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将军。”
“夫人还有旁事?”王呈林止步回身,挑眉问道。
虽只简简单单一个挑眉动作,但他眉目之间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神采却丝毫不像是个久历沙场、提剑杀敌的武将,反而有些清隽的书生气。而最令小宋氏心惊的是他眉目神态竟与林修儒有五六分相仿。她面露迟疑,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民妇冒昧,不知将军是何方人士?”
王呈林扯了下唇,缓缓启唇:“信阳。”
言罢,却径直领着孟桓下山而去,留下小宋氏震惊于原地。
信阳界内,她可从不知有哪户王姓人家出了名将军,甚至还尚了公主。
王呈林……林珵?
这样一个猜测才涌上心头,小宋氏手里攥着的帕子便蓦地落了地,皑皑的白雪称得那帕角的忍冬花竟透出几许生机来。
等到小宋氏等人到山脚的时候,林府的马车正停在路旁的树下,马车旁除了赶车的小六子外还有一名护卫。那护卫的衣着小宋氏才从山上见过,知他是王呈林身边的人,便打发了芸香前去打听,而自己则牵着林秋宁上了马车去瞧林婉宜。
马车里,林婉宜一张小脸雪白,唇色有点儿淡淡的发紫,正合目养神。
听见动静,她缓缓睁开眼,见到一脸忧色的小宋氏与林秋宁,轻轻地扯了下唇,“让你们担心了。”
“没事就好。”除了脸色不大好看,见她身上并没有落下伤口,小宋氏的心这会儿才彻底放下来。坐到林婉宜的身旁,拉住她冰凉的小手,小宋氏心有余悸地道,“可真把我吓坏了,你若是有个好和歹,叫我们怎么办?”说这,饶是她出身书香,也忍不住低声把齐麟骂了一通。末了,才想起另一人来。
见她问及孟桢,林婉宜眸中水波微澜,她轻轻地垂下眼帘,抿抿唇角,倒也没瞒着小宋氏什么,当然,关于那人她却没有多提。
“那孟桢于你有救命之恩,这会儿他先走了,倒不好当面谢过。也罢,等回家去与你爹说了,还是改日登门谢过才好。”小宋氏看向眼帘微垂的林婉宜,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她,道,“婉宜,你,你有没有觉得那位王将军有些眼熟?”
“王将军?”林婉宜微微一愣,转而反应过来,眼神飘忽了一下,摇摇头,反而问小宋氏道,“母亲为何这样问?”
小宋氏讪讪一笑,“没事,我只是觉得他长得跟你兄长又七八分相像所以才……哎,许是我想太多了。”
林婉宜翕了翕唇,状似无意般把视线移到车厢中间矮几上那半盏摇摇晃晃还散着浅浅热气的茶水上,想起之前在坡下的事情来。
初抬眸看清王呈林的面容,她只觉得有几许熟悉,觉他像极了那个在记忆里快要模糊了的身影,然而她的疑惑没有持续很久,王呈林脱口而出的那一声“浓浓”恰恰印证了她心中的那个猜测。
正如小宋氏所言,二十五岁的王呈林跟九年前的林珵有七八分相似,余下的两三分不同,是因为如今的他早褪去了当年年少的青涩,也敛去了那时的锋芒与气焰,整个人内敛许多。再加上曾经久历沙场,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提笔弄墨的白面书生。
阔别九年重逢的兄妹只是相对而立,没有人再开口打破那片沉寂。
林珵是不知该如何与妹妹解释,至于林婉宜,对当初兄长抛下自己和弟弟头也不回的离开,虽嘴上说不在意,但心里却并不是没有点儿怨气的。如果林珵没有离开,或许她不会被孤单单送去金陵,饶是宋老太爷和老夫人待她亲厚,姊妹兄弟再亲密,可她一个外姓的表姑娘住在宋家庄九年,难免也会尝到些许寄人篱下的滋味。
最终打破沉寂的人是孟桢。
彻骨寒的冰雪使得他腿上的伤口生疼,终于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哎呦”了两声。他看了眼两兄妹,开口打破僵局,只对王呈林道:“将军,这里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冰天雪地的,怕是婉……林姑娘的身子禁受不住,咱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再说?”他抬头朝四野望了一圈,隐约辨出通向山脚可以通行的路,便指了过去,道,“从这边走,等出了下面的林子,再想办法给山上送信好了。”
王呈林看了一眼林婉宜,颔首。
三人出了雪地,正好走到林家的马车边,因着小六子迎了上来,王呈林在嘴边打着圈儿的话囫囵半晌还是没能说出口,但却仍记着叮嘱林婉宜暂时不要把他的行踪与身份告知其他人,甚至怕孟桢说漏了嘴,在接了孟桓下山以后就亲自将其送走。
右手搭在左手的手腕上,然后缓缓往上移,隔着衣袖摸到藏在袖笼里那一封厚厚的书信,林婉宜轻咬了下唇,开始盼着马车能够走得更快一些。
陆河村下河村孟家小院的门口,胡氏牵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侄女儿不住地朝村口的方向张望,眼见天色越来越暗,没看到两个侄儿回来,她心里渐渐焦急起来。
这时候,孟海正好兜着手从外面回来,瞧见她俩,便道:“昨晚的雪下得大,路都堵住了,孟桢说不定还在寺里。你带着秀秀进屋去,别吹坏了。”
胡氏道:“大宝说了今儿家来,定是在路上。不行,你给我去村头瞧瞧去。”
孟海不敢反驳她,只好兜着手转身,可还没踏出院子,就看见从村口方向来的黑压压的人群。
这样的阵仗孟海见过一次,是侄子上回在城里受了伤被人送回来,这会儿看着那群人朝自家院子来,孟海粗粗眉毛一抖,觉得不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的更新为大家讲了另一个故事,叫做《论千金扇的flag倒掉》《作者自己打脸的那些日子》
最近忙着处理导师课题的数据,加上临近读书会各种做笔记完成任务,忙得很想把自己劈成两个人,没顾上小说的更新,在此我也很难受5555555请小可爱们见谅。然后榜单还剩七千字,明天没意外会更掉!
