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那边这几日不断有人拿了票据去兑真金白银,有些甚至不惜毁了十年的利也要取钱。”管事说到这里,便忍不住一阵摇头,“我恒通钱庄自然不能拒绝。”
“西南府各城恒通库房已尽空虚,这几日都是临近州府调过去的。”
这样大的银钱调动不是小动作,库房钱财调动早惹得不少急躁的人坐不住了,开始取银。
琅琊王氏家大业大财大气粗还扛得住,一些小一些的钱庄都快撑不住了,说到底是因为西南府先乱起来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地方一乱,其他都要跟着乱了。”在一旁听的官员感慨道,“原本以为钱庄是最安稳的,说停手就停手,现在看起来,这个才是最麻烦的。”
王栩没有接这个话,而是又问管事:“因为停手,佰草堂和陆记米庄在西南几城的分店甚至总店都遭到过百姓打砸抢烧,大通钱庄一直没事?”
管事点头:“没事。钱庄不比卖药草卖米的,他做的是银钱生意,只要钱锁起来,账册存的好,就是店面砸了都没事。”所以大通钱庄没有遭遇陆记米庄和佰草堂的这些麻烦也能说得过去。
“听起来怎的像是一群刁民?”同袍官员忍不住唏嘘了起来,“先前听说西南府在陈善治下,民生富足,可现在打砸抢烧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这……这不是刁民是什么?”
王栩沉默了片刻之后,缓缓摇头:“也许刁民、良民,他们只是对人而已。”等等……他好像抓到什么被忽略的东西了,在前方捷报频传时被忽略的东西。
“我去趟户部!”留了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王栩便已大步而去。
……
……
“又丢了两座城!”营帐里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陈礼颤着手指着身后的舆图骂道:“除了西南府之外,还剩几座了?”
“又不是你打下来的?心疼也轮不到你心疼啊!”有个江湖术士一边抠着鼻子一边说着。
这话伤人,确实大实话。陈礼脸色由青转白,双唇颤了颤,终于还是闭上了嘴巴,默默地坐了下来。
那几个江湖中人也不理会他,只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
陈礼坐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抬头,看向坐在角落里那个年纪最大的老者,道:“你……安排安排吧!我想见一见你说的那位高人。”
容易老先生点了点头,耳畔随即听到了一阵此起彼伏的舒气声,这些人能在这军营里呆那么久,着实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说到底还是骨子里的热血胜过了素日的我行我素与胡闹吧!
……
“大天师,你们要去哪里啊?”叶修远一进来便脱口而出。
说完这句话,自己也愣住了。
没有谁说要走,屋里的两个人正相对而坐着吃饭,桌上一如每日清晨的那么丰盛,裴先生手边一碟蜜饯,吃的嘴巴一鼓一鼓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他脱口而出。
“一会儿出去一趟。”女孩子认真的吃着饭回头看了他一眼,问,“你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
“下官吃过了。”叶修远说道。
女孩子哦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饭。
叶修远在一旁坐了下来,目光落到了他们的身上。这才注意到两人都换上了方便出行的劲装。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觉得他们要要出门?叶修远为自己寻了个理由。
待到最后一口包子啃完,女孩子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向他看了过来。
“叶大人,你找我们什么事?”
