力一变就开始膨胀。就如爆糙米,加热到一定温度和时间时,内里蓄能多了,便有了爆开之势。
可偏偏陶瓶收拢的口子和加厚的底子让热量无处可散。当陶瓶被投掷,瓶身碎裂的瞬间,蠢蠢欲动的热量已经呼之欲出,再配上火,那“瞬间灿烂”的效果可见一斑……
发现加热可以使这原本威力不够的霹雳弹事半功倍后,他们毫不犹豫便选择了这一法子。
由于重量和投掷的距离所限,他们发现,即便顺风的优势下,他们在高处远掷,也最多只能达到二十丈的距离。
所以他们一直没有动手,只等对方靠近到了二十丈范围之内才开始了行动。
而想要威力发挥,一定需要火。这才有了他们所有的计谋都围绕了一个“火墙”来进行。所以他们刚刚的动作,基本都是在对方穿越那火墙时才进行的。
至于朱常安,他活该。
在穿过火墙后,他迫不及待出来叫嚣。
他身后的两个紧随的护卫,给他一左一右举了个火把……
所以,那霹雳弹直接就是砸在了他身上。他一退一撞,身后两人手一抖,不但火星四射,火把还直接就掉了地上……随后又是十几枚霹雳弹对准地上火把如约而至……
后果么,他没被直接炸死已是运气,被掀飞已是必然。
就只这么几十息,湖面上燃起的船只已达七八条。
程紫玉他们成功骇住了朱常珏和他的人……
甲三还在叫嚣警告,说施平应该清楚,他们手上共计一万套,总共有五万枚的霹雳弹。这一轮只用上了千余枚。
“你们若还要执迷不悔,那么今日太湖地便是你们所有人的葬身地!”
朱常珏气得嘴巴都歪了。
他的人已经开始研究起了这些爆炸物。
他的心里也一下就有了计较。他又面临抉择了。
此刻状况不是不可破。
只要……
他一下就明白了过来,程紫玉还有后手。
所以他只要做到一点!
只要熄了火,灭了火,只要不沾火,管他什么火药什么弹,也就是一堆飞灰而已。
“传令下去,赶紧灭了前方火墙和船上的火。之后摸黑全速冲过去……”
“皇上!安王没死,他又爬起来了!”一內侍手指前方……
朱常珏说了一半,视线也被朱常安吸引。
只见那厮竟然有如此毅力,正抓着缰绳往他那条铁皮船上爬。
铁皮船可以防箭,却也经不起刚刚的狂轰滥炸。
整船不少地方铁皮脱落并有一边起了火。但朱常安紧拉缰绳,靠着单手和牙齿的咬合,双腿的上蹬而慢慢往船上没烧到的那处爬了上去。
到底是跟过了白恒,身体素质和精神毅力都突飞猛进,在数十息后,他还真就爬上了那船……
“冲!给本王冲!”朱常安如只发了狂的野兽,上船后便抡刀进到了铁皮舱内,逼迫躲在舱中的卫兵再次开船并加快划桨。“谁不冲,本王此刻就剁了他!”
他要冲出去!他要撞上去!只要撞上那扇形船队,一切危机岂不是迎刃而解?
他也明白了。
程紫玉之所以一直没点火把没光亮,一来是怕暴露行踪被攻击,二来应该就是怕被霹雳弹波及。此刻他的船已经着了半边火,只要冲上了对方船队,他就不信,对方会不怕被波及,不怕同归于尽,还敢投掷霹雳弹。
如此,困局就消失了!只要能报仇,只要能弄死了对方,就让他来做这个急先锋吧!
“来啊!程紫玉!有本事的,就再炸啊!哈哈哈!”朱常安疯魔的声音在这个夜里有几分特立独行地瘆人。
十五丈……又是一轮霹雳弹。
十丈,五丈……
程紫玉他们果然,再不敢对他进行投掷……
火墙那头,內侍一脸惊喜指着朱常安。
“安,安王,他,他……他突出去了!安王好样的!哎哟——”
可內侍却被朱常珏一脚踢翻了。
“蠢货!都是蠢货!朱常安!你他妈给老子回来!”朱常珏咆哮着。“你这条无脑狗!来人!给老子射!把朱常安给老子弄死了!”
……
第720章 心腹大患
朱常珏怒不可遏!
一时间喷出的怒骂连一直端着的“朕”这一自称都被脱口而出的“老子”二字给取代了。他自然不是担心朱常安去自寻死路才着急,而是朱常安……坏了他的事。
他刚刚就看懂了!