这章发二十个小红包吧,么么哒~
第37章 三十七点蜜
孟家小院里,王呈林负手而立,随意地打量了圈,瞧见屋子东面空地的积雪下露出矮矮一截墙基,像是正在搭建新的屋子,不知想到什么,他眼中划过一抹淡淡的笑。
视线收回来,看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孟海,缓缓开口,温声道:“孟桢曾对我有救命之恩,您既是他的家人,便也算与我有恩,大可不必如此拘礼。”
孟海半辈子都只跟庄稼地与和他一样的乡下人打交道,哪里见过像王呈林这般身份的人,因此即便他说了宽慰的话,一时也不敢轻易放肆。不过他虽嘴巴笨了些,但基本的待客之道还是知道的,故而见王呈林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便邀他进屋去:“外头天怪冷的,贵人不如到屋里喝杯热水暖和暖和吧。”
王呈林派人请来的大夫正在给孟桢看伤,需要一些功夫。而王呈林心里存着话要跟孟桢提,便顺势应下孟海的话,随他走进孟桢家的屋子。
屋子面积不大,但桌椅板凳摆放整齐,看起来颇为亮堂整洁。王呈林在桌边落座,看见桌上放着茶壶,正觉口渴,欲抬手倒水,手还没碰到壶把就见孟海抢着拿了过去。
孟海挠挠头,赔笑道:“这壶怪脏的,我给洗洗去。”
王呈林却是一笑,伸手把壶从孟海的手里取回来,就着桌上摆的碗倒了小半碗,一饮而尽,末了,只用衣袖的边角揩揩嘴巴,浑不在意的开口道:“您太过小心了。”从前颠沛流离、投身兵营的时候,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因见孟海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王呈林顿觉无奈,便直接开口与他道:“我一人坐一会儿,您不若先去里面瞧瞧孟兄弟怎么样了?”
孟海难得机灵一回,连忙转身去了里面的屋子。
里屋里,大夫已经替孟桢处理好了腿上的伤口,叮嘱他仔细将养着后,便慢悠悠地收拾起药囊来。那边胡氏看一眼侄子直翘的嘴角,又看一眼他刚刚包扎好的腿,又是心疼,又是好气,同时还有那么一点儿奇怪。她伸手拍了拍侄子的肩膀,瞥一眼还没出去的老大夫,稍稍压低了些声音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庙里回来咋还受了伤?外面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瞧起来身份不得了呢。”不提衣着不俗,便是那谈吐与气势也不寻常,更遑论还有十几个护卫随行。
孟桢正试着活动腿,听见胡氏问话,一是哭笑不得,道:“您问得这么多,叫我先回答哪个好。”
胡氏睨他一眼,“一个一个来,不许贫嘴。”
孟桢连忙敛了笑,简单地把来龙去脉给交代了一遍。
胡氏问:“这伤又是为了那位林姑娘?”
孟桢没多想,点了点头。
谁知头刚点完,便被胡氏一巴掌拍在了脑袋上,耳边传来胡氏不悦的声音。
“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为了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今儿是摔下山坡,改明儿难道还要跳崖跳海不成?
胡氏把孟桢看成自己的儿子,对他这样不由生出些许不满,连着对那位曾经远远瞧过一眼的林姑娘也减了些好感。况且,即便不论这个,但提她招惹上信阳城知府的公子,就是一桩天大的麻烦。胡氏只想侄子好好的娶妻生子,可不希望他惹祸上身。
胡氏的不悦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孟桢注意到了,连忙解释道:“话不能这么说。”他看向胡氏,继续道,“那姓齐的仗势欺人,欺的还是妇孺,即便不是林姑娘,侄子该救还是要救的。”说完,还低声添了句“就这我还赚了呢”。他记得清醒过来时小姑娘盛满担忧的如水翦眸,记得她在自己怀中微微颤抖的肩膀,更记着在归元寺梅花林里小姑娘绯红的脸颊。面前的南墙已移,腿上这点子皮肉伤口又算得了什么呢?