没事叶修远不会随便跑到他们面前来,尤其自从崔璟来了之后,这举动愈发明显了。
叶修远哦了一声,摸出怀中的信放到了桌上,而后说道:“京城来的信,让我给你看的。”
“应该是有什么难事了。”卫瑶卿笑着瞟了他一眼,接过信看了起来,她看的速度很快,不过几息的功夫便将信收了起来,而后还给了他,却没有说信里写了什么,只是对他道,“记得帮我向王栩道一声谢,他真是有心了。”
“大天师,有什么要我做的吗?”叶修远收了信问她,“您有什么要做的,吩咐一声就好了。”
“暂时没有,我们出去不在的话,你有什么不懂的,问崔璟就好了。”卫瑶卿道,“你这个人读书行,脑袋瓜却没那么灵光,不过有仁心这一个优点盖过了你所有的缺点,所以还算有救。”
“做父母官的,怎能没有仁心?”女孩子似乎有些感慨。
是在提点他吗?叶修远认真的点了点头。而后看着他们两个人站了起来,女孩子笑着对他说道:“你家夫人回长安的事还是我来做吧,不要总去麻烦王大将军了!等我办完这件事回来,就带你家夫人回长安,”顿了顿,对上叶修远激动的神情,女孩子忽地又道,“也许还能将你一起带回去。”
叶修远忙摆手道:“世道还在乱,下官身为济南府尹不能乱跑。等世道安稳下来了,再告假回长安向岳父赔罪就是。”
卫瑶卿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而后伸手拽过走到身边的裴宗之,回头朝他摆了摆手:“我们出去一趟,包袱还留在你这里,你可莫要看丢了。”
“这倒不会。”叶修远脱口而出,“我济南城民风朴实,府衙里还从不曾丢过什么东西。”
“那就好。”女孩子笑看着他,想了想,又道,“天师祠堂我瞧着快完工了,你定要盯好了,不能有半点差池!”
今天不知怎么的,眼里有些发热,叶修远重重的点着头,眨了眨眼睛,走到风口上吹着风道:“那是自然,大天师放心。”
那两人说话间已经向前走了几步,女孩子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张口喊了句“叶大人。”
叶修远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她。
女孩子朝他笑了笑,阳光下笑容有些刺眼。
“做个好官啊!”她说。
叶修远一怔,眼泪不知道怎么的就掉了下来。
第1040章 议和
大天师他们走了,有事的话当然要去找小崔大人。
崔璟接过信,还没看到信,倒是先看到了叶修远发红的眼眶,他心中惊讶,便问了一句:“可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叶修远摇头,眼眶红的更厉害了:“小崔大人,大天师……大天师走了!”
“什么?”一向不喜形于色的崔璟也被吓了一跳,就连声音也拔高了不少,待到反应过来,又觉得不对劲,“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一点预兆?”
他眼神中有些疑惑。
叶修远红着眼睛道:“刚刚的事,她说要出去一趟……”
原来只是出去一趟,崔璟松了口气,再看他红着眼睛的样子,忍不住眉头紧蹙:“她出门一趟你这幅表情做什么,我还以为……”
叶修远有些发懵的看着他,小崔大人以为什么?
不过崔璟并没有将话说完,似是自己也觉得话说出来有些可笑,便干咳一声,继续问道:“她出门做什么?”
叶修远摇头。
“你不知道她出门做什么,这副样子作甚?”崔璟一边说着一边拆信。
叶修远这才道:“大天师让我做个好官。”
“这话有什么错?”崔璟一边看信一边道。
叶修远想了想又道:“大天师让我盯好天师祠堂。”
崔璟似是看到信上什么消息,脸色不大好,口中却仍然回答着叶修远的话:“她来济南就是为了这件事,这话有问题?”
叶修远摇头。
“那就莫要伤春悲秋了。”崔璟道,“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去吧!”
叶修远想了想,认真的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他没有看到的时,等他转身之后,崔璟的目光从信上挪开,朝他望了过来。
“出门做事能是什么事?”崔璟摇头,口中喃喃,“除了那件事还能是哪件?”
这确实是一件危险的事,但或许敏锐如她已早一步察觉到再不动手或许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
……
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输赢皆在情理之中,但对于久负盛名的陈善来说,接连丢城就有些不合常理了。但这并不是他的问题,继之前百姓偷开城门之后,这一次守城的西南将士又被百姓阻住了脚步。
“照这样下去,除了西南还剩几座城?”陈礼抱怨道。
身边几个江湖人没有应和,只用手抓着桌上的烤鸡低头啃着。
门被推开,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陈礼也没有理会这些江湖人有没有回应他,口中抱怨不断,“再打下去只剩西南了,那还打什么打?干脆不要打算了……你!”
一声陡然尖锐的惊叫声引来了客栈的伙计。
女孩子打发了客栈的伙计,关上房门走了进来。
“陈三爷看到我很惊讶?”女孩子笑了笑,自己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你们!”陈礼双唇颤抖,手猛地指向一旁那几个陪他前来的江湖中人,见他们朝那女孩子打了个招呼,一时脸上精彩纷呈。
半晌之后却还是坐了下来。
“能不惊讶?”陈礼冷笑着看着她,“这里的守官是我西南军,离我西南军主营也不过几里路而已,大楚的大天师居然敢出现在这里?是不要命了吗?”