他也找到了办法。
对方守中带进,但所有的行为都围绕了一个“火”字进行。所以他想明白了,只要没了火,一切好说,就连霹雳弹也不足为惧。
可蠢笨只念其一,不思其二的朱常安,偏就带火冲上去了。
朱常珏虽急急忙忙下了射杀令,可依旧来不及阻挡疯魔的朱常安。
“退!退!”朱常珏咆哮着喊退,随后闭上了眼。
他袖子下握紧的拳头正在发颤。这一刻的朱常珏是恐惧的。
他并不确定对方手上有多少火药。
他只怕朱常安如此上突,如此冒进,如此不顾一切,如此叫嚣猖狂,会逼着对方与其同归于尽。万一对方将所有火药和霹雳弹一起引燃,万一他们真有足够多的火药,万一他们真就咬牙来个鱼死网破……
又或者,朱常安带了如此的半船大火冲上去,对方躲避不及,对方手抖,对方不慎,万一其中出了意外……
如若数万霹雳弹一起……
那个场景是朱常珏不敢想象的!
别说是同归于尽,就是整个别院范围数里内,都将会无一生还吧?
程紫玉他们是贱命,朱常安更是贱命,可自己如何能以这种方式折在了这种地方?
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么一想,朱常珏的整颗心都在打颤,他只希望程紫玉他们更谨慎,更惜命,更小心。他希望程紫玉保守一些,千万别和朱常安一样,玩什么玉石俱焚!
何其讽刺!
志在必得来势汹汹的他,此刻竟然在暗暗求祷对手可以手下留情,出手可以懦弱无力。而原本优势尽在掌控的己方,却不得不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了对手的出手上……
命运全看天意和他人?
呵,哈!
朱常珏胸口堵得慌。
他更明白,此时此刻,他的全盘计划已经败了。他几十息前便设身处地想过,若自己是程紫玉,接下来该怎么做?分明,还有一条更简单有效的路……
他知道,败了!不管程紫玉是选了捷径又或是玩一把大的,他都已经败了!
原本该是十拿九稳的绝地反击,眼看就要成了鸡飞蛋打的局面——焦灼的等待,忙乱的后撤里,朱常珏竟也没能忍住胸口持续不断的翻涌,到底憋出了一丝殷红……
与此同时的他,也在忍不住磨牙。朱常安!这个蠢货若还落在他的手上,他一定会比程紫玉狠个十倍百倍,亲手狠狠虐他个生不如死!……
这几息,尤为漫长!
朱常珏深恐的那种巨大的,足以掀翻整个别院的爆炸并未到来。
他重重舒下了一口气。
这一刻的他,竟是感谢程紫玉不是个笨蛋。
可朱常安那个蠢材的笨计划,还是直接导致了另一个让朱常珏愤怒的结果。
朱常珏就那么眼睁睁看着朱常安带火的船冲上了对方扇形船队。
随后,对方不慌不忙,投掷出了几十枚霹雳弹。
铁皮船和其周围引发了一个个爆炸。
铁皮船被大火吞噬的瞬间,大火也燃上了扇形船队的最外沿。
朱常安来不及高兴,却发现对方不慌不忙,似乎要的正是这个效果。
于是他眼睁睁瞧着对方不但整齐后退到岸上别院,还瞧着对方继续用砸霹雳弹的方式将大火往船队的两边引……
一朵朵绚烂炸起的火花蔓延开来,效果比放火来得快且好多了。只几个呼吸间,商会他们贡献的那数十条分布扇形最外沿的高船都被引燃了。
这一次的“火墙”,又岂是先前的竹筏可比的?
甲卫退下时,顺手淋洒的桐油火油菜油更让大火一发不可收拾。
三层楼高的火墙烧得正热闹,火势几乎直冲天际,卷出的火舌就有丈余,在半空中张牙舞爪。
微见晨曦的天空被滚滚黑烟再次吞噬……
这么一道屏障,可不比先前的火墙又强悍了数倍,数十倍?
更可恨的,是只见程紫玉他们那方的人还在往那火墙时不时添些霹雳弹,帮着那火幕越来越高,越来越旺……就这么生生给隔开了两路人马……
而另一边,一直在叫嚣的朱常安还耍了个小聪明。
为防对方霹雳弹的攻击,在铁皮船眼看就要冲上对方船队的瞬间,他夹了块木板,再次跳下了湖水并脱掉了身上厚重铠甲,隐到了船身后边,并将身子躲进了水中。
只是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几乎被自己蠢哭了。
是啊!对方为何会惧于自己带火而来?对方为何要和自己同归于尽?自己吃尽了亏,吃饱了气,可对方没有啊!对方与其与自己一道疯,为何不坐着看自己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