胡氏被他说得语塞,也不好反驳什么,便只问他王呈林又是怎么回事。
孟桢难得地“唔”了一声,“这却不好说。”
不管王呈林是将军还是林婉宜的兄长,孟桢都觉得现在不是跟胡氏提的好时机。
胡氏不经意间轻皱了下眉,只没等她再开口,那边孟海就从外面进来了。
得知王呈林还在堂屋坐着,孟桢便猜着他是有话要跟自己说,当即便让胡氏与孟海先回家去,自己则慢慢地往外去。
王呈林的目光从他的小腿上划过,而后落在他的脸上,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孟桢坐下后,他方徐徐开口道:“你喜欢我妹妹。”声音清朗,语气笃定。
孟桢丝毫没有半点儿意外,面色仍然如常,只抬起视线迎上王呈林打量的目光,“王将军的妹妹?”他摇摇头,轻扯唇,“我喜欢的姑娘姓林。”
即使心中已有九分肯定,王呈林的的确确就是林婉宜的兄长。但是一想起小姑娘面对王呈林时的冷淡,他也就难得露出笑脸来。
王呈林不以为忤,反而轻笑了声,“这话原说得也没错。”
“将军应该不仅仅是想跟我说这些吧?”盯着他,孟桢的眼中有一丝丝的警惕浮动。
“自然不是跟你说这些。”王呈林移开目光看向屋外暗沉沉的天色,抿了一下唇角,“当年我离开家也吃过不少苦头,什么样的日子没过过,再没有那些等闲世俗的想法。你若能一心一意待浓浓好,有本事让老头子点头许下婚事,我自然不会插手。如若不然,我不会让浓浓再受一点儿委屈。”
当年他想离家挣个前程,想强大起来好保护妹妹和弟弟,他原以为不过一年半载便可回到信阳,却不料世道艰难,横生枝节,竟是阔别桑梓九载有余。他知道妹妹心里对自己定是存着怨,虽有苦衷,仍只能受着。说到底,是他对不起林婉宜与林卓。
一声无奈的叹息溢出唇齿,王呈林复又看向孟桢,面带淡淡笑意:“如今我身上还有些官司没有理清,多的自不好跟你提,至于留下来见你,只是想叮嘱你一句,近些天只管安心留在家里不要出门,信阳城里也暂时不要去了。”
“为什么?”孟桢不解。
王呈林的手按在腰间的剑鞘上,缓缓道:“你几次三番坏了齐麟那厮的好事,当真以为他会放过你去?”
孟桢不由得皱眉,反盯着王呈林问道:“难道将军你办不了他?”
他想,任凭谁家兄长也不会轻易放过意欲侮辱亲妹的纨绔。
王呈林冷笑了一声,大拇指轻轻一推,宝剑出鞘半寸又归于鞘中,“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他剑眉微微一扬,“办自然得办,倒要花些功夫。”
他从青城被调到信阳来要办的可不止一个齐麟,想起揣在怀中那卷明黄,一丝黯色不由自他的眼底划过。
——
信阳城知府衙门的大堂上,匆匆忙忙换上官服的齐克涨红着脸喘着粗气坐到案台后,脸上的横肉随着他坐下的动作轻轻一颤,勉力睁开眼。然而当他看清跪在堂下、被五花大绑的人是谁以后,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动作之快,是堂上衙役与主簿见所未见。
不过也是,看到自家亲儿子被人绑到自己的大堂上,先不提气不气,就是惊讶也够惊讶了。
“齐麟!”齐克大惊,“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东西敢把你绑起来的?”
他从桌案后面绕出来,快步走到自家儿子跟前后,才愕然发现自家长得还算俊俏的儿子此刻脸上竟也挂了彩。
齐克惯来知道自家儿子不成调,在信阳城里干下不少欺男霸女的荒唐事,但他曾帮他摆平过几回,城中百姓素来忌惮,可从没有人敢真把自家儿子扭送到自己的堂前来。
用鼻子想也是自家儿子闯了祸,即便心里再如何恨铁不成钢,齐克也舍不得看宝贝儿子吃如此大的罪,当即就发了怒,冲着站在近前的衙役吼道:“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公子松绑?”
那衙役被吼得抖了抖身子,可却半天没有动静。
齐克这才后知后觉的查出不对来。
他睁着眯缝眼往自家儿子身后看去,待看到一身黑色锦衣、肃着一张冷脸的男人后,他先是一愣,紧接着目光不经意划过男人腰间挂着的腰牌,登时打了一个冷激灵,因为方才在衙门后头厢房喝的几两小酒而生出的醉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只见他身上汹汹的怒火霎时间湮灭,旋即大肉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这位大人您是……”
那腰牌上出自皇家,瞧着上面的刻纹隐隐有些像是浔阳公主府的,齐克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面上也跟着透出些许不安来,而他的心里更多的则是困惑。