“守官是西南的守官,但百姓却是大楚的百姓。”卫瑶卿瞥了他一眼,道,“民心所向啊,陈三爷不会看不懂吧!”
陈礼哼了一声:“看懂又如何,看不懂又如何?”
“我懒得与你说废话。”卫瑶卿将桌上一碟糖醋排骨端来放到身边的裴宗之面前,对他道,“听说你想杀陈善?”
“我是不得已而为之,再不动手,死的就是我了。”陈礼冷声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卫瑶卿似是觉得有些奇怪,“他若对你动手早动手了吧!”
“我兄弟的事不牢你费心。”陈礼道,“我想杀陈善。”
女孩子轻笑,口中的话半点不客气:“本事没有,脾气倒挺大的!”
“他倒是本事大,连吃败仗!”陈礼冷笑,对女孩子说教的神情也有些不耐烦了,“我做什么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若是不想做,我还能请别人!”
“你有别人可请吗?”卫瑶卿瞟了他一眼,笑了笑,似是自嘲,“这天底下有几个人敢刺杀陈善?”
陈礼看着她嗤笑一声,站了起来道:“差点忘了,你们二位倒是敢,却失败了,都是败者,这生意我看不做也罢……”
“你要真觉得我们两不行,看到我的时候就走了。”女孩子说着抬了抬下巴,神情颇有几分傲慢的说道,“坐下吧!”
陈礼气的脸皮抖了抖,但盯着她看了片刻,还是缓缓坐了下来。
她说的没错,这件事除了她,确实没人敢做。
“陈三爷,你有想过要什么吗?”女孩子见他坐下了,这才收了那副傲慢的神情,看着他道,“我是指除了杀陈善之外。”
陈礼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才道:“当然是代替大哥的位置,在西南军中一言九鼎。”
“原来是这样。”女孩子笑了笑,脸上没有半点意外之色,只是对他道“前半句可以,后半句不行。”
陈礼脑中灵光闪过,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般,声音也瞬间拔高了不少:“你什么意思?”
“意思?”女孩子一哂,问道,“最近西南军接连丢城,除了民心所向之外,还因为陈善旧疾又犯了吧!”
陈礼脸色一变,倒是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的”,但这话到嘴边便吞了回去,有这几个江湖人在,她什么不知道?
于是,他点了点头,问:“那又如何?”
“除了整个西南府,他还剩七城。”卫瑶卿说道,“你知不知道陈善已向长安递信求和了?”
“你们的陛下只要不是蠢到家了,就不可能同意吧!”陈礼嗤笑,“不要拿这种蠢话来骗我。”
“陛下当然不想同意,但若是陈善自愿让西南军投诚并入大楚军呢?”卫瑶卿道,“没了西南军的陈善同拔了牙的老虎有何区别?”
“你们陛下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陈礼冷笑,“更何况,如今大胜在望,她不会同意吧!”
“不一定啊!”女孩子叹了一口气,脸上多了几分愁色,“逃走的匈奴单于与大宛国联姻,一举斩杀了匈奴几个部族的族长。”怕陈礼听不明白,她又说的直白了一些,“换句话说,匈奴目前已经统一了。”
陈礼不屑的撇了撇嘴:“就智牙师那样的也能统一?”
卫瑶卿看出他的不甘心,也不说旁的,只继续道:“如今匈奴联合二十万大宛国兵已逼近边境。”
“那又怎么样?”陈礼道,“先前匈奴不也来势汹汹?你们能挡一次就能挡第二次。”
“智牙师统兵作战是不行,但一样的错误他不会犯两次,如今又有大宛二十万兵马加入其中,所以这一次的联兵并非他一个人说了算。”卫瑶卿想了想道,“大宛的领兵主将伊屠氏是个很聪明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他领兵如何,但像智牙师这样乱来的可能性不大。”
陈礼见女孩子认真说话半点不似作假的样子,突然皱了皱眉,奇道:“你怎知这个大宛的领兵主将是个聪明人,你见过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